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赵恒派他去西北路作战,换了秦太阿去南边,他很感激赵恒的体恤,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太后,但沐桑桑被劫让他明白,此事始终无法回避,万年城那些人一日不能归降,女儿一日就处在危险之中。
这不单单是因为赵启的觊觎之心,更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老了,如果现在不能一统天下,等太后和他过世后,小辈们控制了万年城,血脉亲情总会越来越淡,到时候万年与长平,就真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到那时候,女儿、儿子,沐家将来的子孙,依旧要为国而战,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
因此赵恒带着沐桑桑刚一回京,沐战立刻就进宫求见,自荐去南边作战。
赵恒同意了,但之后太后一直按兵不动,赵恒便始终没有让沐战出京,一直到乌剌人求和的国书递上来,赵恒才单独召见了沐战。
“国公,乌剌求和的消息一旦传开,万年城多半会有变故。”赵恒道,“国公是否还愿意出征?”
“臣盼此事,已经盼了许久。”沐战端肃了形容,正色说道,“只要陛下有所差遣,臣立刻就出发。”
“好,”赵恒颔首说道,“那么这两天整军,后天走吧,国公率旧部去替换下秦太阿,之后带军向北,专攻万年城,赵启的阜阳郡由梁国公盯着,你二人互为腹背,互相照应着些,若有什么动静,及时传信回来。”
沐战有些担心赵恒是顾虑到他不愿意与晚辈共事,所以才支走秦太阿,忙说道:“秦太阿年少有为,用兵独到,臣十分钦敬,陛下为何不留着他?”
赵恒听出了他的顾虑,便道:“朕还有别的差事给他,并不是回避国公。”
沐战这才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道:“陛下,以微臣愚见,万年城作战的意愿并不是很强烈,尤其是赵楚此人,性子平和绵软,微臣以为,若是能给他一条出路,也许这场仗可以不用打。至于家姐那边,若是陛下信得过,臣想亲身进城去游说她归降。”
赵恒沉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说服她?”
“臣只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沐战谨慎答道,“家姐性子刚硬,多年来一直执掌权柄,一时只怕很难说服。但臣自幼是由家姐带大的,至少她不会杀臣或者扣下臣,总要试一试。”
赵恒近来也时常思量此事。赵启即便想降他也绝不会答应,但太后和赵楚情况却不相同,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想了想,道:“国公可以跟她说,若她愿降,朕依旧以太后的规制相待,至于赵楚,也可依前朝先例,封为王侯。”
沐战松了一口气,那些人最担心的就是降了之后会不会被当做叛逆的子嗣处置,若是赵恒肯松口,想来又多了几分把握。他忙道:“臣记下了,臣到那边后一定极力斡旋,只盼能不动刀兵解决了此事,说到底,万年城十数万百姓,也都是陛下的子民。”
赵恒颔首道:“有劳国公。”
沐战忙道:“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劳。陛下,皇后近来可安好?”
一提起沐桑桑,赵恒眼中不觉便流露出几分柔情,道:“她很好,吃得比先前多些,就是不怎么爱动。国公想见她的话就让高松带你过去吧,她此时应该就在寝宫。”
“谢陛下!”沐战喜形于色,忙谢了恩,跟着高松快步向内宫的方向走去。
赵恒倒是说错了,沐桑桑此时并不在寝宫,而是由云素馨陪着沿长廊散步,边走边问道:“侧室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赵长乐最后给云昭远的回复是,嫁他,但她不想出宫,成亲之后两个人依旧各过各的。云昭远还踌躇着要不要答应,赵恒知道后,直接给否了。
他见云昭远在此事上始终心肠太软,便决定给云昭远指婚,赵长乐听说后大哭大闹了几天,赵恒根本不加理会,赵长乐无奈,只得召来云昭远,逼他去拒绝赵恒。这下连云素馨也生了气,直接叫走弟弟骂了一顿,云昭远万般无奈,最后不得不告诉赵长乐,若是这样的话,他要纳侧室。
赵长乐又哭闹了几天,但云昭远顾虑着家中诸人,始终不肯松口,赵长乐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云家的条件,允许云昭远纳侧室。
婚期定在腊月里,妆奁彩礼等物之前双方都是备好的,倒也不费什么事,不过找到一个合适的侧室,倒是颇费功夫。
赵长乐肯定是不会主持中馈、侍奉亲长的,这些事都需要侧室来做,出身低的应付不来,出身高的又不可能做侧室,而女孩子的品貌性情也要花时间去一一打听,急切之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
所以沐桑桑一问起来,云素馨便直想叹气,摇头道:“眼下还没有,也急不得,只好慢慢寻吧。”
“别的还好,只是有一条要跟公主和云府尹都说好了,不要让这姑娘去公主那里立规矩。”沐桑桑嘱咐道。
赵长乐不是个好相与的,到时候一来她有公主的头衔,二来妻妾之别死死压着,真要去立规矩,赵长乐能把人折磨死,沐桑桑虽然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女孩子,但总归不忍心。
云素馨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臣妾那个弟弟,在公主面前心肠软的很……也只能找个性子刚强机敏的,或许还能应付。”
就在此时,宫人禀报说沐战来了,云素馨连忙告退,沐桑桑返身往回走时,老远看见父亲,脸上便露出笑容,叫道:“阿爹来了!”
