风秋故意压低了声音哑声道:“我带着面纱, 就没危险了?”
陆小凤:“……”
风秋故意靠他极近:“将军府会和,我帮你拖一会儿,你能回去吧?”
陆小凤:“……”
陆小凤目光正直, 什么也没说,他直接背身跑了。
风秋噗笑了一声。
鸿雁见状拉住了她的手,她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有些紧张。风秋安抚她道:“没事。”顿了一瞬,她对鸿雁道:“过会儿你就拉着我走,不要说话,也不要抬头看人,明白吗?”
风秋说的很慢,鸿雁听懂了,便点点头。风秋见状心下便安了七分,眼见差不多女真人也要进门,她拉着鸿雁下了楼。
就在下楼前,她瞧见了自己的靴子。
——那是一双黑色的官靴。
回鹘的服饰总是有很多的挂饰,就似中原女子喜好“环佩叮当”一样,回鹘的衣服走起来金石交响,也是叮叮当当。
这样一阵似驼铃般的声音忽然响起,仍是谁都想要去看一眼来处的。
女真的骑兵也不例外。
两名回鹘的女子带着面纱,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裙,其中一位甚至并未穿上鞋袜,而仅是似壁画飞天般穿着有金玉缠绕着金钏。那金钏上缀着层层叠叠的金片,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而哗啦作响。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金片响声似雨落沙漠,蜷起的脚尖则如海中贝珠。
那声音实在太过动听,以至于凭谁都想瞧一眼它的主人。
下楼的回鹘女子脸覆面纱,仅有一双漆黑的眼睛裸露在外。她的眼睛既不像西域人般深邃,也不似中原人般盈盈,她的眼睛非常亮,亮而透彻,令人想起草原夜空中明亮的金星。那双眼睛也如金星同样,对所有仰视它的分毫不避,甚至还会馈赠回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瞧见了那双眼睛轻微弯起,恰似神佛轻摇夜色落下星点月辉。
铃声依旧叮当作响。屋里安静极了,只见罗衣飘摇、轻裾随风,金蝶落乌云、霞光吻明妆。
风秋握着鸿雁的手,在寂静到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中缓缓向前。
鸿雁本能的畏惧着店中的女真骑兵,她握着风秋的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紧张的几乎要走不稳了,从风秋掌心处传来的干燥与温暖又一次次的安抚着她,支持者她微垂着头,跟着风秋一步步向前,眼见就要走出了店里去。
“且慢。”店中忽然有人开口。
风秋微微停住了脚步,那仿佛在人心尖上轻摇的铃声便也停了。鸿雁下意识紧了手,风秋回握了她,向她微微笑了笑。
她安抚鸿雁,同时微微侧回了头,像是在等开口的人继续说下去。
开口的是个瞧着四十多岁的男人,容貌虽算不上英俊,但胜在气度不凡。甚至不需要多去思考,便能猜到这个人就是女真骑兵的领头人,甚至——很可能就是完颜阿骨打!
风秋心几乎跳到了心口,那男人瞧着风秋好一会儿,方才笑道:“冒犯姑娘了,姑娘是回鹘人吗?”
风秋沉默了片刻,温顺地摇了摇头。
男人微讶,又问:“那姑娘是中原人?”
风秋又摇了摇头。
男人皱起了眉,他又问:“那姑娘是西夏人、辽人?”
风秋都摇了头。
男人的眉头紧紧皱起,好半晌他方道:“姑娘无国无家?”
风秋仍是摇头。
这下是人都看出她在故意不回答男人的问题,男人身边的亲随见状隐有不满,虽发不出来,却也忍不住对风秋叫了一声:“我们首领问你话,你、你应该回答。”
风秋温柔地看了过去,她依然不说话。
这时店家忽然道:“先前来这里的回鹘姑娘,确实是个哑巴。”
鸿雁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用一只手略撩开了自己的面纱,微张了嘴。被割断的舌头看起来如此骇人,便是这些征战沙场无数的将士也怔了一瞬。
为首的男人更是惊愕住,风秋连忙伸手拉下了鸿雁的面纱,将她护在了身后,面露警惕。
男人见状似有所悟,他向风秋行了一礼:“原是如此,是我冒犯了。”
他侧身向风秋让出了一条道,同时道:“在下完颜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风秋斟酌了片刻,又朝他笑了笑。
那笑隐在面纱之下,若隐若现,正如敦煌壁画飞天传说似有若无,也正是如此,更让人心摇神荡,想要一窥真相。
可等人回过神来,想要去触碰僭越一二,那铃声已经渐行渐远,悄无声息了。
完颜旻见两人已走,方又回头问店主道:“这两人什么来历?”
