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
风秋出使西夏,李无忌给了她副使的名头,自然也给了行头。昨夜便算了,若是正是与方应看会面,那便该是副使拜见正使,怎么说也要穿上官服,方才显得郑重。
风秋颇为无奈地看向非得追着问的陆小凤,直看得他面红耳赤。陆小凤连忙就走了出去,快的连话都没留!
他出了门,方才忍不住对风秋说了声:“这种话,你能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风秋好脾气道:“我很委婉了,我一开始就说了‘有事’。”
陆小凤哑了声。风秋也换上了官袍。她的官袍和无情他们的很像,只是女制。陆小凤从没有见过风秋穿官服的样子,风秋换了行头出来,陆小凤看了一会儿,由衷道:“你抓人是不是挺容易的。”
风秋谦虚:“还好,我运气比较好。”
陆小凤心道:我觉得你最大的运气是长成了这样。
陆小凤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性格,又没有拜入苏梦枕的门下习武,这空有的容貌到底该算是运气还是灾厄。有时陆小凤甚至会觉得风秋要是个男人就好了,至少男人长成这样,绝没有女人长成这样麻烦。
只可惜这话陆小凤没有和风秋交流过,如果他们交流过,那风秋一定会告诉他,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世道对男女都一样。
两人如约去了驿馆后院的正厅。
方应看正如他说的那样等着他们。
他仍是一身锦袍,但锦袍绣着的花纹与制式彰显了他的身份。他见风秋二人进来,停下了同驿馆官员的交谈,手指略抬,请风秋与陆小凤坐下。
方应看道:“两位的来意,李大人一早已书信于我。但出使西夏毕竟是国事,所以我希望进入西夏后,二位尽量能听我的安排,我也会尽力帮二位周旋寻找西门吹雪的事情。”
方应看开门见山,风秋和陆小凤自然也没有绕圈的意思。
陆小凤说:“若是小侯爷真能帮我寻到西门吹雪的下落——”
方应看眼眸微抬。
陆小凤狡猾道:“——我定然全力配合小侯爷的安排。”
风秋适时附和:“一样,我也一样。”
风秋和陆小凤这上来就把可能承下的“恩”直接掐死,半点都不想欠人情的说话方式可有些惹人生气。但方应看不仅半点没气,甚至像全然没意识到这点一样,轻笑道:“那我先谢过二位。”
这话掠过,方应看又和他们说了些出使的细节问题,表现中全然就是个为国为民的使臣。对于李无忌对他的安排,方应看也未有遮掩,直接将情况说给了风秋。
“这次出使最大的目的,是要说服夏主与我朝联手抗辽——有可能的话,令他们与女真成仇。”
作者有话要说: 病了,呜呜呜呜。
第63章
这一听就不是个容易干的活。
方应看如此坦诚, 估计也是知道这事情不好做, 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干脆将一切都说在前头。
与西夏联盟便算了, 与女真成仇——眼见女真建国在即,李乾顺只要不傻,他都不会去主动招惹一个强大的敌人。方应看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说服西夏与女真成仇?
风秋自己想不出, 她非常老实地说:“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方应看嘴角微微扬起,他说:“江姑娘太小看自己了。”
风秋仔仔细细地想了想, 还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牵动两国势力的能耐,折中道:“我是想不出我能做什么。这样,如果小侯爷想到了, 还劳烦提醒我。”
方应看闻言两指合拢, 微微抵了一瞬下唇。
他面上瞧着是没什么变化,但被抵住的下唇泄出了一丝笑意。
方应看瞧着十分好说话,聊完了正事, 便将话头不着痕迹地牵去了江湖。江湖上的事情, 多有陆小凤知道,有江湖为引,他与陆小凤便能交流的更深些。
一盏茶过去, 饶是陆小凤对方应看原本有所警惕, 茶尽之后,也对这位年轻的当朝权贵多出了几分好感。
陆小凤后来对风秋道:“方应看这个人,最危险的并不是他‘贪婪’的本性。而是当他决意要让一个人喜欢他的时候, 没人能不喜欢他。”
如今方应看便用一杯茶的功夫,将自己从“汲汲名利”的当朝权贵,变成了一名“替父承恩”心向江湖的青年客。
等众人散席,谈论起出使安排的时候,方应看更是做全了一位“朋友”所有能帮你做到的。
他一早便已将整个岁赐的队伍送往了平夏城。而他之所以在潼关,全是为了等他们两人。
方应看道:“我猜两位寻友心切,便命岁赐队伍先行。如今驿馆内的队伍尽是骑兵,即刻动身,也不会有任何不便。”
面对方应看的安排,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的风秋竟然生出了自责的心态。
风秋:西门,你的两个朋友对你着紧度竟然还不如一个方应看,你好惨。
出于自责,风秋便提议“即刻动身”,她本以为“即刻动身”的意思也要一两个时辰后。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方应看的意思竟然是请他们直接准备出发。
陆小凤颇为惊讶:“现在?”