沐战很快行礼道:“臣参见皇后殿下。”
沐桑桑近前扶住他,眼睛亮闪闪的,低声道:“这里没有外人,阿爹不必行礼。”
沐战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果然胖了些,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润,显见近来过得十分舒适,冬装厚实,一时倒也看不出有身孕的迹象,但举止神态与从前想必又安详稳重了许多,越发像大人了。
沐战心中感慨,轻轻搀扶了她往殿中走,道:“殿下,我后日就要出发去南边,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殿下一定要保重凤体,与陛下和和美美的,平安诞下龙子。”
虽然早知道父亲要去南边,但沐桑桑心里还是有些惆怅,点头道:“我记下了。阿爹,你自己保重,若是有机会见到姑母的话……”
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却听沐战用只能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道:“陛下已经有了交代,放心吧。”
沐桑桑心下一宽,父亲既然这么说,想来赵恒都已经安排好了。笑意重新浮上两靥,她轻快地说道:“阿爹,我给你做了一件丝绵绫袄,正好这个天气穿,我这就拿给你。”
“谢殿下!”沐战忙谢恩说道。
第三日一早,沐战率军开拔,向万年城进发。同一日,议和的使团到达西疆,领头的是新任户部侍郎梁夙,与沐乘风相会之后,两人促膝密谈,直到夜半。
翌日,乌拔拓思亲自率领参与和谈的臣下来到国界线旁,老远便向沐乘风说道:“多日不见,沐小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呀。”
沐乘风笑着说道:“仗打得顺利,气色自然就好,不过我看大王却有几分憔悴。”
乌拔拓思大笑起来,道:“这话可说错了,孤王近来正有喜事,你们的乐陵公主就要给孤王生孩子啦!”
因为两方彼此都不信任,都不肯到对方的地界去谈,所以便压着国界线搭了帐篷,梁夙便带着属下在帐篷里跟乌剌人谈条件。他本就才高,在户部历练之后越发敏锐,拿着乌剌人提供的条款一条条说下去,一分一毫都不肯相让,时常为了纸上的一句话争辩几个时辰,乌剌人气得倒仰,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因此和谈进展得十分缓慢,直到三天之后,才谈妥了割地的具体数目,开始争辩纳币的数目。
沐乘风率领麾下将士在附近保护使团,这日正在帐外闲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看时,却是凌嫣。
她穿着乌剌人的左衽裘袍,腰腹高高隆起,脸上也肿了许多,看起来果然是怀有身孕,而且应该很快就要生了。
“乘风,我之前给你递过那么多次信,你怎么一直都不肯回复?”凌嫣低声问道。
沐乘风抬眉看她,原本悠闲的神色带上了一抹狠戾,就是这个女人,是她安排了刺客,害得妹妹吃了那么多苦。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写了那么多配角?这会子想收尾发现需要交代的好多!
第130章
帐篷之中,和谈的人正为了纳币的数目是否能用马匹折算争得不可开交时,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紧跟着就听见沐乘风高声骂道:“无耻!”
接着又传来啪一声响,女人的尖叫声更高了,还喊了声:“来人呀!”
乌剌人听着这声音似乎是侧妃凌嫣,忙跑出去看时,果然见凌嫣倒在地上,面颊高高肿起,唇边淌下一道血痕,她指着沐乘风,一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乌剌人原本就民风彪悍,这些天又是打败仗又是被梁夙折腾,早就火大,此时见沐乘风打了他们的王侧妃,纷纷叫嚷起来,就要上前动手,却见沐乘风慢慢掏出一条帕子擦手,冷冷向凌嫣说道:“你要不要脸?嫁了人还怀着孩子,天天给我写信做什么?莫非你们乌剌人都是这么恬不知耻?”
