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回事啊?”挂了电话,她回到病房,聂一鸣正死拽着医生不撒手,“我寻哥好好的怎么能病成这样?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年医患关系还没有后来那么紧张,聂一鸣大声嚷嚷,医生就板起脸训他:“安静!这里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
到底还得仰仗医生治贺寻,聂一鸣讪讪松手:“哦......”
“没什么大事,就是烧的时间有点长,打完这几瓶点滴就行。”懒得和这个不良少年模样的男生说话,医生看向时晚,“你们送来得也太晚了,要不是他身体素质好,根本扛不住这么烧。”
语气里带了几分责备。
时晚低头。
依旧以为是中秋夜那场暴雨的原因,她自责得只想去替他病一场。哪怕能分担一半也好。
少女垂着头,眼眶微红,像是挨训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医生语气不由软了些:“行了,你们先守着他,有什么情况按铃叫护士。”
还有病人在等着,医生匆匆离开。
留下时晚和聂一鸣。
“哎......也不一定就是淋雨的问题嘛......”问诊的时候听时晚给医生复述过中秋夜的事,聂一鸣一边感叹寻哥牛逼,一边试图安慰情绪低落的时晚,“说不定是寻哥自己晚上没关窗着凉了?”
张口就来,聂一鸣全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表情一本正经。
开玩笑,上次录像带的账还没算,要是这次寻哥醒来发现小姑娘哭了,不得扒他的皮一并算总账。
这个笑话没能让时晚成功地笑出来。
咬着唇,她看向病床上沉沉睡着的贺寻。
以往并肩走着,她总是觉得他很高,即使在风雨里也永远是挺拔不驯的模样,傲然如苍翠青竹。
而如今,少年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露在外面的手苍白,插着正在输液的针管。她这才惊觉他也不过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还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然而贺寻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下。
整整烧了两天。
没有一个人发现。
为什么第二天没有上楼去看看,明明要不了几分钟,倘若周日去看过,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
越想越难过,时晚咬紧唇。
从来都是和兄弟们一起玩,没什么安慰女孩子的经验,在青城横行霸道那么多年,面对眼眶通红的少女,聂一鸣第一次感到情况棘手。
努力地想了想,他开口:“真没事,寻哥小时候烧得比现在高都没烧傻,还能跟我一起玩!”
当年那么小都能扛过去,如今肯定也没问题。
聂一鸣说得理直气壮。
时晚就有些懵。
她看向对方。
“真的。”聂一鸣挠挠头,“骗你是小狗。”
小时候性格皮,实在管教不了聂一鸣,聂父干脆把这个儿子扔回父母家。老人恋旧,不肯搬出已经住习惯的老房子,于是只住在普通小区里。
刚好和沈怡住楼上楼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就玩到了一起。
“你不知道!”聂一鸣说,“那次还是我发现寻哥生病的!好家伙,你是没看到那温度计刻度飚得有多高,我都以为他是不是偷偷放热水壶里了!”
年纪小,聂一鸣曾经一度沉迷于扮家家的游戏里不可自拔。那天刚好轮到他当医生,于是就给强行被拉来当病人的贺寻量体温。
不量不要紧,一量出来,他拿着温度计回家冲爷爷奶奶直嚷嚷家里温度计坏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刻度。
于是大人们这才发现贺寻在发烧。
“我记得那阵都有四十度了吧!”沉浸在回忆过去的美好中,聂一鸣眉飞色舞,“现在这还没到四十度,肯定烧不傻!”
“......”时晚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妈妈......没有发现吗?”
语气里有几分难以置信。
照聂一鸣的说法,那时贺寻也持续烧了好几天。现在一个人住,家里没有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没被注意到勉强能说得过去。
然而当年不一样。
当年沈怡还活着,作为母亲,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持续高烧都毫不知情?最后甚至要靠玩过家家的聂一鸣发现。
被这么一问,聂一鸣愣住。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记得最后是自己爷爷奶奶把贺寻抱回家里喂药。
至于沈怡。
多年过去,早已记不清女人的容貌,回想半天,聂一鸣终于磕磕绊绊挤出一句:“应该发现了吧......”
