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人面色微微好看了些,王爷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
赵景宸话锋一转:“本王也不愿强人所难,你既然不舍不得这银铃,以后便不必再过来了。”
女子忽然跪下:“王爷可是对奴婢有什么不满之处,王爷请说出来,奴婢一定改。”说着,她看向手腕,原以为王爷会喜欢,谁知竟弄巧成拙了。她赶紧褪下铃铛,请罪道,“奴婢将这银铃摘了便是,王爷息怒。”
赵景宸笑了笑:“不必了。”
“王爷……”女子一脸哀求。
“本王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不屑于受用什么清粥小菜。”
女子脸色煞白,不知是悔的还是羞的。
赵景宸朝外头叫了一声,不多时,便又侍卫进门,冷着脸将这位女婢给带下来了。
“王爷,王爷……”
依稀间,还能听到那女子在苦求什么。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赵景宸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原本以为新上任的这个知府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这太懂事了也不好。
庶出的女儿,竟也能这样为奴做婢,也不嫌丢人。
唉,也不知道长安到底在做什么,怎得一封书信也不回他。该不会是阿小那畜生趁他不在,偷偷告了状吧?
京城,又过了几日,谢长安中午知道,祖父所谓的“静候佳讯”到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晋王行亲耕礼的前一日,宫里忽然来了人,且还是太上皇身边最得用的宫人张进忠。
张进忠来时,还带了上皇口谕,并无多少赘语,只两个字:
糊涂。
可这两个字,也足够了。虽不说皇上是什么态度,太上皇的态度,已经明显地表达出对皇上,对晋王的不喜了。太上皇退位多年,隐居寺庙,不问政事,可即便这样,其影响力还是不可估量的。更不用说,太上皇手底下还有诸多忠心耿耿的老臣。
话落,皇上那张脸瞬间由白转青,煞是精彩。
“父皇他,当真这样说?”
张进忠脸色未变,仍旧挂着一张半笑不笑的脸:“太上皇亲口交代的话,老奴怎敢乱传?”
“景瑜他,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再者,手心手背都是肉……”
“皇上。”张进忠打断了他的话,“这话说的不假,手心手背都是肉,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皇上不得不咽下之前的话。
张进忠对这位皇上也是极为熟悉的,知道这话皇上只进了耳朵,并未上心。也罢,他此番过来,只是传个话,别的事儿暂且放着,他一个阉人,仗着太上皇才有几分脸面,真对上皇上,也只有以死谢罪的份儿。
临走时,张进忠瞥了一眼自他进门便没有说话的晋王。
这位……张进忠可没什么好印象。皇上说的确实不假,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也分谁厚谁薄,不养在身边的,同养在身边的差距,可不是一丁点儿大。
秦王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受了委屈,张进忠看这晋王也是越看越不喜。想要鸠占鹊巢,也不看看太上皇答应不答应,张进忠冷冷地笑了一声,抬脚走人。
赵景瑜自然也接收到了这份不喜,却也只能当做未看见。
“父皇。”赵景瑜见事不好,赶紧上前将皇上扶着,一面高唤,“来人,传太医!”
“不,不必。”皇上拉住他的手,张进忠才走,这边便要叫太医,传到外头去,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上也是要脸的。
看着孝顺体贴的皇儿,皇上心中稍暖,“今儿,让你跟着朕受委屈了。”
皇上也是没有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太上皇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不仅成功地膈应住了他,还将晋王的颜面放在脚底下踩。
晋王垂下头,掩住脸上的神色,只道:“既然皇祖父不喜,那儿臣便——”
“不可。”皇上突然握住了晋王的胳膊,脸色虽苍白,可一双眼睛里全是执拗,执拗到叫人觉得可怖,“太上皇不喜,是太上皇的事,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朕,一言九鼎,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也是朕。朕叫你去,你便去,无需畏惧。”
说完,皇上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有些换,说出来便舒服多了。他拍了拍晋王,坚持道:“明儿,一定要谨慎又谨慎,千万不能叫别人捉住一点错处,明白了?”
“儿臣明白。”晋王郑重应下。
“回去,回去吧。”皇上举起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他需要闭目静养,交代了这些事,已经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晋王无奈起身,又回头看了皇上几眼,方才不放心地走了。出了门,又交代了守在门外的丁茂几句,颇为殷切纯孝。
皇上听着,心中倍觉安慰。
他睁开眼睛,忽然朝着外头唤了一声。御前总管丁茂声而入,便听到皇上语气凝重地吩咐道:“盯着张进忠,看看他都去了哪儿。”
丁茂道了一声是,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
“皇上,当真不传太医?”
