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申丑
时间:2019-12-08 09:38:20

  施小三摸摸鼻子,钻进屋中睡懒觉去了。
  施小八帮着许氏搬柴火,目光越光院墙,落在了施家院,好半会才收回,瞟了眼哭个不休的豆娘,将嘴一撇,道:“小豆娘,你老挨打,要不我们换个个,你给我嬢嬢做孙女儿,我给你嬢嬢做孙儿,我替你挨打扛揍。”
  阿豆愣了愣,尖叫一声,咻地站起来,连奔带跑地逃回家。
  许氏跟着呆了呆,轻拍了施小八几下:“成日胡说八道。”
  阿豆被施小八一吓,老老实实地跟施老娘认了错,又勤快地跑前跑后,端茶倒水。阿萁她们累得脖子酸,方做出四篮的闹蛾,也亏江家贴心,连着花篮也备下。
  陈氏看篮子细巧,拎起来看了又看,笑道:“两对篮,两个花样,真是巧心思。”小心将闹蛾在篮子放好,用纱盖好,篮子外头也错落插上闹蛾,这一装点,蝶上飞蝶,蛾边蛾飞,好似百蝶争春热闹非凡。
  施老娘左右端详着四篮闹蛾,哼了哼,将其中一对篮,指给阿萁,道:“萁娘这两娘你和叶娘拎着,另两篮给江家。”
  阿萁听话点头:“嬢嬢我记下了。”
  当晚阿萁和阿叶又睡在一处,阿叶惴惴,阿萁却是争切。阿叶拿手捂着脸,又是期盼又是不安,道:“我嘴笨,怕一个闹蛾儿也卖不出去。”
  阿萁道:“我嘴不笨,也怕一个闹蛾儿也卖不出去。”
  说罢姊姊二女相对一笑,互相又说几句话,这才睡下。
  隔日就是元宵,陈氏寻出一顶帷帽让阿叶戴了,阿萁小,由她敞着面,二女出门她总不放心,颠三倒四地叮嘱施进看顾好女儿,施进拍着胸脯应下。
  江石和卫煦等在村口码头,村中里正年年都是要赁船举家去桃溪游玩的,顺便也捎同村的,这等有便宜可占的事,江叶青自不会落下,早早便携了青娘子来坐船。
  江石看江叶青面有得意之色,笑道:“大侄儿好兴致,可是撞着了什么好事?”
  青娘子神色间满是无奈,江叶青立她身边,抖抖袖子拍拍腰间,喜道:“我悟了一个省俭的法门,出门半个子都头不带,身上无钱,自也歇了花钱的心思。”
  卫煦在旁正等得心焦,左看施家小娘子还没来,右看施家人小娘子还是没来,便出声道:“江富户元宵出门,连个花灯也不给自家娘子买吗?”
  江叶青一拂衣袍,道:“我擅字谜,定为娘子赢盏彩灯来。”
  卫煦笑道:“我只不信江富户的学问能比过书院的学生,”
  江叶青瞪他一眼:“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知得什么,去去去。”
  说话间,施进遥遥带了阿萁和阿叶过来,他生得魁梧,一手拎一个花篮,板着一张脸将二女严严挡在身后,卫煦乍一看下,还当阿叶没来,眉眼往下一搭拉,整个浸在苦汤子里,软软地快要腌成酸菜条。
  等得施进近前,定睛一看,一对姊妹从施进身后绕出来,一个瘦削肩,细柳腰,一身青布衣裙,挎着篮子,好似在春风里面剪下的一枝未开的春花。
  卫煦整个人都傻了在那码头上,春花从来醉人,他不胜酒力,早已酣醉。
  阿叶不曾想到除却江石,还有外人在,生得眉清目秀,人却有些轻浮,一味盯着自己看,面上一红,又躲回了施进身后。施进……施进正喘着牛气,想掐死卫煦呢。
  阿萁见着江石,心里极是高兴,不待走近就扬声唤道:“江阿兄,看篮子里的闹蛾儿,你可还满意。”
  江石迎上几步,目光扫过四个花篮,边不动声色的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小二娘好手艺,佩服佩服。”一边转手递给了卫煦,“阿煦,这一篮给你提着。”
  阿叶藏身施进身后,卫煦正失望,蔫蔫接过篮子。
  江石一笑,又自施进手里取过花篮,对阿萁道:“小二娘的篮子我先给你拎着,还要坐船着呢,当心手酸。”
  阿萁笑着一福身:“谢江阿兄。”
  江石看着她含笑的眉目,染着微红的斜阳,浸着丝丝的暖意,他从篮子上摘下一只闹蛾儿,递给阿萁道:“小二娘,插朵闹蛾儿。”
  阿萁接过,凑过来笑着偷声道:“要留着卖钱呢。”
  江石笑看着她:“好好的小娘子,怎钻进了钱眼里。”学着阿萁,悄声道,“你插一朵在头上,别个见了,心道:街边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看,鬓边闹蛾儿也好看,不如我们也买上一支。”
  阿萁被逗笑了,将闹蛾儿插在髻边,翠蝶飞在她的头上,顿时带出无边的春意,她在这如许的春意,笑着侧过头,问道:“这支闹蛾儿可好看?”