店主惧于辽国威吓,连声说:“没什么,就是先前你提及的那客人带来的。”
“不过他们好像也是刚认识,不太熟的样子。”店主想了想陆小凤和鸿雁的相处,补充道,“像是那客人朋友的侍从,她对他们很恭敬。”
“他们?”完颜旻道:“也就是,这里还有他的同伙?”
店主完全懵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店中一共来了三个人,他们寻一个,走了两个,哪里还来的同伙?
但店主不愿意向这些人透露太多,哪怕是为了从他店中走过的两位姑娘,他故意模糊了话语,将这些辽人装扮的家伙误导。
平夏城毕竟还是宋军的地盘,完颜旻不能做的太过,他给侍从一个眼神,侍从即刻冲上了楼。但他们上楼毫无所获,最终只是搜到了一身扔进了熏笼里的官服。
官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过从花纹还能判断出这是宋朝的武将。
完颜旻心中有数,开口道:“怕是偷我的那人已经和同伙一起逃了,为了不让我发现他们的身份,他们甚至还想要烧了这衣服。”
侍从道:“这衣服瞧着是宋人的。”
完颜旻道:“是宋使臣的,平夏城可没有这种官服。”他将官袍丢弃,随口道:“使节到了,吩咐下去,可以动手了。”
侍从称是,紧接着,侍从又问:“那,和他们有关系的那两个回鹘女人呢?”
完颜旻道:“估计是将军府的侍从。这种被割了舌头的回鹘奴辽国也有,大多是战败的小国贵女,也是可怜。随她们去吧,当务之急,还是平夏城的使臣。”
完颜旻眼中光芒微闪:“当务之急还是要处理了宋的使臣。宋夏不可结盟,否则将成我等心腹大患。”
“在他们与西夏使臣接洽的那一刻——”完颜旻冷声道,“除了西夏使臣,全部诛杀。”
再低头快速走过两条街后,风秋拐入暗巷,将鸿雁背上了背部,一跃而起,直接从空中以轻功赶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护卫众多,当她带着鸿雁落回府中庭院时,已有八把重弩对准了她,同时她惊动了正在池边赏鱼的方应看。
方应看的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愣了好半晌,方才意识到眼前是谁。他的眼中溢满了笑意,连唇角都扬了起来,凝视着风秋浅笑道:“江姑娘这是怎么了?”
风秋放下了鸿雁,摸了摸她的头。
方应看向后挥了挥手,让重弩手收起弓箭。风秋一把摘下了面纱,神色不愉。
风秋道:“你早预料到女真进了平夏城,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传给李无忌?”
方应看似是一点也不意外风秋发现了这一点,他甚至显得更满意了些。
他回头接着给池塘里的鱼喂了些食,慢声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事情传给李无忌?李无忌派我来西夏,不也没什么都没告诉过我吗?”
“在京城里,他说了算,我的确要听他的。但离了京城,他自己也清楚,那就是我说了算,知道了什么,又怎么做,都全依赖于我。”方应看笑道,“他给我下了让西夏与女真成仇的命令,你想过我要如何做成这事吗?”
风秋怔住。说实话,在她的眼里看来,要让西夏这种首鼠两端的国家和强大的女真成仇,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去想出达成的办法了。
方应看见风秋不语,便回答说:“这平夏城里的女真骑兵,就是我的办法。”
风秋彻悟,她蹙眉道:“你将我们出使西夏的目的卖给了女真?”
方应看皱了皱眉,他声音冷了一瞬:“或者你有别的办法,能引动女真入平夏城?”
风秋哑然。
因为她知道方应看是对的。如果想要让女真和西夏成仇,就必然要让女真有所行动。可女真目前最大的精力都放在灭辽上,要让他们主动招惹西夏简直痴人说梦。若要两方成仇,必然需得“造势”“导势”,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女真针对西夏有所行动。若是女真安于辽国,那么便是他们用尽了手段,也只会变成“欲加之罪”,毫无用处。
若要让女真动,那就必须触及它的核心利益,也就是“辽国”。西夏与当朝结盟必然会影响到辽国,若是女真吞灭了辽后反而背腹受敌,这显然不是完颜阿骨打想要的——他若是得知这次西夏岁赐的真相,一定会有所行动。
方应看是对的。他甚至极为睿智果断。他若是犹豫了,消失传递的慢了一些,等风秋他们到了西夏,女真才知道这事的话,女真方面的行动就会截然不同,他们不会再选择阻止,而是会选择借辽直接胁迫西夏。
只有在最正确的时间,最正确的情势,将消息传递出去,方才能引来女真使节——从结果来看,方应看不仅做的出色,甚至出色的令人心惊。
他比大李更能狠得下心,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上□□作赌。
风秋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方应看淡声道:“如果要向我道歉的话,最好就趁现在。”
风秋下意识:“抱歉……”她说完后又怔住,她为什么要道歉,她说“卖”难道说错了?她才不信方应看是什么都没收,白白将消息递给女真的细作的!
