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时远志夫妇都要上班,虽然托段秀娥负责时辰的午饭,其他时间总不好意思再让段秀娥看着。想来想去,时远志把一个录像机拿回家里。
又搬回来数十盘录像带。
VCD在这年属于比较昂贵的家电,没有彻底普及。寻常人家还是以看录像带为主。
一个人在家无聊,时辰把大部分录像带都看完了。留下一盘贴着恐怖片标签的没动,等着时晚回家一起看。
今天时远志夫妇值夜班,家里只有时晚和时辰两个人。
待到吃完饭,写完作业,天已经黑了下来。
时辰抱着豌豆,她搂着时辰,两人一猫蜷在沙发上。
“沙——”录像带的画质有些老,一边播放一边有些许杂音。
字幕出现,是个时晚没听过名字的日本电影,血红字幕慢慢顺着屏幕淌下,看起来确实有点儿恐怖。
“都是假的,不用害怕。”平素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时辰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紧张的表情,时晚安慰道。
时辰点点头。
电影的剧情在后世看来有些俗套,无非只是一个被爱人欺骗的女子化作鬼魂后回来朝负心人索命的故事。但气氛渲染得很好,当男主角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时,时晚也抱紧了时辰。
“没事儿。”窗外树影摇曳,她声音有些颤,“全是演员演出来的。”
姐弟俩继续往下看。
录像带里,男主角实在受不了诡异的气氛,跳下床想要开灯,却怎么也打不开。
就在他在黑暗里慢慢陷入绝望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啪,啪,啪。”单调的叩门声。
不知道门外敲门的是什么东西。
时晚和时辰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啪!”突然,一阵微小的电流爆裂。
毫无预兆的,电视屏幕瞬间暗下来。
灭掉的不止电视,还有原本因为害怕而特意打开的客厅大灯。
整个房间蓦然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
“......姐姐?”时晚感觉怀里的时辰已经僵住了。
“停、停电而已。”她的心也砰砰直跳,“姐姐去找下蜡烛。”
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深呼吸一口气,时晚对自己说。
这世界上哪里有鬼。
松开时辰,她准备起身。
“啪,啪,啪。”
防盗门突然被敲响,同样单调的叩门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看过山村老尸啊哈哈哈哈(叉腰大笑)
第21章
停电前,贺寻正在给自己上药。
跪在荷花池的最后一晚淋了雨,尽管用白酒紧急处理过,最后也逃不过伤口发炎的下场。
那日被聂一鸣带着机车队从家属院里叫走,转头他就意识不清地进医院输了整整一周的液,这才勉强能下地。
总算是没把命彻底丢了。
夜深,家属院里大部分住的都是作息规律的老人和小孩,此刻已然入睡。只有荷花池里偶尔传来几声零落蛙鸣。
同往常一样,贺寻将夏季校服一把扯下。
近两月过去,原先交错纵横的鞭痕早已愈合,留下的是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狰狞贴在少年瘦削结实的躯体上。
荧白灯光惨淡地亮着,将伤疤照得分毫毕现。
无处遁藏。
“妈的。”
并没有打算藏,站在半身镜前扫了自己一眼,贺寻低声骂了一句。
表情却很平静。
镜中的少年神色也很漠然,眼尾冷冷勾出狭长的弧度,黑眸毫无情绪。
仿佛并不在意这满身的伤痕。
同少年静静对视一会儿,贺寻单手拧开药瓶。
药液香味清凉。
住院时见到一身鞭伤,医生几乎要报警,最后还是聂一鸣硬按着对方的手才拦下来。
那时他神志不清,朦胧间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等再度清醒时,面对的是一整个病房同情而欲言又止的目光。
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无辜的家暴受害者。
这瓶药就是同病房的大爷硬塞过来的,说是有助于疤痕愈合。
“小伙子命真硬!”大爷前半句嗓门洪亮,后半句声音就突然小下来。
贺寻却还是听清了那半句——
“真可怜啊。”
啧。
贺寻一扬眉,半身镜里,少年也跟着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要是大爷知道贺子安被捅了好几刀,在重症监护室躺得更久,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他可怜。
然而时至今日,他从未后悔过。
可怜和可恨只有一线之隔,比起可怜,他宁愿当那个被人恨的人。
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贺家上下人人都恨他。
和白酒径直接触伤口相比,用药液擦拭伤疤显然温和得多,不一会儿,药就上完了。
拧好瓶盖,想到几个月前用白酒消毒的场景,贺寻垂眸。
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那时候小姑娘还肯乖乖帮他消毒,如今却是铆足了劲儿想尽一切办法来躲他,早晨换着时间去上学,周末也不和弟弟在院子里玩,直接把两人单独相处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显然还是在恼火。
“寻哥你牛逼。”之前还能出出主意,这次聂一鸣也没辙,“送一百盘磁带都不管用,早点死心吧。”
死心吗?