乌剌人一听这话,原本都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不觉都僵在半空里,有眼乖的一溜烟跑去找乌拔拓思,剩下的人一会儿看看凌嫣,一会儿看看沐乘风,也分辨不出谁说的是真的,顿时没了主意。
凌嫣捂着脸,恨到了极点,求之不得的执念却也同时到了极点,她摇着头,低声说道:“在我心里,只要是我愿意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沐乘风,你真是不识好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沐乘风冷笑一声,扔掉了擦手的帕子,轻蔑地说道:“那我等着。”
“起来!”乌拔拓思带着怒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谁让你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来得很快,足够把刚刚的话都听在耳朵里。
凌嫣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乌拔拓思,乌拔拓思也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只骂道:“还不赶紧滚回去!”
“乌拔拓思,看好你的侧妃,休要让她再来烦我。”沐乘风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乌拔拓思一张脸顿时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猛地扯住凌嫣,也不管她能不能跟得上,飞快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凌嫣被他拖着,气喘吁吁往回走,刚一进帐,乌拔拓思扬手就向她脸上掴来。
凌嫣本能地缩了一下,很快又满脸不服地迎上去,道:“你打呀!”
乌拔拓思的手在她脸颊前停住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才放下手,骂道:“你可真给孤王长脸!”
“我嫁你的时候早就说过,咱俩就是凑一起过活,谁也管不着谁!你弄那么多女人在屋里,我几时抱怨过?怎么我给别的男人写封信就不行?”凌嫣愤愤说道,“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你要是在乎我,当初就不会让我去跟乃力那个废物睡!”
乌拔拓思怒到了极点,反而笑起来,拖了椅子坐下,幽幽地看着她说道:“你不跟他睡,怎么哄得他听你的?你又怎么才能杀他?我们乌剌人不像你们,我们不讲究什么三贞九烈,你跟过谁我不介意,不过你非要死皮赖脸缠着一个看不上你的人,我不能忍,你做了我的侧妃,就要顾着我的体面,别老是出去给我丢人!”
凌嫣气鼓鼓的,半天才说:“他肯定是为了沐桑桑才怪我的,要不是沐桑桑,他才不会这么对我!”
“算了吧。”乌拔拓思伸手扯了她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搂着,道,“没有沐桑桑他也看不上你,你呀,也就只好跟我混着,也就只有我才能忍得了你这个脾气。”
不知怎么的,凌嫣突然鼻子一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恨恨说道:“我就不信了,凭什么,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我的家世相貌有哪点配不上他,凭什么他敢这么对我!我非杀了他不可,你看着,我非杀了他不可!”
“好了,别吵了,今儿丢的人已经够大了,再让人听见你说这种不要脸的话,我就好先杀了你。”乌拔拓思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以后安心在宫里待着,孩子生下来以前不准再出门。”
凌嫣擦了眼泪,抽噎着上车离开,车子出发时,她忍不住撩开车帘极目远望,衣甲整齐的军队在远处站着,沐乘风却不在那里,他还真是狠心,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留恋。
又过了三天,所有条款都已谈妥,乌剌割地八百,纳币二十万两,换得赵恒停战。拟好的初稿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平,等待赵恒定夺。
同一天,沐战在万年城外与秦太阿交接军务,数十万大军如遮天蔽日的黑云,沉沉地压在万年城百姓的心头,赵楚站在城头上,远眺着士气高涨的敌手,心中惧意更深。
却在此时,就见沐战大步流星走到城楼下,高声道:“齐王殿下,请转告家姐,就说沐战请见!”
赵楚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即位以来,再没有人叫过他齐王了,此时突然听沐战这么叫他,愤怒是必然的,但同时又隐约觉得,沐战既然敢当着众人称他为王,想必事先是得到赵恒允准的,莫非这就是赵恒的态度?
赵楚忽地欢喜起来,如此说来,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半个时辰后,沐战一身便装,入城与太后相见,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姐,桑儿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都知道了。”太后没想到他一上来不说国事反说家事,可唇边到底还是带了笑,轻声道,“真快呀,一转眼间,桑儿都要做母亲了。”
“我们一家人几乎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是分开最久的一次。”沐战双膝跪下,声音低沉,“阿姐,回家吧。”
太后垂目看着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道:“你想让我怎么回?是被发跣足,回去向你那位陛下摇尾乞怜?还是你带人攻破万年城,给我披枷带锁,一路押送回去?”
沐战摇头,神色肃然:“阿姐,我来时陛下说了,只要你肯回去,依旧按太后的规制相待。阿姐,有我,有桑儿,还有你三个侄子,我们这些至亲骨肉都在,决不会让阿姐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