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处处找过去根本不行,妹妹危在旦夕,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李明峰会把人带去哪里?
西郊别业是四座宅子中最偏僻的一处,看李明峰今天的安排,应该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很可能选择这处偏僻的宅子行事。
沐乘风吩咐卫队长:“你的人分成三队,两队去别处,一队跟我去西郊别业!”
他跳上马飞快跑着,头脑中满是疑问。李明峰怎么会盯上妹妹?是谁给他透露的消息?驿中连着扔出两个石子提醒他的黑衣人又是谁,是敌是友?这一切,跟之前那个古怪的蓝袍男有没有关系?
数十里外的客栈中,黑衣人躬身禀报:“主上,沐桑桑昨夜被人从安谷驿掳走……”
“什么?”蓝袍男霍地站起,“你为何不救?”
黑衣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忙低头答道:“主上只让属下跟着他们,没说要护着他们,属下没有命令不敢擅自行动,不过我已经及时提醒了沐乘风,他应该已经去追查了。”
蓝袍男面沉如水,问道:“被谁掳走,去了哪里?”
“属下赶着回来回禀主上,并没有跟去,所以并不知晓。”黑衣人感觉到气氛明显阴冷下来,头越垂越低。
蓝袍男疾步向外走去。
“主上!”书生猜到他要去救沐桑桑,大着胆子劝谏,“沐桑桑虽然身份特殊,但当务之急是寻找郡主,况且沐乘风对主上极是无礼,属下以为主上不宜再管沐家的事。”
蓝袍男冷冷抬眉:“让开!”
书生急急说道:“主上,沐桑桑是皇帝的人,她是并州的敌人!”
蓝袍男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书生见他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表情,知道他已经动怒,书生不敢再拦,只得向黑衣人说道:“苌虹,你跟着主上!”
他站在檐下,眼睁睁两匹马飞也似地朝安谷奔去,许久才叹一声,低低说道:“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安谷城中,沐乘风催着马往李家的西郊别业狂奔,小路上的草被风吹得摇晃不止,露出一个白色物件,沐乘风勒住马定睛一看,是用白绫打成的一个结,白绫的边缘参差不齐,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而那个结子打得也很粗糙,似乎扔下这个的人非常匆忙。
沐乘风想起妹妹身上穿的正是一件白绫贴里,顿时大喜:“是这里,追!”
十几里外的山路上,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匆匆忙忙往山脚下的院落走去,山风吹动轿帘时,一个刚刚打好的白绫结子从帘缝里掷出,无声无息地落在路边草丛里。
一盏茶后,小轿抬进了院落,一个男人快步从正屋迎出来,老远就拍着手笑道:“美人儿,还记得我吗?”
轿帘卷起,露出里面被塞着嘴,捆了手脚的少女,正是沐桑桑。
她离开安谷驿后先在被装在布袋里走了一阵,天亮后被放出来送进轿子捆好抬走,几个时辰下来,惊恐疲惫再加上原本就病着,此时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疼,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男人凑上来拽下她嘴里的布巾,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哎呀,我让齐五好好请你来见一面,他怎么把你绑上了?唐突了美人儿,罪过呀罪过。”
“你是,李明峰?”沐桑桑昨天虽然没见到他,但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强打起精神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李明峰笑着摇头,跟着解开了她手上的绳子,“我也不用知道,反正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啦!”
沐桑桑用指甲使劲掐住手心,防止自己晕倒,她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是安国公府的小姐,我父亲是安国公,姑母是当今太后,李明峰,你应该知道你劫了我是什么罪过。不过,如果你现在送我回去,我就瞒下这件事,否则等我哥哥找来,你就死罪难逃!”
李明峰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不是姓许吗?”
沐桑桑忙道:“家母姓许,为了路上方便,所以我和三哥才假称姓许。李明峰,你快送我回驿馆,只要你送我回去,这事情我绝不追究!”
她忍耐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死死盯住李明峰。他是官宦子弟,很可能知道她要入宫,也就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她盼着他畏惧她的身份,尽快送她回去。
李明峰吓得手脚冰凉,沐家的小姐,那就是未来的皇后!他竟然劫了皇后!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沐家和皇帝都不会放过他,不如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他横了心,咬咬牙道:“什么沐家小姐,你胡说什么!赶紧给我闭嘴!”
他一把拽起她往屋外拖,外面都是荒郊野地,随便找个地方杀了,沐家肯定查不到他头上。沐桑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抓紧门框呼救,正在危急时,沐乘风突然冲过来,一脚踢开李明峰,跟着一剑刺中李明峰。
鲜血喷出,沐桑桑惊叫一声,积压了多时的惊恐痛苦达到了极点,她眼前一黑,靠着门框软软地滑了下去。
“桑儿!”沐乘风丢下李明峰,一把将她抱起,急急地呼唤,“桑儿醒醒!”
