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原来轿子已经来到安王府正门前,大门外熙熙攘攘,堵满了等着求见的人。
沐桑桑悄悄从帘子缝里望出去,入眼便看见杨家大房和二房几个子侄正往门里走,沐桑桑不由得一怔,这会子来安王府的,多半都是想自荐求官,杨家号称数百年书香人家,自来最重节气的,他家的子侄竟然第一批就要向安王府求官?
梁音挑起轿帘瞟了一眼,见人多得都堵了门,忙吩咐将轿子抬去东边,从便门进去。沐桑桑还没下轿,梁音已经过来替她打起帘子,挽了她的手往门里走,笑着说道:“自从放官的消息一传出去,每天门口都堵满了人,素馨姐一天不知道要见多少世家子弟,看多少履历。以前总听说京中那些世家都讲究风骨,又是什么忠臣不事二主,我看呀,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沐桑桑垂下眼帘,云素馨身为女子却做了王府长史官,虽然与那些封侯拜将的朝臣并不一样,但在本朝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了,这些天没少有人猜测云素馨与赵恒的关系——她虽然并不曾刻意去想,然而一想起来,总是不由得想到那个梦,心中莫名地慌张。
就在此时,又听梁音低声道:“妹妹,想不想见我表哥?”
沐桑桑脸上一热,难道真是赵恒让她带自己过来的?
然而梁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你们是不是拌嘴了?表哥这几天夜里都没有去找你。”
沐桑桑心中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她停住脚步,端肃了神色沉声说道:“梁姑娘,我只当你这些话是玩笑,请梁姑娘慎言。”
梁音依旧笑着,十分无辜:“我没有开玩笑呀,表哥以前不是每天夜里都去找你吗?最近他连着好几天夜里都没有出门,我就猜着你们是不是拌嘴了?”
沐桑桑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起来,又是羞又是恼。怎么能让梁音知道,又怎么能让她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
她绷紧了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外走。
梁音追了两步没追上,远远说道:“妹妹怎么了?我只是好奇问一句罢了,怎么就生这么大的气呢!”
沐桑桑快走几步,一时间羞愤之极,鼻尖上一股酸意,不觉低了头,一阵灰心。果然阿爹说的对,女儿家名声要紧,比不得男人可以肆意而为,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于赵恒别人无非是说一句风流,那么她呢,她该如何自处?
而他,竟然让梁音知道了,还让她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
“回府,”沐桑桑急急上轿,吩咐轿夫,“快走!”
等赵恒得了消息出来时,沐桑桑的轿子已经走了,梁音一脸疑惑地说道:“说好了一起去西市的,我手帕子忘家里了,请她跟着回来拿一趟,谁知她一听说你也在家里,转身就跑了。是不是害羞不想见你呀?”
赵恒蹙了眉,快步向外想要追出去,云素馨恰好这时候走来说道:“王爷,并州来人了,有机要事要向王爷回禀。”
赵恒只得停了步子,暂时回去处理,原本想着等腾出手来就去国公府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她,谁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将他缠得死死的无法脱身,眼看已经入夜,赵恒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再去见她了,只得耐着性子,先处置眼前的事。
沐桑桑独自在房里关了一整天,翻来覆去想着之前的事,越来越觉得难过灰心。
她并不是没有吃过亏,却依旧毫不设防地信赖他,谁想竟让自己成了别人闲话时的话题。
第一次见面时梁音跟她说过的话,虽然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却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梁音和他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并州那些人都希望他们成亲——究竟是男女之情更加亲近,还是梁音与他这种亲情与相伴更加亲近?
他竟然将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了梁音,在他心中,有没有想过会置她于何地?
沐桑桑闭着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幽怨灰心中,渐渐又生出一丝疑虑。她将当时的情形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突然意识到,从头到尾梁音都没有提过是不是赵恒托她带她去安王府,更没有提过是不是赵恒将夜里相见的事情告诉她。梁音只是通过言语,让她以为是这样。
沐桑桑心下一惊,或许她先入为主,武断了。
此念一生,沐桑桑怎么也坐不住了,当时应该向梁音追问清楚的,可是一时羞愤,脸皮又薄,竟然就那么走了,万一只是梁音误导,万一根本就不怪他呢?
不行,她得向他问个清楚!
