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从来都不喜欢韩姨娘和谢慧, 一个被韩家送到老夫人身边,又被老夫人塞给她丈夫的姨娘, 她如何能不恨?宋氏不是什么圣人, 对韩姨娘和谢源生的女儿,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更何况, 这对母女还伤了她的长安!
如今能给她吃穿, 给她一份做姑娘的脸面, 已经是宋氏最大得善意了。至于别的, 谢慧别想再拿到一丝一毫。
“你回去吧,明儿我将丫鬟送到你院子里。”这还是宋氏头一次安插丫鬟在谢慧身边,不怕别的, 单是怕她出去时候作出什么有碍家风之事。
否则,宋氏断不会管她。
“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我也累了。”
谢慧躬身退下。
出了正院, 谢慧慢慢停下步子。
芸香跟在她后头, 轻声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谢慧回头望了一眼,本来以为会看到父亲的, 没想到……又是她想多了。倘若遇见,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质问他为何对自己不闻不问?质问他为何厚此薄彼,待自己不如谢长安?
只怕真问出来,宋氏又得不依不饶了,谢慧冷笑了一声,觉得没趣。
在这个家里,她一直都是多余的人。
也罢,他们不给,她就自己挣。谢慧从来不觉得自己矮人一等,所谓尊卑嫡庶,不过是那些当家主母的偏见而已,真要爬上了高处,谁还论你出身?
如今唯一可担心的,便是宋氏为了谢长安,阻了她的青云路。
谢慧看了半晌,最后道:“咱们走吧。”
这里是注定不欢迎她们的。
芸香瞧着姑娘闷闷不乐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心疼韩姨娘不在,姑娘受尽了委屈;自责上回出了馊主意,不仅没成,还白白叫姑娘失了脸面。
好在韩家的表姑娘是真心替姑娘着想,解了姑娘的困境。
打看见了谢慧之后,宋氏便没了什么好心情。有些人,单单是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便能叫你想到许多不愉快的事儿。谢慧于宋氏,便是这一种。
不多时,谢源从外头匆匆赶来,宋氏一看到她,心情更差,冷着脸从喉咙眼里哼出了一声,连一个正眼也没有分给他:“舍得回来了?”
谢源皱眉:“这是什么话,我听到丫鬟递的消息便回来了,半点也没有耽误。你这是打哪儿攒了这么多火气,尽往我头上撒。”
宋氏眼睛一瞪,火气上头。
谢源不敢再气他,只叹了一口气:“算了,是我的错。”
他坐到宋氏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见她没躲,又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便是生气,也得说个清楚吧。”
宋氏深吸了一口气,倒没有再追究谢慧的事。男人就是这样,对着你的时候再轻声细语,百般纵容,可涉及子嗣一事,总归偏袒一二分。谢源如今因着韩姨娘,对谢慧这个女儿也存了几分隔阂,宋氏可不想再生什么事端,叫他再想起谢慧。
心中繁杂,可宋氏说话却又条理分明:“你还问我气什么,先问问你们当初是怎么料理陈家的?”
“陈家又怎么了?”
“陈家是没怎么着,陈贵妃那女儿,却是阴魂不散,又祸害起咱们长安来了。今日在成国公府,她串通了一个丫鬟,将长安骗到小道上,还带了一个男子过去。若不是三殿下,只怕今儿长安……凶多吉少,再没脸活了。”
宋氏说着,眼眶又湿了。
“又是二公主!”谢源额角的青筋瞬间爆起。他是不爱发脾气,可但凡遇上妻女之事,便再忍不住。
“长安从小便乖巧,从来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可那二公主却好,处处为难我们长安,心思一次比一次恶毒,真是蛇蝎心肠!”宋氏现在想着,都恨不得送赵漓去死。
虽然事情还没个定论,可不论是谢长安还是宋氏,亦或是还在成国公府的韩静,都能笃定这事与二公主有关。
“那脏东西被殿下带回去了,不日便能审问清楚;还有一涉事的丫鬟被我押回了府。那位世子夫人倒是精怪,想着两边不得罪,连丫鬟也推了出来,宁愿装作不知道这事。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去审一审,撬开那丫鬟的嘴,瞧瞧是不是那赵漓做的。”
谢源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宋氏咬着牙:“上回在宫里,赵漓便想害咱们长安,你们将陈家拉下了水,结果人家却半点记性都不长。如今更好了,使出来的法子一个比一个肮脏,倘若今儿三殿下不在,长安真出了事,那别说女儿了,你连妻子也不会有了。”
宋氏说得斩钉截铁:“我可不会管什么以下犯上,什么公主贵妃的,她害了我的长安,我必定是要拉着她一块儿死的。”
谢源又急又气:“左一句死右一句死,你这到底是要气谁?”