“三哥。”沐桑桑闭着眼睛,眼泪滚滚流下,“还好你来了。”
沐乘风见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顿时心疼到极点,他弯腰抱起她,大步流星向外走,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三哥带你去找大夫。”
他带来的卫士迅速控制住李明峰和宅子里的家丁,李明峰带着一身血挣扎着大喊道:“姓沐的,我爹是都护府司马,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沐乘风冷哼一声,他现在不会杀他,他还要留着他追问他盯上沐桑桑的原委,然而他刚要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拔剑将李明峰刺了个对穿。
李明峰扑通一声倒下,气绝身亡。沐乘风闻声回头,却见杀人的是前日的蓝袍男,沐乘风勃然大怒:“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
蓝袍男将剑上血迹在李明峰尸体上擦了擦,说道:“若是不想被赵启知道她曾被人劫持,李明峰就必须杀。”
沐乘风咬了牙,却无话可说。女子的名节十分要紧,若此事传出去,只怕皇帝会有心结,但这个男人,他真是为了妹妹好,还是想杀了李明峰灭口?
蓝袍男上前一步,沉沉的目光看向沐乘风怀中的沐桑桑,声音里带出了一丝连自己也不曾体察的怜惜:“她,还好吗?”
视线渐渐模糊,沐桑桑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在不断袭来的黑暗中她隐约意识到那是个异常高大的男人,有着京中男子并不推崇的强健体魄和小麦色皮肤,她眩晕的目光看不清他的五官,却能感觉到他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像无底的深渊一般,拖着她不断地旋转下坠。
好奇怪的男人,好吓人的眼神。他是谁?
最后的思绪飘过脑海,沐桑桑无声叹息,跟着昏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默念一遍,不要存稿,不要存稿!
第6章
沐桑桑陷入了高烧后的昏迷。
在半睡半醒之间,迷梦困住了她,天地变成无尽的混沌,无数画面像上元节时转个不停的走马灯,倏忽从眼前飘过,唤起她藏在记忆深处的体验。
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在宫中遇见赵启,他是备受冷落的九皇子,接过她递给他的脆梅时,稚嫩的脸上仍残留着戒备。她看见自己与赵启一天天要好起来,她牵着赵启一起去见太后,太后望着他们,若有所思。她看见他们私底下见面时,赵启悄悄在她耳边问她:“我娶你好不好?”
她还看见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情,赵启每次纳妃时,成礼当天都会独自在书房看着她的画像坐够一夜。
沐桑桑有些想哭,又有些疑惑,假如梦都是真实的,这么喜爱她,怎么可能杀她的家人?
画面突然一变,穿着龙袍的赵启举起屠刀,向安国公府挥去,沐桑桑惊恐地想要拦住他,可他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她怎么也拦不住……
客栈中,沐乘风看着妹妹烧得通红的脸颊,怒喝道:“药呢?几时才能煎好!”
他从西郊别业出来后马不停蹄带沐桑桑回城看病,只是左等右等,药总也煎不好,沐乘风无法,只得暂时放下妹妹,亲自去后厨催促。
他刚一出门,树后便走出一个男人,沉沉的目光看向房中的少女。
她发烧很严重,两颊烧得通红,嘴唇又干得发白,像一朵失了水的鲜花。男人心下一软,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踌躇,忽然听见沐桑桑喃喃地说道:“哥哥。”
那声音带着泪,可怜无助到了极点,男人心底一紧,下意识地跨进房中,又听她叫了声“阿娘”,然后就见两行泪从她闭着的眼角滑落下来,滑进散乱的黑发中。
男人有些无措,她昏迷了一个时辰,这是她第一次出声。他想她或许就要醒过来了,于是低声唤道:“沐姑娘。”
跟着就见她向他伸出手,摸索着牵住了他的衣角。那只手又细又软,苍白的皮肤上淡蓝的血管微微鼓起,像她的人一样可怜。
“哥哥。”她又叫了一声,仍旧闭着眼睛流泪。
男人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几乎控制不住。
他在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中深深弯了腰,极尽可能轻柔地在她耳边说:“沐姑娘,我这就去找你哥哥。”
“阿爹。”她又叫了一声,慢慢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像火一样热,灼烧着他冰凉的体温。
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男人有一瞬间的冲动,他想抱紧她轻声安慰,想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想让她躺在自己怀中安安稳稳睡着,从此再不必经历风浪。
但他什么也没做,他只是保持着俯身的姿态,任由她抓着自己。
她还在流泪,有时候叫阿娘,有时候叫哥哥,他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在昏迷中胡乱叫人,并不是要找谁。
这让他素来刚硬的心柔软到了极点,他靠近了些,看着她病中憔悴的脸正在出神,却突然听见她叫了声“九哥”。
她只有三个哥哥,那么九哥是谁?男人怔了一下,恍然想到赵启的排行正是第九。鼓荡的情绪渐渐冷下去,男人的剑眉微微低垂,看着她不平静的睡颜,默默无语。
沐桑桑依旧在噩梦中徒劳地奔走,梦境越来越热,几乎要把她焚烧成灰,她四处摸索,突然触到一处清凉,于是伸手抓紧了,再不肯放开。
凉意从手心一点点传来,梦中的混沌渐渐消失,虚无中出现了一本书,发黄的书页微微打卷,淡淡的墨痕写着她的名字,沐桑桑。
沐桑桑突然觉得,她的一生也许早就被写在了这本书里。
等沐乘风端着药罐赶回来时,抬眼就看见蓝袍男俯身站在榻前握着妹妹的手,沐乘风大怒,叱道:“登徒子,放手!”