沐桑桑站起身来,急急地向门外走去,出了门却又踌躇起来,天已经黑了,怎么去找他?况且,一想起来要因为这种事去向他求证,本能地觉得一阵羞耻。
她犹豫起来,在院中来来回回,始终下不定决心。几次走去院门跟前,伸出手时,却又本能地缩了回来,
月亮早已升起来了,白白的光亮照得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带出一条长长的虚影,紫藤花已经落了大半,颜色也越发深紫,垂在架子底下一串串,便是没有风也觉得在晃动。
沐桑桑想起那天赵恒坐在紫藤花下等着她的情形,鼻尖上又觉得酸酸的。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挡在他们中间?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就只是她跟他两个?
她折身走去花架子底下,拣了一个石凳坐了下来。有些凉,忽然又想起那晚他就是用这个借口,软磨硬缠地抱她在膝上坐着,耳朵上一阵发烫,心底却漾起了一丝柔情。
他不会这么对她的,从认识到如今,他虽然曾经让她觉得失落惆怅,但,他从来不会让外人欺侮了她。
她不该怀疑他的,她真的是想岔了。
沐桑桑断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打开了院门。
“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侍女在廊下已经守了多时,连忙追过来问道。
“我有些事要去二公子那里一趟,你不用跟着。”沐桑桑说道。
原本只是随口推托,然而话一出口却就想到,也唯有二哥,大约还能帮她尽快见到赵恒。沐桑桑定下心来,稳稳地跨出门槛,向沐旬鹤的院里走去。
二更之后,沐旬鹤才从吏部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细细的声音叫他:“二哥。”
沐旬鹤抬头一看,就见妹妹从屋里出来,带着几分踌躇迎着他走过来,在他身前停住了步子,欲言又止。
沐旬鹤打发走了下人,这才低声问道:“这会子了怎么还不睡?”
“二哥,我想求你一件事。”沐桑桑话还没说,脸已经红透了,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沐旬鹤本能地觉得应该与赵恒有关,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事?”
沐桑桑垂着头,努力了几次,始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觉得脸颊发烫,心跳也快到几乎难以忍受,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也许她可以等到明天的,明天再想法子溜出去见他,未必非要赶在今天晚上,还要将无法说出口的心事告诉二哥才行。
她红着脸摇头,急忙向外走去,沐旬鹤拉住了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沐桑桑几乎是小跑着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院里,沐旬鹤并没有追过来,她一阵轻松,跟着又一阵失落。
或者今晚就再忍一忍,等明天去向他问个清楚吧。
她安慰着自己,强压着心里的焦虑洗漱了,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法合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就只有那一件事情,她究竟有没有错怪了他?
不行,必须向他问个明白!
沐桑桑坐起身来,匆匆穿好衣服,跑去了沐旬鹤那里。
沐旬鹤正坐在院里喝茶,见她去而复返,便放下茶杯道:“你果然回来了,什么事?”
“我想见安王,”沐桑桑强逼着自己说出心事,“我有事想要问问他。”
沐旬鹤看着她,沐桑桑低了头,紧张害羞到了极点,却强撑着没有退缩。她想哪怕被人取笑,她也一定要向他问清楚,她再也不要独自猜测着他的心思,惶惶不安了。
许久,沐旬鹤站起身来,指了指椅子上放着的男装,道:“你换身衣服再走。”
两刻钟后,沐桑桑跟在沐旬鹤身后,遥遥看见安王府的大门,忽听沐旬鹤说道:“桑儿,你变了好多。”
沐桑桑一怔。
“若在从前,你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沐旬鹤目光悠远,“不过,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个不想干活的周一,头秃……
第76章
赵恒也还没有睡,书桌上摆满了文书图件,重要的摆在近前,不那么着急的摆得远一些,他便拣着眼前一摞又一摞的卷册,批完一本丢开一本,立刻有书吏取走分类,交给专人处理。
“王爷,沐侍郎求见。”护卫在门外回禀道。
赵恒顺手又拿过一本折子,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听见脚步响往这边走,不止是沐旬鹤,还有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赵恒抛下折子,还没起身已经露出了笑意,竟然是她来了!
书吏刚要去拿那本折子,就听赵恒说道:“放下,那本还没批,你们都出去。”
屋里的人连忙都退出去,迎面就见沐旬鹤同着一个俊俏的后生一同走过来,又见赵恒急急地迎了出去,书吏不由得想,王爷对沐侍郎还真是尊敬,居然亲自出去迎接,这可是别人从未有过的待遇。
赵恒快走两步,越过沐旬鹤,牵住了沐桑桑的手:“你来了?”