方应看看了过去:“现在有什么不妥吗?”
陆小凤摇了摇头,他道:“我和江枫是习惯了的,两三件衣物一拎就能出门。小侯爷——”
下一句话他不太好说,风秋便贴心借口道:“小侯爷会不会太辛苦了?”
方应看闻言,略扬了扬眉,他笑道:“江姑娘多虑了,我不辛苦。”
风秋瞧着方应看锦袍玉冠的模样,忍不住又小声说了句:“赶路真的很辛苦哦?”
方应看嘴角又忍不住弯了弯,他含笑回道:“嗯,多谢江姑娘提醒,我心里有数。”
风秋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够了。毕竟她已经尽职尽责地提醒过了——到时候方应看在路上受不了或者不高兴,她提醒过了嘛,那他不高兴也就只能不高兴了!
不能算她失职!
风秋回屋收拾东西大约连一盏茶都没用上。陆小凤和她毕竟算是大李的人,和方应看总在一起不太合适。所以两人商量了下,准备还是骑马跟着骑兵队走。
风秋将行囊配在了驿馆的统一配置的马上,整理了辔头,便和骑兵队一起等着方应看。
骑兵队的将领见着她还有些奇怪,欲言又止了几次。
直到风秋看不下去主动问了,这位将领才疑惑问:“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风秋茫然:“准备出发啊?”
将领沉默了一瞬,然后为风秋指了一个方向,更疑惑地问:“您不和侯爷一起走吗?”
“侯爷静候二位已过许久了。”
风秋闻言顺着他指出的方向看去,不由沉默了。
她在这一刻明白了方应看为什么会笑,以及他的那句“不辛苦”到底是不是场面词——如果说移花宫出趟门能将客栈布置的和家差不多的话,那方应看就是能把家装进马车里的水平。
方应看作为侯爷,出行自是驷马车驾,上拥八角玲珑顶。车内软垫毛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用磁石做成的桌案茶具。车内一角盖着熏香,一明眸皓齿的异域美人便在此添香研茶,只为倚着休息的方应看抬眸间的一瞥。
但这些都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这样大的一架马车,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慢,飞奔起来,其内也几无颠簸之感。
陆小凤转了一圈,对风秋说:“马车是朱亭的手笔。好家伙,说什么不做无趣的东西,原来只是旁人钱给的不够多。”
风秋转了一圈车辕,回来摇了摇头:“四匹汗血宝马。别说跑得过,驿馆的马赶都赶不上。”
两人面面相觑,非常一致的当先前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无需方应看多说什么,便极为自觉地上了他的马车。
陆小凤:“不上也不行啊,这驿馆里还有能跟上这支队伍的马?”
风秋:“你讲的对。”
——不是我们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侵蚀了,而是我们没有炮台!
——大李,这你回头可不能怪我们的!
轻纱幔帐,余香袅袅。车内宽敞,四人各坐一角倒也分毫不觉拥挤。方应看上了马车,方才流出了一二疲意。原本捏着金匙添香的美人见了,不由搁下金匙,先用一旁的洁水净手,方才执起桌上温热着的半壶茶,倒下一杯递予方应看。
方应看接过茶,向两人抱歉的笑了笑,意有所指:“昨日朋友相邀,盛情难却,多喝了几杯,以致现在都有些不适,需得饮些汤药,还望两位海涵。”
在场的两人昨天都一样喝多了,脸上的表情比较微妙。尤其是风秋,大早上刚起来喝过醒酒汤,这儿回想起来还有些不舒服,便问了句:“这壶里的分量,够再分我们俩吗?”
方应看闻言微讶,他颔首笑道:“鸿雁,替两位斟茶。”
名为鸿雁的宫装女子低头领命。她从另一侧的架子上取出两枚新的磁石茶具,又用另一侧一直煮着的滚水重新烫洗了,方才从壶中又倒了两杯茶递给风秋与陆小凤。
她眉目温婉如画,露出的一截小臂更是欺霜傲雪。尤其是她非常清楚自己哪一处最美,当她略低下头,纤长卷翘的睫羽微颤,将茶具递至风秋面前时,连风秋的心脏都漏跳了一瞬。
陆小凤瞥见她一举一动如诗入画,不由赞许了两句。方应看闻言,却不置可否。
陆小凤顺口问道:“鸿雁姑娘可是小侯爷的女使?”