“不必,朕的身子如何朕自己知道。”
丁茂心中无可奈何,只得转身下去办事儿。他们这位皇上啊,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倔。
皇上靠在座椅上,身心俱疲,可是又生不起半点的睡意。他这一辈子,都在太上皇留下的阴影之中,活得无奈又窝囊。
当初太上皇身子不适,才退位与他,原以为他活不了几年了,没想到在那寺中修养了几年后,他这位父皇身子反而健朗了许多,甚至比他还强上三分。
皇上这辈子,都不得太上皇的心,连他亲自教养出来的晋王,也被太上皇全然否定,这叫皇上怎么能不怒?
只不过,太上皇似乎忘记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他,一国之君也是他。他认定了的事,岂会被太上皇的三言两语所影响。
他要让太上皇看看,晋王,必定会强过秦王。他一手教出来的皇儿,如何会差?
第76章 张进忠
张进忠传完了话, 便又叫人引着,一路未曾停歇, 直接去了永乐宫。
他赶到时, 谢长安刚巧也正在永乐宫里。自太上皇离京之后,张进忠便再没有进过宫了, 只不过,他对这永乐宫还是熟悉的, 对皇后也是熟稔得很, 毕竟这位可是太上皇钦定的儿媳。待瞥见皇后身边的女子,张进忠忽然慎重了几分。
若他猜得不嫁, 这位应当就是秦王妃了, 他们殿下的妻子啊。张进忠打量了几眼, 越看越满意, 脑子里已经开始思索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同太上皇说道了。
被他这么一打量,谢长安本能地紧张了起来,还没她问, 皇后便迅速站起来,一脸地惊讶:“张公公,您是几时到得皇城,本宫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来得匆忙, 便没有送信回来, 叨扰皇后娘娘了。”
“公公太见外了。”皇后连忙叫宫女送上茶水,不等他行礼便立马赐了座,赶紧让人坐下, “公公一路赶来,想是累坏了,不知能在京中待上几日?”
张进忠饮着茶:“若是不出意外,今儿晚上便要回去的。”
“这般快?”
“奴才只是替太上皇传句话,没有别的差事。再者,太上皇那边,也缺不了奴才。”
两人心照不宣地说这话,对于张公公的到来,皇上是半点儿不知,皇后却是知道点儿风声的。只是这点风声,之前并不能露出来。
谢长安这才听明白了,这位原来是太上皇身边的公公,想来应该颇受太上皇重视,是以皇后才会如此尊重他。殿下自小便跟着太上皇,这位公公多半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情份不浅,如此想来,倒也不难解释方才他为何那样打量自己了。
怕是他与太上皇都好奇自己是什么模样。
谢长安听着皇后和张公公说话,并不插嘴。一时,又听皇后问道:“父皇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上回来信不是说腿脚有些酸疼吗,如今可大好了?”
张进忠笑了笑,回道:“早就好了,前些日子只是天气凉了些,主子与寺中的僧人论道,一时没有注意保暖,冻着腿脚了。无碍的,歇息几日便就好了。”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张进忠知道皇后是真关心太上皇,便又说了句:“这些年,主子的身子比往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小病小灾也有,却没有什么大问题。主子自个儿也乐于佛道,不许身边的人唤他上皇,只吩咐奴才们叫他大师呢。”
皇后失笑,这事儿,她也在景宸那儿听说了。老人和小孩儿,本来就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太上皇这么说了,旁人还敢不应他?