他牵到她的一刹那,先前的不安忐忑顿时烟消云散,沐桑桑看着他,不由自主也露出了笑容,轻声道:“来了。”
沐旬鹤沉了脸,当他是死的么?当着他的面就敢动手动脚。
赵恒此时满心里都是欢喜,根本没看沐旬鹤的脸色,拉起沐桑桑快步进了书房,微笑着问道:“怎么这时候来了?冷不冷?巡夜的士兵没有为难你吧?”
吱呀一声,却是沐旬鹤在后面替他们关了门,他慢慢走过来,沉声道:“带着安王府的令牌,巡夜的士兵倒也没拦着。只是殿下,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休要动手动脚的。”
沐桑桑脸上一红,连忙从赵恒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赵恒哪里舍得放?沐桑桑忙冲他摇头,赵恒看了眼沐旬鹤,道:“我跟桑桑有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
沐旬鹤一下子黑了脸,下意识地去看妹妹,才发现妹妹竟然低着头没有替自己说话,沐旬鹤不由得轻哼一声,道:“好么,这也算是过河拆桥。”
他拣了一把靠门的椅子坐定,道:“深更半夜不好让你们独处,瓜田李下之嫌也不得不避,恕我不能从命。桑儿,你不是有话要问安王吗?快些问吧,问完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被父亲发现。”
沐桑桑一阵发窘,该怎么开口?向赵恒发问已经让她觉得很难说出口了,更何况二哥还在,难道要当着二哥的面和他说不能让人知道的心事?
赵恒微微一怔,问道:“你有话要问我么?”
沐桑桑犹豫着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手又被赵恒握住了,他带着她,走到书桌边一架六扇水墨屏风背后,虽然并不能隔绝声音,却能暂时阻挡沐旬鹤的视线,他让她在藤椅上坐下,自己半蹲在她身前,问道:“什么事?”
他想起上午她曾经来过,只是没等他出来她就已经走了,难道那是就有有事要找他?也是他疏忽了,该早些去见她的。
沐桑桑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该怎么开口?
下一息,赵恒幽凉的手指按在她唇上,声音极低地说道:“又忘了啊。”
她总是这样,一紧张就咬嘴唇,咬得嘴唇红红的肿肿的,让他不知是诱惑多些,还是心疼多些。
他的手指细细抚摸着娇嫩的唇,低声道:“想咬就咬我的手吧,别弄疼自己。”
沐桑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并非没有过更亲密的触碰,然而此时此刻,背着二哥躲在昏暗的屏风后面,他只需要用手指碰一下她的唇,就足以让她魂不守舍。
她软软地拉开他的手指,颤声道:“别,我二哥看着呢。”
赵恒缩回手,却放在了自己唇上,轻轻吮了一下。
沐桑桑下意识地捂了脸,只觉得从头皮到后背,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炸开的,禁不住一阵颤栗。原来有时候,一个暧昧的动作,竟然比拥抱亲吻更让人心神动荡。
她连看都不敢看他,更别说还要鼓起勇气来问他那件事了。
许久,赵恒挪开她的捂着脸的手,轻声道:“你要问我什么事?”
“我……”沐桑桑害羞得眼睛湿湿。来的路上明明想了许多种开口的方式,然而一旦面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赵恒又凑近了些,两只手放在她膝上,看着她问道:“你上午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等见我就又走了?”
上午那一幕闪回眼前,沐桑桑心里一酸,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梁音你夜里,夜里去……”
赵恒微蹙了眉,道:“夜里怎么了?”
许久,才听见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夜里偷偷去找我……”
赵恒脸色微变,道:“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是梁音这般跟你说的?”
“不,不是的,她并没有说是你告诉她的,但是她什么都知道。”
沐桑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点点告诉了赵恒,赵恒的脸沉了下来。
他淡淡说道:“梁音应该是发现了我夜里出门,所以才故意这么跟你说的。她一直都喜欢玩弄这些小把戏。不会再有下次了。”
话音未落,赵恒已经起身走出去。
沐桑桑心里忐忑起来,不知道他要如何,却听见他开了门,在外面说道:“让云长史过来见我。”
沐桑桑忙走出屏风,沐旬鹤抬头看她,低声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吧?”
沐桑桑红了脸犹豫着没有说,只听赵恒在门外道:“立刻去外面收拾一处宅院出来,让梁音搬出王府。”
沐桑桑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