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一本,却像有千斤重,她拿在手里,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房门外一声咳嗽,却是王嬷嬷的声音:“姑娘,要不要老奴进去帮你看看?”
“你别进来!”沐桑桑脱口说道,像是害怕一般,连忙跑过去把门闩插上,这才坐回来,鼓足了勇气翻开头一页。
画图正中的两个人抱在一起,男人低着头在女人脖子那处亲吻着,动作十分古怪,沐桑桑手一抖,那本画册又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了那夜,赵恒隔着她的寝衣,贪恋地吻她。
那时候他说,等成亲之后,他们还会更加亲密……
沐桑桑捂着脸,再也不敢捡起那本册子,原来更加亲密,就是指这样吗?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是不是他也看过这种册子?
沐桑桑低呼一声,羞死人了,要她如何才能做到……
栖梧宫中,国公府送来的嫁妆把整个跨院塞得满满的,依旧有些个头大的箱笼没地方搁,首领太监只得请示了赵恒,将这些东西都暂时存放在私库中,只等沐桑桑嫁进来以后再决定如何安置。
赵恒商议完登基典礼上的流程,很快赶到了栖梧宫。跨院中密密实实摆着她的东西,有些是衣服被褥,有些是常用的妆奁器具,有些描金嵌螺钿的精致小箱子,一看就是她的首饰头面。
薄唇微微翘起,赵恒心想,他也给她准备了许多东西,娘家给的虽然也不错,但,他会想法子让她更喜欢用他备下的那些。
“王爷,郡主已经到承天门了。”云素馨匆匆走来回禀道。
赵恒点点头,慢慢走出栖梧宫,来到大正殿的屋檐下站着。
他算着时间,算准了让赵长乐今天入城,他太知道她的性子,哪怕她早来一天,肯定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不多时,就见赵长乐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老远看见他时,眼圈儿一下子红了。
“哥哥,你好狠的心!”赵长乐飞跑着走到廊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竟然把我关在并州关了这么久!”
赵恒淡淡说道:“不关着你,难道让你继续出来惹事?”
赵长乐愤愤地说道:“我能惹什么事?就算我私自跑到长平来,那也是知道那个窝囊废的皇帝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再说,要不是我来了,你后面能这么顺利攻下长平吗?你不该怪我,你反而应该感谢我才是!”
“感谢你?”赵恒反问一句,道:“好,那么等出了正月,我给你办亲事。”
赵长乐冷笑一声,一直问到他脸上来:“你到底是有多嫌弃我?才一见面,就想着把我撵走!”
赵恒退开一步,道:“你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的,也谈不上撵你走,不过,我的确不想让你在宫中停留太久,你处处与我作对,我也很喜欢每天与你争吵不休。”
“我跟你作对?”赵长乐冷笑道,“哥,但凡你平日里多看我一眼,但凡你把你用在别处的心思拿来多关心关心你妹妹,我会跟你吵吗?这都是你欠我的!”
赵恒不再跟她分辩,看了眼紧跟着走进来的云昭远,问道:“公主府收拾得怎么样了?”
云昭远忙道:“都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以移驾过去。”
赵恒道:“你先送郡主去初棠殿安置,等过了明日,就送她去公主府。”
他不再理会赵长乐,转身离开,赵长乐咬着牙还想追过去,云素馨拉过她,低声劝道:“郡主,王爷的脾气你最清楚,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疼你,你到公主府看一看就知道了,所有的摆设家伙,连首饰衣服都是王爷亲自过问的,色色挑的都是郡主喜欢的样式。”
赵长乐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还是嘴硬,淌着眼泪道:“我才不信,他从来都嫌我是个累赘,哪里顾得上我!”
“郡主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云素馨拉过她往初棠殿的方向走,柔声说道,“王爷一个人掌管着家国天下这么多事,这几个月里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可饶是这么累,公主府的所有事情都是王爷亲自过问的,王爷对郡主,实在很上心。郡主,你早些歇息吧,明天是大日子,大约从早到晚都得忙着,不歇好怎么能有精神。”
赵长乐半信半疑,忍不住问道:“明天有什么事?”
“王爷的大事。”云素馨微微一笑。
夜已深了,沐桑桑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那本册子被她藏在枕头底下,不敢看也不敢扔,更不敢去问王嬷嬷,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些纠缠的画面,仿佛又感觉到赵恒那夜异于平常的亲吻,沐桑桑抓起被子蒙了头,即便在黑暗中,还是羞得满面通红。
只剩下一天时间就要嫁给他了,难道每一对夫妻都是如此么?那么,他们也会那样吗……
沐桑桑胡思乱想着,一时害羞,一时紧张,一时又茫然不知所措,最后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听见侍女的叫声:“姑娘,该起床了!”