从浴室出来,贺寻随便找了件衬衫套上。
领口无所谓地散着,露出分明的锁骨。
懒散抓了把头发,他走向放在客厅角落的录音机。
这年在学生间最流行的是各种日产的磁带随身听,课堂上常有人把耳机线从校服袖子里穿进去,然后捂住耳朵偷偷听歌。一节五号电池可以听上整整十个小时。
相比之下,还需要插电,放在地上略显笨重的台式录音机就显得十分过时。
贺寻却毫不在意,把磁带塞进去,径直按下播放键。
上次那盘磁带被捏得稀碎,这是新买的一盘。
王菲清澈的声音缓缓淌出。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靠在阳台上,看着院里的灯光投影,少年轻轻吹了个口哨。
口哨清脆,夹着几分愉悦。
那片暖黄的光斑还亮着,小姑娘显然也没睡。
楼上楼下只隔一层,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口哨声刚落,光斑消失。
王菲的歌声戛然而止。
站在阳台上,贺寻很轻易能看见周围的街区在瞬间蓦然黑掉一大片。大概是哪条主要的供电线路突然出了故障,导致大面积断电。
他只能摸黑关掉录音机。
原本打算直接去睡觉,想了想,贺寻找出备用手电。
那个并肩同行的夜晚,尽管小巷里有几盏昏黄的灯泡照明,小姑娘一路上却还显得有些紧张。总是无意识朝他这边靠。
想来大概是怕黑的。
虽然没把握对方会不会收,但有手电总比没有好。
拿着备用手电,贺寻下楼敲门。
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准备,敲门后,他静静等了一会儿。
“咔嗒。”门锁转动的声音。
没想到时晚这么快就会开门,贺寻顿了顿,正准备开口。
面前一阵风声。
脸颊蓦然火辣辣的疼。
“走开走开!”黑暗里,少女嗓音颤抖,夹杂几声喵呜,“脏东西快走开!”
第22章
听见敲门声的那一刻,时晚和时辰都僵在原地。
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豌豆也弓起脊背,死死瞪着防盗门,背上的毛根根竖起。
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换作平时,时晚绝不会多想。
但停电的夜漆黑一片,窗外树影摇动,风声飒飒。播放到一半的恐怖录像带沉默无声地待在录像机里,诡异的敲门声却从电视来到现实。
一下又一下。
偏偏这时,时辰猛然拽住她的衣服。
“姐姐。”显然被吓坏了,他的嗓音都是木的,音调毫无起伏,仿佛中邪一般,“鬼在敲门。”
鬼字一出,两人一猫再也坐不住。
时晚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
“怎么可能是.....”然而毕竟是当姐姐的,心里再害怕,也不能在弟弟面前露怯。
时晚捏住脖子上的平安符。
把最后那个字默默吞了回去。
时远志夫妇是高级知识分子,崇尚科学,家里原本没有什么辟邪祈福的东西。但从她出生后,时远志习惯性每年去庙里求几个平安符,放在家讨个好兆头。
捏紧平安符,时晚心里逐渐有了点儿底气。
总归门外敲门的不是人就是......如果是脏东西,就拿平安符赶跑。
原本想先从猫眼里朝外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时晚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狠下心,她直接拉开门。
楼道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瘦削黑影。
“喵呜!”