大户人家里会有贴身的女使,这些女使教养极为严格,甚至一般小门户的女儿都比之不上。陆小凤见过花家夫人身边的一等女使,容貌虽算不得出众,却是才智敏捷堪比儿郎。不过儿郎身边倒是甚少会见贴身的女侍,一般而言会侍奉郎君身边的女侍,或多或少都会和郎君有些暧昧,语气上仍说是女使,但实则是无名无份的妾室。
如今他见方应看身边的这姑娘姿容不凡,但瞧着却又是个婢子,便将她当做了方应看身边的女使。
陆小凤试探着问出,方应看闻言,手指略顿,他一时没有回答。
陆小凤正摸不透方应看是什么意思,鸿雁先憋红了脸激烈地摇起了头。
风秋对温柔的女孩家总是十分地耐心,她伸出手宽慰着她,温声道:“我朋友怕是误会了,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鸿雁瞥了一眼方应看,她满面潮红,却什么也说不出。
风秋察觉有异,她说了声“得罪”,伸手捏住了女孩的下颚,撬开她的唇齿后,骇然发现——这姑娘竟然被割去了舌头!
陆小凤同样怔住,因鸿雁实在是个明艳动人的姑娘,会有谁能狠心割下这般漂亮姑娘的舌头!
风秋即刻松开了手指,她瞧见鸿雁飞快的背过了身去,低声道:“抱歉。”
那身影顿一瞬,又转了回来面对风秋。
她似是记得方应看的命令,将风秋没有动过的茶水又往她这儿推了推,清澈的眼睛带着些微的红,静静地瞧着风秋。
风秋接过那盏茶,只觉得自己握上的是一颗柔软的心。
她又向这姑娘温柔地笑了笑,饮了一口后道:“多谢。”
鸿雁微微弯起了眼,她向风秋略一颔首,便又退回了香炉边去,静静等着方应看的下一次吩咐。
方应看这时才道:“鸿雁是我去年路过吐蕃时救下的,当时她在被售卖。”
剩下的话便不用方应看再多说。在战争中,女人是可以折算成金用来抵赔款的,越是出生高贵的女人,在谈判桌上就越是值钱。吐蕃和回鹘常年交战,这类人口交易在两地已是司空见惯,纵然旁观者再义愤填膺、却也无力改变。
陆小凤沉默,片刻问:“她的舌头——”
方应看道:“大概是那时候没的。不过她很聪明,她能听懂简单的对话,也能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我答应过要送她回家,所以你问我她是不是我的女使,我没法回答你。”
“从身份上来说,她是。”方应看温声道,“但——”
陆小凤道:“但你要送她回家,所以她很快就又不是了。”
方应看颔首,他随陆小凤一起看向安静的鸿雁,顿了一瞬方才说:“这趟出使西夏,你们去寻西门吹雪,我却也是要托人将她从西夏送回故乡的。”
西夏与回鹘相邻。从平夏城一路往西南方向,便能顺利到达回鹘。陆小凤和风秋原也打算若是西夏寻不到消息,便去回鹘打探一二的。
如今方应看提起了回鹘,陆小凤心下不由想地更多,他正要说些什么,方应看却颇为好奇地问了风秋。
他问:“江姑娘,你在想什么?”
风秋道:“我在想打下回鹘要多久。”
陆小凤闻言惊愕:“!?”
方应看却是笑了,他说:“回鹘与我朝相隔甚远,江姑娘这句话说的可让人害怕。”
风秋托着下颚道:“我其实并不喜欢打仗。可有时候,你不打一仗,这天下的事会没完没了。”
“止戈为武。”风秋回头笑了笑,“我就是想着,如果当朝足够强大,世道会不会变得好些——至少吐蕃和回鹘忧恐自身,不会再敢轻易出兵了吧。”
方应看微微垂下眸,半晌后问道:“那若成了靶子,被西夏与辽先因忧恐而联合撕杀了呢?”
风秋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维持着吧,小侯爷游历诸国,难道不觉这四分五裂令人厌烦吗?”
方应看但笑不语。
陆小凤听完后却是笑道:“江枫你有时候说话,真让我觉得你不像个江湖人,更像个军人。”
风秋反问:“怎么,江湖人就不想重新走一趟河西走廊,不想去龟兹饮一杯葡萄酒了?”
陆小凤双眸发亮,他道:“这自然是想的,如果有机会,我甚至还想去吐蕃瞧瞧他们的金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