气你呗,宋氏恨恨地想着,谁叫你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还在成国公府耽搁了这么久:“我不管,这回她是怎么对付长安的,你就要怎么还给她。”
宋氏说着,嘴角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平得很。”
谢源一时愣住,沉默许久,终究点了点头:“随你吧。”
宋氏擦了擦眼泪,她知道自己是为难谢源了,可要是什么的都不做,实在难以出心中这口恶气。
公主算什么,公主就能这样随便辱人清白么?
她就不信,凭着谢家和皇后,还能掰不倒一个小小的公主?
宋氏从来都瞧不上陈贵妃和她那一对子女,更甚者,连当今皇帝她都瞧不上。宋氏骨子里便没有什么尊卑贵贱,亦没有视皇室如天的想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宋氏出身的建安候府。太上皇未登基前,宋家不过是三流的武将人家,天下安定许久,武将在朝中越发没了地位,宋家又无人脉,家中男嗣,虽久入军中,仍没有多少立功的机会。转机却是在哀帝盛年之后。堂堂一国君王,却独宠贵妃,耽于女色,越发昏庸无道。朝野上下,俱是一片哀嚎。
大抵是连境外的胡人也觉得魏国气数已尽,于兴安十三年驱马南下,直逼都城,斩了哀帝首级,赵氏一族,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仓皇逃至江南。大魏山河,一时间风雨飘摇。
正逢危难之际,原先的贺老将军并宋家子弟率西南的十万军马回京抗敌,历时三月,驱除胡人,迎回了赵氏皇族。
如今的太上皇,便是由贺老将军等旧拥戴上去的。
后来论功行赏,贺老将军功标青史,加封国公,御赐镇国二字。宋家也得了建安候的爵位,接替贺家镇守西南,自此声名显赫。
这段往事对皇家来说是秘而不宣的丑事,可对宋氏来说,却是建安候府的发际史。
在她看来,如今的这位皇帝,和当年的哀帝相差无几,若论起年轻时的建树,可能还比不得哀帝。
都是识人不清的蠢物。
几十年了,都没看清陈贵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蠢是什么?
宋氏将火气发了之后,心情便顺畅了许多,再看谢源的时候,终于肯给个好脸色了。
谢源叹了一声气,默默地筹划起了之后该要如何行事。
入夜,芳苓领着两个小丫鬟将浴室的兰汤添满后,起身准备服侍姑娘入浴。
谢长安往后躲了一下。
芳苓动作一顿,心中惴惴不安,以为姑娘厌了她。
谢长安见她如此,忙道:“我今日想一个人待着,不用你们伺候了。”
芳苓犹豫了一会儿:“可是奴婢几个伺候的不好?”
“怎么会。”谢长安安慰道,“莫言多心了,只是我自个儿想多泡一会儿。”
芳苓将信将疑地带着丫鬟出去。
临走时,还不忘多看了两眼,确定姑娘没有什么不适,方才挠了挠头,无声退下。
待没人,谢长安方才解了衣带,走入兰汤中。才坐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感觉。
黑色的尾巴尖绕了一圈从她面前冒了出来,略有些兴奋的摇着。谢长安一把抓住了它,泡过水,整条尾巴有些湿漉漉的,倘若不是上面还有鳞片,估计她是捉不住的。
谢长安望着它,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大概是因为这回它救了自己,谢长安对它的感觉,起了不小的变化。虽然仍不能接受,但已经没有那么厌恶和排斥了。
她也知道,倘若今儿没有这尾巴,她多半是会失了清白的。
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了。
谢长安捏了捏尾巴尖,她没什么感觉,可那尾巴却快速地抖动了几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念起,谢长安又摇了摇头,她这是魔障了,不过是一条尾巴,还能看出高兴不高兴?
它高兴了,时不时出来溜达一下,自己可就惨了。
“回去。”谢长安尝试着叫了一声。
咻得一声过后,尾巴果然缩了回去。
鳞片划过后手心有点儿麻,那感觉怪怪的。谢长安闭上眼睛,动了动心神,却没有出声。
水面波动,不时,尾巴又探出了头。
谢长安喟叹一声,原来,她已经可以掌控这条尾巴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无奈得好。就好像原来可以视若罔闻的东西,忽然间却发现它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兴许之前她极度排斥这想法,可现在,这事却又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眼前了。
这尾巴,看来是甩不掉了。
“以后好好听话,不要随便出来,否则……”
再疼它也要把它给砍了。
没有回应。
谢长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头疼!她顺势往下沉了几分,将脑袋埋进兰汤里。
咕噜咕噜……
一连串气泡冒出来,谢长安再次露出口鼻。兰汤温度适宜,久在其中,睡意渐起。
谢长安斜靠着头,阖上了眼睛。
后背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一样,痒痒的,谢长安无意识地蹭了蹭,没有当一回事。
忽而,“砰”的一声。
谢长安陡然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浴桶涨得四分五裂,兰汤流得到处都是。
而她自己,竟然没有落地?