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没道理那么多天在眼皮下都发现不了。
何况身体不舒服,小孩子也会主动对妈妈说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语气极不肯定。
时晚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
“可能是我记错了?”聂一鸣挠头,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性。
从那次之后,贺寻跟他一直玩得很好,还帮他揍过抢玩具车的小孩儿。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只知道贺寻跟贺子安不对付。
却从没听少年说过沈怡和贺父的坏话。
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糟心事。
从来没想到会听到这种事,时晚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聂一鸣是不是在逗她玩。
气氛有些尴尬,她垂下眸:“我去换毛巾。”
医生嘱咐要冷敷,尽量让体表温度低一些。
冰凉的水流着,在初秋的天气里有些凉,刺激得人略微清醒。
拧着毛巾,时晚有片刻失神。
所以......他真的是在叫她吗?
尽管最后少年清清楚楚喊出自己的名字,时晚依旧难以置信。
生病是最脆弱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想依靠身边的人。从前身体弱,她也会在发烧时朦胧不清地叫爸爸妈妈。
却根本没有想到贺寻竟然会喊她。
心里想着事儿,回过神,时晚发现手上的毛巾已经被拧到几乎快干透,根本不能拿来做冷敷。
咬了咬唇。
她重新将毛巾打湿。
“寻哥!”走回病房,刚到门前,就听见聂一鸣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卧槽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和小同学吓坏了!”
时晚脚步一顿。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贺寻,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进去把毛巾给他。
推开门。
已经被聂一鸣扶着坐起,听见响动,靠在枕头上的少年抬眸看过来。
视线蓦然对上。
时晚不由一怔。
问诊时,医生取下了贺寻的眼罩,后来没有重新戴回去,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不戴眼罩的模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一直被遮住的右眼毫无伤痕,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蹊跷,也是极纯极深沉的黑。
然而。
几秒过后,她才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平日里,少年的黑眸总会狭着些微妙的情绪,或锋锐或温柔,或笑意或冷漠。
右眼却截然不同。
深沉不见底,漆黑的瞳仁仿佛是尽头未知的深渊,光线一进入就被贪婪吞没,然后迅速消逝离析。
全然没有任何回应。
更糟糕的是。
愣了好一会儿,时晚发现,贺寻竟然正在用这只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眸子打量自己。
或者说,投向她的视线没有半分情绪。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少年眼眸深沉,表情木然。
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片刻后。
她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让她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聂一鸣:卧槽这回真他妈烧傻了???
第37章
语气平淡,贺寻仿佛只是在对一个不熟悉的人下逐客令。
病房里安静几秒。
“行,”几秒后,全然理解错误的聂一鸣有些困惑地摸了摸鼻子,最终悻悻道,“那我就先走了。”
录像带的事儿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寻哥没道理突然为这个生气,多半是觉得他待在病房里太碍眼,影响和小姑娘增进感情。
识时务者为俊杰,聂一鸣当机立断,立马转身准备开溜。却听见背后少年冷漠的声线:“没跟你说。”
一瞬间的安静。
“我.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聂一鸣扭过头去,“寻哥你没病吧?”
居然是要赶人小姑娘走?疯了吗!
贺寻没有吭声。
冷冷扫了一眼大张着嘴,下巴都快惊掉的聂一鸣,用眼神将对方即将出口的话生生逼回去。他才缓缓将视线重新投向时晚。
手里还拿着毛巾,少女站在门边。或许是方才听见的话太过惊愕,一时反应不及,莹白小脸上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怯怯看他,清透杏仁眼无辜而稚弱,眼角处一点儿浅淡的绯红。
贺寻喉头不自觉动了动。
他终于确认那不是自己烧到失去理智之后产生的幻觉,拼命睁开眼时,看见的确实是眼眶通红的小姑娘。
房间昏暗,唯独她带着泪的小脸在一片昏暗中看得明晰,明亮到似乎会发光。
或许老天爷就是这样,把人玩弄够了,留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再假惺惺丢过来一颗甜糖。
诱惑人继续走下去。
病房里消毒水气味浓重,少年攥紧被角。还挂着水,手背上隐隐浮着青筋。
“请你出去。”别开视线,他重复道。
语气一板一眼。
十分漠然。
没聂一鸣那么神经大条,贺寻第一次开口时,时晚就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话。然而到底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直到他第二次开口。
“对......”她绞紧手里的毛巾,“对不起......”