风秋有些生气,她鼓起脸,恶狠狠道:“哇,你真厉害,你知道你这个消息最后引来的是谁吗?”
方应看饶有兴致道:“谁?”
风秋大声道:“完颜阿骨打!”
方应看:“我运气真不错。”
风秋:“……”
风秋冷静道:“陆小凤回来的应该比我早,他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一把撒下了全部的鱼食:“江姑娘真聪明。”
风秋困惑道:“你就这么自信吗?你想对付完颜阿骨打,他自然也想对付你。完颜阿骨打可不是什么小角色,他既然敢来,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将他用作棋子?”
方应看漫不经心:“有什么不行。”
他微笑着凑近了风秋:“你不也在为李无忌作棋子么?”
风秋气急,袖中刀险些出鞘。
方应看是侯爵,袭击侯爵是大罪,她生生忍了下来,对方应看冷声说:“我和大李的关系,你永远没法理解。”
“我只希望你不要玩火烧身。”风秋认真说,“完颜阿骨打是让他都顾忌的人,明日出使绝不会像你想的这般简单。”
方应看闻言,眼角微微眯起。
他笑道:“你倒是对李无忌有十足的信任,也好,就让我们来看看明日。”
“如果明日一如我的计划。”方应看瞧进风秋的眼里,他弹出一指,极轻地在风秋的脸边拂过,“美人如玉,叫声‘哥哥’也是动听的。”
风秋冷声:“那若你败了——”她瞧着方应看微笑起来:“你就叫我‘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方应看非常自然地叫:“姐姐。”
弟弟李琦在背后拔刀。
咩咩咩,我发烧了快三天,身体还是不太舒服呜呜呜呜。
第65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风秋见方应看没有半点要改变计划的意思, 也知自己说再多也是无用。干脆便从他身边走过去。
她没在他伸手的那一刹就揍他, 还全是看在他是神通侯,是当朝勋贵, 打了太丢朝廷的脸面!
方应看见她放开了鸿雁的手,脸色微沉直往后院而去。只是因她天生长了一张含笑唇,便是神色不渝,瞧着也只是有几分阴郁, 使人只想伸手去抚平她眉间褶皱,而不是更退三步。
但方应看没有上前。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非常清楚与不同的人相处,要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他今日撩拨风秋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再有所动作, 就过犹不及了。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正要回头,便瞧见了风秋裙摆下露出的一双赤足。
金片的叮铃声犹在。
方应看的视线微微顿了一瞬。那双脚上有血痕和伤口,就像是白玉生出了裂痕, 让人瞧着便心生不适。
他瞥向了鸿雁, 微微抬首。
鸿雁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她伸手比划着,将风秋为了不暴露身份, 而不得不脱下自己的鞋子丢出窗外, 同时又留下烧了一半的官服作为诱饵——这样一来,他们只能知道使节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倒不会想到之前走出去的两个女人中就有使节。
也只有这样, 风秋才能带着鸿雁从女真人中安全逃脱。
方应看通过鸿雁的简单的解释猜到了风秋的全部动因。他本想开口一句,但瞧着风秋那刻意踏重的步伐,就差把“你这人有问题““我和你说不来”这样的字顶在自己头上的背影,又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略顿了片刻,对鸿雁低声吩咐了几句。
鸿雁点了点头,便也离开了。
风吹湖面,掀起阵阵涟漪。
方应看瞧着那湖面荡漾,手指若有似无地点着朱红的栏杆,眼中似在瞧着满池艳艳锦鲤,唇角含着的笑意,却倒不像是给这一池秋色的。
与方应看不欢而散后,风秋拐入后院便看见了正与府中侍女说笑的陆小凤。陆小凤见她神色不快,又见了她来的方向,便猜到她一定与方应看之间发生了点不愉快。他将风秋的刀还给了她,顺便问了几句,风秋一边试图在身上的衣服里找能别上她刀的地方,一边回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