第29章 严刑逼问
“姑娘, 发生什么事儿了?”芳苓也听到了动静,立马扒着门框朝里头喊道。
谢长安惊了一下, 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忽然身子往下一坠,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好在她原先飞得就不高, 因而摔得也不痛。只手腕那儿蹭破了一些皮,不由“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被芳苓听到。这可把芳苓吓坏了, 好忙拍着门:“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快说句话啊, 再不说奴婢可就真进来了!”
大晚上的, 哪里禁得住这么吓。
谢长安慌忙摸了摸后背, 光溜溜的,没有东西。翅膀不见了,尾巴也不见了, 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刚才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可谢长安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尾巴第一次出来时,她还能这样骗骗自己, 而今……再不能够了。想到方才背上生出的那一对翅膀, 谢长安便浑身战栗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东西,强大,有力, 狰狞,仿佛能支配一切。
它也支配着谢长安的恐惧,那种畏惧,深入骨髓,光是想起,便连牙齿都是冷的。外头拍门的声音还在继续,谢长安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怕芳苓真不由分说进来了,赶紧爬了起来,从旁边扯了件衣裳披好,这才对外头道:“没事,你别担心,我只是摔了一下。”
芳苓听到声儿,冷静了下来,又道:“姑娘您有没有摔伤,还是叫奴婢进来瞧瞧吧。”
谢长安捂着手腕,最后望了一眼身后,“你进来吧。”
芳苓闻言,立马推开了门,只身闯进去。
谢长安裹紧了衣裳,将身子遮住。看到芳苓这样子,谢长安顿时庆幸自己先穿好了衣裳,如若不然,只怕芳苓会等不及。
“姑娘,这——”
芳苓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地狼藉。
待看到姑娘捂着手,芳苓管不得那么多,慌忙上前探看:“姑娘手受伤了?”
谢长安松开手给她看:“算不得受伤,只是蹭破了一些,待会儿上点药就好了。”
芳苓仔细地瞧了一下,确定真的只是蹭破皮,才没有继续紧张下去。姑娘毕竟同她们不一样,蹭着伤着都要比别人小心许多,免得日后留疤了,看着不好。
府里有常用的伤药,是宫里张太医配的,寻常的伤口,摸着药膏便不会留疤。
芳苓想着那伤药,便道:“姑娘您等着,奴婢叫人给您拿药过来。”
言罢,便转身出了屋子,同丫鬟说了两句,等丫鬟走后,芳苓才又回来,绕着碎了一地的浴桶纳闷道:“奇怪了,这好端端的,怎么说破就破了呢。”
看样子还是被什么东西涨破的。
不过这话芳苓没说,浴桶里头只有姑娘在,总不能是姑娘挣破的吧,想想也不可能,毕竟她们姑娘那么纤细,那点力道,捏死一只蚂蚁都够呛。
谢长安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接。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桌子。与其胡乱解释,还不如什么也不说。
不多时,芳苓便给谢长安找好了借口,道:“姑娘,我看这多半是工匠没做好,要不然也不会一碰就碎成这样了。奴婢明儿交代他们做和好的,府里不是新进了一批黄梨木么,就用那个做。”
谢长安扯了扯嘴角,尽量扯出一抹笑出来:“何必费那些木料。”
芳苓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出她们姑娘笑得究竟有多难看。她从架子上又取出几件衣裳来:“怎么叫浪费呢,那木料买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说罢,又走到谢长安身后,“到底是夜里,姑娘也不能只穿着单衣,免得冻着了。”
她伸手,给谢长安搭上了衣裳。
手心碰到后背的时候,谢长安瑟缩了一下,表情有些惶恐。
“姑娘?”芳苓愣了愣,怀疑姑娘是不是背后也伤到了。
谢长安摆了摆手:“没事,只是有些倦了。”
芳苓当即道:“该是累了,姑娘您已经在里头泡了许久,一直没听见水声。若不是这桶忽然裂开,奴婢想着,姑娘只怕是要睡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