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绮像被火烫了一般,猛地向回抽手,沐旬鹤却紧紧抓着不放,看住她说道:“你不要走,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
王雪绮红着脸,急急说道:“你别说了,我已决心出家,我不想听。”
“不管你听不听,我都要说。”沐旬鹤将她另一只手也抓紧,低声道,“我一直都念着你。”
另一边,沐桑桑扯了扯母亲的衣袖,道:“我们从后门走吧,别吵到他们。”
……
这天晚上,王雪绮到底没能离开,佛堂边的小院里给她单独收拾了卧房和净室,王雪绮虽然还是穿着僧衣,伺候却没有再剃发,也没有再回白衣庵,她留了下来,像在家的居士一样,布衣蔬食,诵经念佛,整个人,整个心,一天天安定下来。
夜色更深了,沐桑桑偷偷溜到后院,望着天上的圆月,裹紧了披风。
他说今天会早些过来,是不是也该到了?
梅树的阴影里走出了赵恒,笑笑地看向她,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来了。”
沐桑桑红着脸推他,低声道:“今天过节,我们好好说会儿话,不许动手动脚的。”
赵恒哪里肯听她的?低头在她唇上飞快地一啄,不等她反对,立刻又在她耳朵边上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风声呼呼地灌满了两耳,他带着她,在夜色的遮掩下,悄然离开了国公府。
虽然是中秋佳节,但因为战乱刚刚平息,多数人心里对新朝还存着疑虑,所以此时的大街上十分安静,除了巡逻的军队,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
沐桑桑被赵恒牵着,与他并肩漫步在宽阔静谧的道路上,耳朵里能听见两个人脚步声,轻快、安逸,让人不觉得时间流逝,只想停驻在此刻。
然而赵恒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轻轻摇摇她的手,问道:“走得累了吧?”
“不累。”沐桑桑警惕地看着他,万一她说累,天知道他又要生出什么花样。
但赵恒并不肯罢休,他的手指轻轻在她手心里挠了挠,笑着说道:“即便不累,但这样走还是太慢了,等到了那里,只怕天都亮了。我抱着你走吧,那样能快点。”
“不要!”沐桑桑一口拒绝。
赵恒只是笑着,向着她俯下身来。
沐桑桑没能逃开,脚下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在怀里,他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她,轻声道:“这事还是听我的吧。”
他突然腾跃而起,一阵晕眩之下,沐桑桑不得不抱紧了他的脖子,赵恒笑意更深,低低说道:“早该如此了,免得你总是推三阻四。”
沐桑桑别开了脸,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人可真是!
伴着清冷的风声,一幢幢房屋被他们抛在身后,初秋斑斓的花树像走马灯一样急急向后退去,沐桑桑的脸上是热的,心里是安定的,胳膊攀着他的脖颈,身子偎在他胸前,一切都那么静谧,一切都那么完美。
他们在靠近城门的一座高阁上停下,赵恒在栏杆前将她放下,又从身后拥住她,抬头看了看月色。
“差不多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什么差不多了?”沐桑桑疑惑地问。
赵恒伸手指着远处,明亮的月光下,距离城门十数里外的澄江静静地流淌着,水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当浪花翻腾时,才能瞧见一点白色,让人恍然明白那是一条宽阔的大江。
沐桑桑不解地回头看赵恒,赵恒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时间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无数烟花突然在江边点燃,升起在半空中,绽开成一朵朵绚烂的花树,烟花的影子倒映在江面上,江水中也像绽开了繁花,令人目眩神迷。
沐桑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心里都是喜悦。
赵恒也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拥着她,一起眺望着远处。
许久,最后一朵烟花升上夜空,赵恒低下头,轻声说道:“以后每个中秋节我们都一起过。”
“嗯。”沐桑桑仰起脸来看他,柔情无限。
月色如水,荡漾在她眸中,在烟花摇落的瞬息,他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好冷,每天都在盼着出太阳
第74章
三更将近,安国公府笼罩在夜色中,各处早已经安静下来,唯有卫队时不时从各处走过,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一列卫队走过了后院的高墙,笼在阴影里的屋脊上随即站起两个人影,那高大的男子低声说道:“抱紧我,这就下去。”
沐桑桑伸手搂紧了赵恒的脖子,赵恒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跟着一跃而下,落在了后院的角门前。
无声无息地推开角门,转进二进院,再穿过丫鬟婆子们的住屋,一进院里两明一暗三间屋,就是沐桑桑的卧房和书房。沐桑桑紧紧抓着赵恒的手,提心吊胆地躲过正在耳房中闲聊的值夜人,蹑手蹑脚地向卧房走去。
因为天气转冷,门口已经挂上了软缎的绣帘,沐桑桑一手打起帘子,一手松开赵恒,低声道:“你赶紧走吧,我这就进去。”
赵恒看着她,眸色沉沉,沐桑桑直觉他有些危险,忙要躲时,他已经向着她红唇的方向迫过来,却在此时,帘子里传出沐战的声音:“桑儿?”