沐桑桑睁开眼睛,头顶上的大红帐幔在微弱的晨光中轮廓模糊,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她恍惚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他说过的,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就是今天呢,今天,他会登上那个位置,而她,要嫁给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前接受教育,嗯
第91章
天色还漆黑如墨,数千人的仪仗拥着赵恒乘大安辇出了东华门,前往南郊举行祭天仪式。随行有文武百官和各司执事,无数火把和灯笼的红光,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南郊是历代天子祭天的地方,偌大的空地上筑起高大的祭坛,巨大的青铜炉鼎中燃起熊熊烈火,青烟袅袅升起在天空,赵恒稳稳走到诸神牌位之前,双膝跪下,行叩拜礼。太常卿献上美玉、丝帛等祭品,赵恒接过敬献之后,跟着有掌祭官上前进俎,赵恒又一一接过敬献了,之后净手敬香,太常寺的乐工们奏起了雅乐,司祝高声朗读祝词:
“元月初一日丁巳,皇帝恒,昭告于皇天后土:曩者宣、肃二贼篡位谋逆,愍怀太子蒙难,恒卧薪尝胆,砥砺复兴。今天地庇佑,驱谋逆,复正统,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惟顺天祚,永绥历服!”
云增从执事官手中接过玉玺,双手奉于赵恒。赵恒按着惯例推辞三次,跟随参加祭天礼的官员连忙都齐齐跪下,高声恳请道:“请陛下受玉玺!”
赵恒不再推辞,双手接过,跟着云增又奉上帝王冕服,与太常卿一道,服侍赵恒戴冕,穿黄裳玄衣,此时文武百官都匍匐在地上高声山呼万岁,那声音就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似的,久久徘徊在灰苍苍的天空中。
加冕服之后,赵恒亲自将祭品与祭文投入炉火中焚烧,袅袅青烟顿时变成了滚滚浓烟,赵恒看着映满了半边天空的火光,沉声说道:“起驾回宫。”
天色微明时,御驾由东华门入内,逶迤经承天门,入太庙。礼炮一声接着一声,惊动了全长平的百姓,在新年的第一天,天下彻底发生巨变。
太庙中,宣宗、德宗的牌位已经被移出去焚毁,愍怀太子追封为愍怀帝,愍怀太子妃追封为愍烈嘉懿皇后,灵位双双排在德宗之下,接受自己儿子的祭拜。
净手、焚香、祭拜、叩首,赵恒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做完,在心中默默说道:“父皇、母后,儿子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赵恒披着一身檀香气味从太庙深而高的殿中走出来,云增迎上前去,道:“陛下,贼人来了。”
赵恒颔首道:“依计迎敌。”
果然像傅澄所说,赵启联络了各处效忠于他的势力,在今天发动了反攻。可惜,注定是一场徒劳可笑的挣扎。
南城门外,傅守义催着二十万大军急急向城下奔来,北城门外,将近两万名城破后流落在各处草莽间的散兵打着各色旗号,从四面八方往长平赶来,长平城中,一些不起眼的街巷里,用红巾裹头的人们取出了兵刃,悄悄向南城门摸去。
辰时,震天的礼炮响满九声,在金鼓奏乐中,赵恒戴冕冠,执玉圭,加大带大绶,穿朱袜赤舄,迈步走进太极殿。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殿下,在赵恒走上最高处的一刹那,高声颂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赵恒稳稳坐上御座,神色平静,“赵启联络各处贼寇,于今日攻打长平,朕已经派安国公等人前去迎敌,众卿可在此静候佳音。”
北城门外,梁义简看着眼前像乌合之众一般的士兵,摇摇头道:“这点疲兵,还不够半个时辰砍的。”
副将忙道:“主帅稍后还要进宫赴喜宴,这些贼子就交给属下吧。”
梁义简哈哈大笑,道:“不必,我们速战速决,早点收拾了他们,早些吃喜酒去!”
南门城楼上,最后一声礼炮传入耳中,沐战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好的日子,没得被贼子败了兴致,早早打完才好。”
“国公!”
堞楼处传来一声喊,跟着是杂沓的脚步声,苌虹押着数十个捆成一串的人走过来,拱手道:“城中的内应都已绑了,请国公发落!”
“陛下的意思呢?”沐战问道。
今日是登基和大婚双喜临门,他在猜想赵恒会不会看在办喜事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了这些人的性命。
“陛下说平日如何处置,今日仍旧如何。”苌虹道。
沐战笑了起来,果然是个铁血汉子,从不在乎这些规矩忌讳。
“好!”沐战朗声道,“请将军回禀陛下,沐战会尽快杀退贼子,赶回去参加喜宴!”
城门外,最后一声礼炮响也传进了傅守义的耳朵里,于此同时,他看见原本空荡荡的城头上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甲兵,刀枪剑戟的冷色在晨曦中熠熠闪光。
傅守义拧了眉,今天是安王成亲的日子,不是应该轮休,防守最松懈的时候吗?