还没动作,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豌豆就先护主地跳了起来,叫声尖锐。
上去就是狠狠一爪。
被豌豆吓了一跳,时晚顿时方寸大乱,拼命挥动手里的平安符,试图把不知名的黑影赶跑。
直到少年低低骂了一句。
她闻见比平时浓郁许多的草药香味。
*
或许真的是某条电力主线路被烧坏,过了许久都没来电。
院内漆黑一片,门房里,老林头从工具箱里摸出烧得只剩一半的蜡烛,用手捂着,小心翼翼点亮。
蜡烛还没烧完,家属楼的方向亮起一束光,瞧上去像是手电的光芒。
缓缓朝门口的方向移动。
等光束近了,他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来人:“大晚上的不好好呆在家里,你们干啥去啊?”
一手牵着时辰,一手抱着豌豆,时晚抬头看了眼贺寻。
然后有些局促地低下头。
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手电冷色调的光下,少年下颌线条一如既往的利落干净。
落在下颌处的猫爪也十分利落。
抓得很深,已经见了血。
“被她家的猫挠了下。”感觉一旁的小姑娘都快把头低到地里去,贺寻笑笑,“去趟医院,不碍事。”
语气十分无所谓。
“哟,被猫抓了啊。”老林头啧了一声,“那可得赶紧去打疫苗,千万别耽搁。”
这年打狂犬疫苗的常识还没那么深入人心,不少人被猫猫狗狗抓到都不当回事。打小在乡下长大,老林头见过好几个抱着侥幸心理没打疫苗最后得狂犬病的人。
再三叮嘱好几遍,他甚至想要陪着一起去。
最后被贺寻婉言谢绝。
夜深,家属院又不在繁华地段,这一年没有后来在线打车的快捷服务,只能在路边等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出租车。
路灯已经熄灭,只有夜空里一轮圆月冷冷洒下,月光清透,将少年脸上的爪痕照得分毫毕现。
“抱歉......”
相隔一周有余,时晚第一次主动同贺寻讲话,声音很轻。
她实在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会是他。
更没想到豌豆会直接上去就是狠狠一爪。
伤痕鲜明,看起来都隐隐作痛。
又尴尬又愧疚,时晚此刻也顾不上再去计较那晚少年逾矩的行径。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道完歉,她仰脸看他。
贺寻视线稍垂。
少女眼眸清澈,浸着秋夜渐凉的月色,清凌凌映出他的模样。
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他吓的,还是......
想起那句略带颤音的“脏东西快走开”,他嘴角很克制地上扬。
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少年懒散垂着眸,并不吭声。表情冷淡,一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样子。
时晚就有些紧张。
这件事毕竟是自己理亏,她只能再次道歉:“对不......”
话还没说完,身侧,贺寻突然抬手。
他动作很轻,时晚还是被吓了一跳。
却也不敢乱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而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最后落在豌豆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随意揉了两把,力道没轻没重,把豌豆揉得喵喵直叫。
“没良心的小东西。”她听见少年带着些许笑意的低沉嗓音,“白白帮了你那么多次。”
豌豆不明就里地喵了一声。
它不懂为什么明明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主人的脸却蓦然红了。
*
这年夜里出租车不好打,在路边等了十几分钟,到底还是等到一辆。
师傅是个热心人,问清是被猫抓伤之后,主动送他们去能打狂犬疫苗的医院。
然而运气并不能算太好,附近的路口刚出车祸,夜间急诊送来一大批伤员。几乎所有值班医生都被叫去处理伤情紧急的患者。
像贺寻这样情况不严重的只能先等着。
折腾了一晚上,又惊又怕,不一会儿,时辰就迷迷糊糊地靠在时晚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豌豆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脸往时辰怀里一埋。
两个小家伙在略显嘈杂的急诊室里睡得很香。
时晚没有丝毫倦意。
急诊室灯火通明,光线明亮,将贺寻脸上的伤照得一清二楚。
血已经凝固,爪痕看上去稍显狰狞。
眉目原本就锋锐,此刻添了几道伤痕,清冷中带着几分凌厉的傲慢,压迫感便愈发明晰。
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晚不敢再看少年的脸。
视线下移,衬衫散漫敞着领口,露出锁骨和隐约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