不知所措,时晚一时间没弄清贺寻为什么态度如此冷淡。是因为烧得很难受,还是因为没能去参加期初考试?
依旧以为是中秋夜淋了雨的关系,她下意识道歉。
被角被捏得更紧。
额前碎发凌乱散着,挡住隐约浮现的青筋,贺寻垂眸,看着手背上青色血管:“出去。”
最后通牒只有两个字。
时晚不明白。
“对不起。”不清楚少年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小心翼翼地再次道歉,“那天......”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面的话,便被粗暴打断:“你烦死了。”
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愣了一下,时晚不由看向贺寻。
他说什么?
惊疑不定地看过去,这一次,她终于在那双黑眸中看到了情绪。
是从来没见过的暴躁和不耐。
天色渐晚,浸了几分秋天的寒意,少年眼底甚至还有些微隐约的厌恶:“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废什么话。”
不再是平静漠然的语气,这一句贺寻说的很凶。
果不其然,再抬头时,小姑娘眼角绯色瞬间漫开,红彤彤的一片。水光凝在眼尾,将坠未坠,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然而到底没有当即哭出来,死死咬着唇,时晚拼命忍住掉眼泪的冲动:“为......为什么?”
委屈远远大于愤怒,她不明白贺寻为什么一下这么生气。
声音带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寻哥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贺寻还没开口,一旁,呆滞许久的聂一鸣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凶人家小同学干嘛!”
先前为了小姑娘砸玻璃门打人抓蛇都不在话下,怎么一醒来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试图挽回即将崩溃的局面,聂一鸣想把贺寻重新摁回病床上:“咱们还是先躺下,输完液完再说啊......”
他想得很好,然而发着高烧的少年居然比他身手敏捷得多。
先一步按下床头的呼唤铃。
病房就在护士台旁边,几十秒后,护士姐姐踏进病房。
“我想休息,他们两个一直在这儿闹。”丝毫没顾忌聂一鸣满脸卧槽的表情,贺寻冲护士点头,“能不能让他们离开病房?我现在很累。”
输着液,少年脸色苍白,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十分负责任,护士姐姐挥手,硬是把时晚和聂一鸣全轰了出去:“你们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不知道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吗?”
静静坐着,贺寻一动不动,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护士合上病房的门,挺直的脊背才蓦然塌下。
重重跌回床上,少年盯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空洞无物。
他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很累了。
*
楚慎之到医院时,正好撞上才出来的时晚和聂一鸣。
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站在立柱后,他看着少女捂住眼睛,肩膀一颤一颤,似乎正在哭。
一旁,聂一鸣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哭丧着脸,瞧着马上也要掉眼泪。
看来是这家医院没错。
皱了皱眉,没有上前去询问具体状况,他直接走向护士台,询问贺寻的病房。
听见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以为是时晚或者聂一鸣又重新折返回来,贺寻冷下脸,朝门边看去。
不由一愣:“老师。”
生怕真的再去找陆媛媛的麻烦,听时晚说贺寻有可能生病,下班后,楚慎之一家一家挨个跑医院。到底还是找到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学生。
“下次生病记得请假。”他淡淡道。
算上这次,贺寻旷的课按校规都够开除。
“抱歉。”没有想到楚慎之居然会找到医院来,贺寻顿了顿,难得敛去平日的锋芒,“我下次会注意。”
对方在陆媛媛的事情上帮了大忙,现在又尽心尽责地找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承这份情。
楚慎之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