就在此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傅守义抬眼看去,就见原本平坦的地面突然出现一道道深深的壕沟,正在往前推进的前锋部队躲闪不及,一个个嚎叫着掉进去,而壕沟底下,都是一排排锋利的刀刃,那些最先掉下去的,瞬间就没了气息。
分明是走漏了消息,城中早已有了埋伏!傅守义知道不对,立刻高声说道:“有埋伏,后队变前队,撤,快撤!”
话音未落,城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洪亮声音:“贼子,哪里逃!”
是沐战。
傅守义掉头就跑,耳边风声呼呼,一支利箭疾飞着向他后心射来,傅守义一连抽了几鞭,刚躲过第一支箭,紧跟着又来了第二支、第三支,傅守义知道沐战连珠箭法厉害,连忙回身用手抓住一支,抽刀又磕飞一支,就在此时,第四支、第五支直直地向着他的面门射了过来。
傅守义大叫一声,额头上已经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不敢拔,只管猛踢马肚子,声音嘶哑着叫道:“卫队,护着我!”
城门上,沐战哈哈一笑,道:“上箭阵!”
密密的羽箭射向傅守义的部队,在箭雨中,士兵们将城中的内应逐个推下数丈高的城墙,那些内应嚎叫着,指望着城外的士兵能救下他们,可他们绝望的目光看过去,只发现那些士兵逃跑的速度比他们下坠的更快。
沐战朗声吩咐道:“通知城外的伏兵立刻出击,将傅守义的队伍截成两段,杀!”
太极殿中,赵恒颁下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立沐桑桑为皇后,即日成礼。
之后是第二道:大赦天下,凡六十岁以上老人赠爵一级,长平百姓每户赐钱五百,共襄盛事。
百官的任命也依次颁下,其中,云增出任宰相,为文官之首,梁义简封定国公,领骠骑大将军,沐战为安国公,领征远大将军。
后世记载,乙亥年元月初一日,武宗赵恒即位于太极殿,改年号为元和,并于当日封后成礼,大破废帝赵启数十几万军马,斩敌数万,史称元日大捷。
从东华门到安国公府沿途都已围上了锦绣步障,每隔一里就有禁卫军值守,又有宫女内监一路焚香撒花,恭迎皇后凤驾。
沐桑桑端坐在房中,已经梳妆完毕,盖上了盖头,然而心却是无法安静的,耳朵里听着外面的鼓乐声,心里惦记着出战的父亲,眼前又不停浮现出赵恒的面容,她整个人一直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一时欢喜一时恐惧,纷纷乱乱的没有一个头绪。
早晨吃了些糕饼汤粥之后,她就坐下换装梳妆。皇后的礼服繁复沉重,一层层的套上去,光是把所有的衣服鞋袜都加在身上,就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由宫中派来的嬷嬷来给她绞脸梳头,按照皇后的礼制挽好发髻后,带上了龙凤珍珠头冠,点翠凤的口中拖出无数珍珠串,拇指大的珍珠像帘子一样,密密地遮着她的面容,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打起珠帘,栖梧宫的掌事姑姑走到近前,福了一福说道:“娘娘,奴婢来为您梳妆面。”
依着发式和头冠的式样,掌事姑姑确定了今天的妆面,跟着一点点涂抹描画,沐桑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来越认不出来。发式很稳重,头冠很沉重,里三层外三层的翟衣即便只是坐着也觉得压得肩膀生疼,而那个镜中涂抹得像面塑粉团一般的人,要不是她亲眼看着的,也几乎认不出来就是自己。
她简直要无奈了,原来皇后的妆容是这样的吗?可当年她也是经常进宫探望太后的,从来没见过她化成这般模样。
当掌事姑姑不知第几次涂胭脂时,沐桑桑终于忍不住说道:“要化得这么浓吗?”
“娘娘,大婚时的规矩便是如此。”掌事姑姑微笑着取出珍珠面花在她额间、眼角、唇角、下巴上一一妆点,道,“平日里并不用如此隆重。”
沐桑桑只得继续忍耐,许念在边上看着,低声安慰说道:“是要这样才好,这样稳重,有气派。”
将近午时,许念打听完战况,喜气洋洋地走近来,说道:“桑儿,你阿爹和你梁伯伯都打了胜仗,傅守义那个奸贼还被你阿爹射了一箭,你阿爹马上就回来给你送嫁!”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宫女进上午膳,口脂涂得太厚,沐桑桑早已经失去了胃口,只勉强吃了几个拇指大的栗蓉馅蒸糕,许念劝道:“再多吃点,整个下来至少三四个时辰吃不上饭,只吃这点子东西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