沐桑桑惊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推开了赵恒。
赵恒长眉微抬,瞬间站直了身。
小厅中亮起烛光,跟着门开了,沐旬鹤站在门内,眼睛看着赵恒,伸手来拉沐桑桑:“快进来吧,别让值夜的人发现。”
沐桑桑涨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被他拽进了屋里,赵恒随即挑帘进去,向着沐战行了一礼,道:“见过国公。”
沐战起身还礼,神色复杂,半晌才向沐桑桑说道:“天气越来越冷,以后不要再这么晚出门了。”
沐桑桑不敢回答,窘得几乎要落泪。
赵恒见她眼中湿湿的,一阵心疼,忙道:“并不怪她,是我强带着她出去的。”
沐战看看他,欲言又止。
虽然他也知道女儿有时候找着借口去见赵恒,但他并不是古板的长辈,也不觉得儿女情长时多见几面有多大罪过,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敢在深更半夜跟男人出门,这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原本赵恒把时间掐得很好,按理说不会被发现,但今晚过节,沐家人睡得晚,赵恒命人在澄江边上大张旗鼓的放烟花时,沐战夫妻两个正在高台上赏月,一看那阵势,沐战头一个就想到了赵恒,那么他做出这种举动,除了讨女儿欢心,沐战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他没有向许念挑明,只叫上了沐旬鹤,悄悄往沐桑桑院子里来查看,屋里果然没人。
此时他面对着赵恒,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他向着赵恒深深一揖,道:“请殿□□谅沐战拳拳爱女之心。”
若是沐战向他责骂,赵恒倒也不在乎,但眼下这种无声的恳切,却让赵恒重视起来。他看了沐桑桑一眼,犹豫片刻,转身离去。
赵恒走后,屋里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许久,沐战起身向外走,经过沐桑桑时,低声道:“以后收敛些,你是女儿家,不比男子,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你该怎么办?”
哒一声,人都走了,门被关上,沐桑桑默默地走去卧房里,伏在枕上,心中难过到了极点。羞耻,惆怅,惭愧,种种感情交杂着,她将脸埋进柔软的丝棉中,眼泪不知不觉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幽凉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赵恒去而复返。
他在她身前半蹲下来,轻轻拥她在怀里,低声说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全,别哭了。”
沐桑桑无声地抽噎着,轻轻摇了摇头。
并不能只怪他一个,她每次见他时也都是很欢喜。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赵恒低声道:“不哭了,桑桑,既然你父亲这么担心,那么,这段时间我就不过来了。”
沐桑桑紧紧环抱着他结实的腰身,声音里带着泪,低而沙哑:“我们再想想,肯定有别的法子。”
见不到他,那怎么能行啊。
赵恒突然笑了起来,飞快地在她眼皮上吻了一下:“桑桑,你也是欢喜见我的,对不对?”
他不自觉地用力搂紧了她,满心欢喜。
她总是那么害羞,总是要他半强迫地带了她走,然而此时他能够确定,她心里也是和他一样的,她也盼着能够见到他。
沐桑桑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破了心事,脸上一种发烫,心里却有一丝解脱的轻松,不错,哪怕她知道不应该,知道这些心思并不是闺秀们应该有的,但她控制不住,她想见他,想跟他在一处,甚至,她也是欢喜他那些拥抱和亲吻的。
这些不敢说出的心思,此时竟然暴露无遗。沐桑桑捂着脸,在被看破心事的羞耻和终于被发现心事的解脱中,不觉又掉了泪。
赵恒拿起她捂着脸的手吻了一下,心情激荡。她总是那么害羞,总在躲他,很多时候他并不确定自己的索求有没有顺应她的心意,但现在他总算知道了,她是接纳他的。
幽凉的唇滑向她的眼角,吻去了温热的泪痕,赵恒的声音涩滞起来:“不哭了,乖,我来想法子,肯定有法子见面的。”
许久,她终于不哭了,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乖巧的猫儿。
赵恒的爱意汹涌,但理智阻止了他再做什么。他不能再多停留,使她为难。于是他小心将她抱去床上坐好,轻声道:“我得走了,你早些睡,不要担心。”
她默默地向他点头,眼中全是不舍。赵恒叹息着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沐桑桑心想,这次他是真的走了,以后夜里这样小心翼翼的幽会,这种甜蜜中夹杂着羞耻和担忧的欢愉,大约是不会有了。
心底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让人禁不住忧伤。