如今在外头,只怕也没什么敢叫他太上皇了。
张进忠放下茶,又望了一眼秦王妃。
皇后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将儿媳妇推上前,同张进忠道:“公公不必猜了,这个就是我那儿媳,原先谢家的掌上明珠。”
张进忠起身欲给谢长安行礼,谢长安连忙避开,皇后也道:“她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受得起。”
皇后还记着,儿子小时候,多承张公公的情呢,每回祖孙俩闹出什么别扭,也都是张公公从中调和。正因为如此,皇后才对他如此看重。
张进忠听这语气,便知道这位秦王妃是极得皇后娘娘的心的。他朝着后头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当即奉上一个锦盒。
张进忠接过,亲自递给谢长安:“主子不在京城,一直未曾见过孙媳妇,心中深以为憾。此次奴才进京办事儿,离开时主子万般交代,一定要将这锦盒交给王妃,面虽未曾见,这该给的礼却不能少了。”
谢长安双手接过,道了一声谢。
张进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姿容不俗,不卑不亢,端的起大家妇的风范。主子当年定下的婚事,真是一点儿错处都没得挑。
张进忠也没有在永乐宫多留,只交代了几句,见过了谢长安,便又出了宫,任凭皇后如何劝说,也没有再多留一会儿。
不论是方才张进忠过来,还是如今他走了,谢长安发现皇后都十分高兴,这高兴不是平日里敷衍皇上的,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人走后,皇后才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喜气,松快地与谢长安解释了起来。原来,这位张公公是太上皇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也是跟着太上皇出生入死的,是心腹中的心腹。之前太上皇未曾退位时,整个后宫都得敬着这位,便是宫里的妃嫔,遇上了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儿。
这并不是说张进忠为人嚣张,而是他忠心耿耿,在太上皇面前极为得脸,旁人知道他的分量,自然小心谨慎,不敢得罪。
此次太上皇派了这位公公回来,所谓何事,所持何种态度,不言而喻。皇后正是知道这点,才越发欢喜。
儿子和孙子,那自然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孙子更得太上皇的喜爱,对于这点,皇后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只有皇上,一直没有看清。
张进忠离了宫后,京城里消息稍微灵通的官家,几乎都知道了他回京了,也都盯着他这儿看呢。张进忠也没有束手束脚,直接吩咐了人,私下里给太上皇时的几位老臣都送了土仪,道是太上皇念旧,特意吩咐他带过来的。有几家,还是他亲自送上门慰问的。
太上皇来时交代的那些话,张进忠一一带到,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意思:我不在京,无法亲自探望,卿家要好好身子,以慰吾心。
这份看重,叫他们做臣子的哪里受得起?几位老臣当即感激涕零,泪如雨下,许久不能发一言。可惜太上皇不在京城,否则不定要如何表忠心了。后又叮嘱了几句话,托着张进忠带回去。
君臣相合,这事儿也就只能发生在太上皇一朝了。
张进忠拜访完了几位老臣、皇亲,便再没有什么动作了。他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当晚便启程回去了。
期间,宫中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张进忠望着宫城,心下失望,他怎么也没料到,皇上竟然连面上的情谊也顾不得了。他若是独自回来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是带着太上皇的口谕回来的,代表的是太上皇的脸面。
皇上竟如此不上心,可见其心中对太上皇也没有多少尊重,做父亲的,还比不上做儿子的呢,若是秦王殿下,定不会如此。
张进忠摇了摇头,毫无留恋地走了。
宫里,皇上却倒在床上,起不来了。他倒是听人说起了张进忠要离京的事儿,只是他如今真的烦不了神,只差了丁茂去送。为曾想,等丁茂的人到了,哪里还能看得见张进忠的影子?
马车已经驶出城门两刻钟的功夫了,便是追也追不上。
丁茂回来请罪,皇上也无暇顾及,让人下去随意领个罚。只是如今他正恼火,怒极攻心又病倒了,连生气也气不了了。没有力气。
一病之下,第二日的亲耕礼自然还是晋王代行。
出乎意料的,此次亲耕礼顺利得很,丝毫差错也没有出,那些老臣重臣,也像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一般,再不出声质疑,彼此之间保持着默契地缄默。
正因为如此,京城的气氛,才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沸水,猛然间平静下来,更叫人觉得不安。
第77章 气吐血
便是谢长安这样的不常出门应酬的, 也知道京城的局势是有多波涛汹涌。
自打张进忠回京之后,京城的一些老臣、皇亲便越发地凝聚到了一块儿, 虽说亲耕一事没有如何反对, 让晋王顺顺当当地完成了整套礼节,可那之后, 不论皇上如何为晋王谋划,众人都是一个态度:消极抵抗。
既不同意, 也不明确地反对。
一来二去, 反倒将皇上差点气出了毛病,宫中有传言, 这十来日, 皇上已经传召过七八次的太医了。如此频繁, 叫众人琢磨不透, 皇上这病,究竟是做做样子威胁众臣,还是身子真的大不如前了?
与此同时, 另有一批朝臣拼了命地搭上晋王这条大船。就连原先被人踩到泥里唾弃的陈家,一时间也变得门庭若市了。毕竟是晋王的外祖家,既然不能见到晋王,退而求其次, 见一见陈家人也是好的。更何况, 陈家里头还有一位三夫人,乃是晋王殿下的亲妹妹,宫里陈贵妃和皇上的掌上明珠。疯是疯了, 可身份不是还在这儿呢。是以,陈家是万万没落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