男人面沉如水,冷冷说道:“她一直在叫你。”
沐乘风放下药罐正要动手,突然发现竟是沐桑桑抓着男人的手,那男人手指平伸,并未回握,显然没有趁机轻薄。
沐乘风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误解了,他走到近前轻轻将沐桑桑的手拿起握住,这才向蓝袍男道:“你走吧。”
蓝袍男没有答话,只是退开一步,沉默地看着他们。
沐乘风不再理会,他倒好药扶起沐桑桑,耐心拿汤匙给她喂药,沐桑桑在昏迷中不知道吞咽,药汁流下来染脏了衣裳,就在此时,一方细葛布巾扔到他手边,是蓝袍男掷过来的。
沐乘风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拿起衬在沐桑桑项下,兜住漏下的药汁。半碗药很快见底,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经提了药罐过来,默默地又添了半碗。
药喂完时,沐乘风小心将妹妹放好,这才起身向那人抱拳道:“我不知道殿下为何一直跟着我们,不过你我道路不同,恕不能同行,殿下请离开吧。”
蓝袍男长眉微扬,慢慢抬步离开,在门口处却又忍不住回头,向榻上的沐桑桑看了一眼。
沐乘风立刻挡在妹妹身前。
蓝袍男转身回头,迅速走出门外,消失无踪。
沐乘风松了口气,思绪却更加纷乱。他叫他殿下他并没有否认,那他九成九就是安王赵恒。那么,他一直跟着他们,到底为了什么?昨夜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出手杀了李明峰,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傍晚时分,沐桑桑的热度开始慢慢减退,入夜时,沐桑桑悠悠醒来,抬眼看见沐乘风正用湿布巾给自己擦手,便哑着声音叫了声:“三哥。”
窗外的树影子里,蓝袍男无声地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在黑夜中急急飞掠,突然吃了一惊,他竟然守了她这么久,他,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完~
第7章
夜深人静,偏僻的客栈里烛火摇曳,黑衣人苌虹从梁上跃下,向刚进门的蓝袍男参拜道:“王爷。”
安王赵恒反手带上门,道:“料理妥当了吗?”
“按王爷的吩咐处理了。”苌虹谨慎地回答,“西郊别业和安谷驿所有知道沐姑娘身份的人都杀了,尸体已经处理妥当,不会露出破绽。属下让人易容成李明峰去安谷驿和李家辞行,只说要出远门,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沐家头上。知情人也都审问了一遍,齐五临死前交代,李明峰几天前就找他帮忙劫走一个从京城往西疆去的,姓许客人的表弟。”
“也就是说,沐家人的行踪早就泄露了?”赵恒面色阴沉,“是谁告诉的李明峰?”
“属下暂时还未查到。”黑衣人答道。
当初不该杀了李明峰。可他竟敢那样对她,实在该死!
赵恒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有哪些人知道沐家兄妹来西疆的事,再通知青釭调一队夜卫,三天之内必须赶到,把蒲安车也带上。”
黑衣人一一应了,这才大着胆子说道:“云长史在外面候着,未得主上首肯不敢求见。”
“让他进来。”赵恒道。
黑衣人很快退下,少顷,安王府长史云昭远匆匆走进房中,却是之前那个书生,他单膝跪下道:“属下昨日言语冒犯,请主上责罚。”
“你何罪之有,”赵恒淡淡说道,“身为王府长史,进谏是你职责所在。起来吧,我方才已命苌虹传信给并州,派一队夜卫过来与我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