沐桑桑想起他每每叹息着说要快些成亲的话,她想,她也盼着成亲呢,她可真是个不守规矩的女子,像他一样。
这一夜她怀着心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了去请安时,沐战和沐长弓都早已经去了安王府,沐桑桑默默地吐了口气,她其实也怕见他们,在这时候见面,羞也能把人羞死。
午后,安王府公布消息,自战后便一直闭门停转的三省六部重新恢复运转,沐战官复原职,沐旬鹤暂领吏部侍郎一职,云昭远暂领长平尹一职,云素馨接任安王府长史。曾在赵启朝中任职的官员若有意效忠安王的,可向安王府递交告身履历,经考核合格后,可可量才录用。
虽然京中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大多数已随赵启逃走,但仍旧有一大批中下层官员和一部分与赵启关系不算密切的世家没来得及逃走,这批人近日来一直犹豫观望,难以决定是走是留,这消息一传开,多数人都是喜出望外,安王府顿时门庭若市。
而让更多人蠢蠢欲动的是另一条谕令:安王府将在两个月后加开恩科,凡是愿意效忠并州的各地士子都可以到京中参试,一旦中试,就有机会留在长平,填补各部各司的空缺。
读书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以往三年才有一次大比的机会,而且即便考出来经常也是侯缺,等上许多年都未必能得一个实职,但这次,只要考过了这一场,就很有可能得到一个实缺官,而且是留在长平做京官,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条谕令一出来,非但长平,就连那些还在赵启控制下的州县里,士子们也蠢蠢欲动。多数人读书都是为了出人头地,眼见皇帝已经式微,安王连京城都打了下来,若赶在此时投靠,焉知不会成为拥立之臣?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呢!
一片欢欣鼓舞中,只有沐家闭门谢客,格外地安静。一来经过连番变故,沐家几乎所有人都看淡了荣辱,不愿意再掺和到那些场面上的人情来往;二来,沐旬鹤虽然只是礼部侍郎,但因为从前的吏部尚书已经去了万年城,如今他就是吏部最大的官员,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分派安排,这阵子又全是人事任命,沐旬鹤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已经连着在吏部住了好几天了。
这天沐桑桑去佛堂那边找王雪绮时,王雪绮吞吞吐吐地问道:“府里这阵子是不是很忙?”
沐桑桑微微一笑。她知道王雪绮并不是想问国公府,而是想问沐旬鹤,于是说道:“我阿爹还好,就是二哥特别忙,已经三四天没回家了,听说一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熬得眼睛都凹下去了。”
王雪绮脱口道:“阿弥陀佛,这怎么成!”
沐桑桑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啊,我也很是担心,雪绮姐,你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汤药膳食可以帮二哥补一补的?”
“有,有。我这就去做。”王雪绮忙忙地站起身来往厨房走,边走边问道,“他脾胃怎么样?是湿热还是温平,或是其他?需要把这些弄清楚了,才好对症进补……”
半个时辰后,几色汤饭点心都已安排妥当,沐桑桑死活拖着王雪绮与她一道给沐旬鹤送饭,不过等沐旬鹤匆匆赶来时,沐桑桑早就溜了。
她猜测着那两个人独处时会说些什么,不觉又想起了赵恒。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不知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轿子回到国公府门口时,一个人刚从里面走出来,一看见她就连连招手:“沐妹妹,我等了你老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呀~
第75章
是梁音。
沐桑桑只得下了轿,近前行礼道:“梁姐姐好。”
梁音很快走近了,笑嘻嘻地挽住了她:“沐妹妹,我等了你老半天,正要出去找你呢,恰好你就回来了。走吧,我已经跟国公夫人说好了,请你陪我到西市走走,买些东西呢。”
她不由分说,拽着沐桑桑就走,沐桑桑只得打发侍女去向母亲回禀一声,自己重新上了轿。梁音的轿子在前面带路,只是,沐桑桑悄悄看着,这轿子虽然是一路往西走,却又不是去西市的道路,倒是像安王府的方向,沐桑桑忙命轿夫靠到近前,挑起帘子问道:“梁姐姐,是要去西市吗?”
梁音露出脸来莞尔一笑,道:“我忘了件东西在家里,要先回去取一下,麻烦妹妹跟我走一趟吧!”
沐桑桑顿时心神不宁起来。很难相信梁音真是落了东西,难道是赵恒借着这个由头与她见面?可是,又怎么会通过梁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