  江石点起来,心里道:好看,只是再好看,也不及人好看。
 
 
第51章 灯火流转
  小船破开水面,伴着满天落霞往桃溪行去,船头渔灯早早点好,暖暖地挂在船杆上,因是元宵,船家图吉利,又遇着大方的主顾,便添了一盏圆圆的红灯,衬得老旧的渔灯都沾得层层的喜气。
  江石和卫煦见船上人多,他们又是白搭的船,二人留在了船头不肯进船占位。
  卫煦心悦的小娘子正坐在船舱里,哪怕船头早春风寒,也消不去他脸上的火烫,抱着一篮子闹蛾坐那傻笑,篮子里那一只只展着双翅似要双飞的蛾儿,不知哪一只是出自叶娘的手,他真舍不得将这些闹蛾卖给路人,让它们被他人携去不知处。
  江石挨着卫煦坐着,用肩轻撞了一下他的肩,暗笑友人情窦初开,青涩无措,坐立难安。
  卫煦低声辩解:“好兄弟,他日你定也能知晓这牵肠挂肚的滋味。”
  船内,里正娘子喜欢爱阿萁姊妹,赶走两个儿媳,招手让她们坐在自己身边,又拿出几样干果给她们吃,笑道:“真是贴心的小娘子,竟想得这般好主意,我旧年元宵也来桃溪看灯,路边也有卖闹蛾儿的,我看啊,都不及你们的精巧。”
  阿叶的双眸映着烛光,莫名喜悦,哪所往常她绣的花,也得人夸赞,却不及今日的满足,低声道道:“卫伯娘,我还怕自己手艺粗,不能入眼。”
  里正娘子拉着她的手:“伯娘还能骗你?叶娘好手艺,你生得巧手,活计好,人又细致,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她的目光扫过船帘,好肉招狼记,这不,卫家那小子,眼都红了。心里品度一番两人的品貌,确实堪配一双,想着自己也当添把火,几时跟施老娘说合说合。
  里正和两子跟施进说着话,喜他家勤快上进,吩咐二子道:“大郎二郎既出来,给你们娘子买支闹蛾儿插戴。”
  施进慌忙摇手,道:“使不得,自家剪的,卖不得,两位大哥,只管拿去两位嫂嫂插戴。”
  卫大和卫二笑道:“我们要讨好自家娘子,你不收钱,我们反倒要落怨。”
  卫大和卫二的娘子笑着点头:“一年难得出去戏耍,自家夫郎拿白得的闹蛾送我们,男人家哪能这般小器。”
  施进被说得回不了话,他也是犟脾气,只不肯收钱。阿萁忙笑着起身,打个喏,道:“萁娘谢里正伯伯和伯娘一家照看买卖,伯伯和伯娘的心意不敢辜负,我替阿父做主,这两支闹蛾儿半价卖与两个哥哥嫂嫂,只是这一支闹蛾儿却要送卫伯娘插头上。”她边说边快手快脚挑出三支最好的闹蛾儿,拣了一支蓝色的插在里正娘子头上。
  里正娘子接了,笑着搂住她:“糖罐里浸出的心肠,又贴心又知礼,你小时,你阿爹是不是采了蜜糖浇了水饭给你吃的?”
  江石在船外听得分明,偷偷撩开船帘,看阿萁伏在里正娘子的膝上,露出两只俏丽的眼睛,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么机灵有趣的一个小娘子,此生此世,眉里眼里都应有着笑意。
  怎忍她为风霜所侵,受尘世困顿。
  她应是山野间乱石之中,横出荆棘间的一朵花,自此向阳,如火怒放。
  桃溪早已张灯结彩,明灯转,星河坠,沿河街集店铺依次而开,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的;唱曲的耍刀的,不一而足;瓦舍勾栏中,杂剧相扑,各呈精彩。街上又有推车的,挑担的,卖馄饨,卖饼,卖糕点,卖饴糖的,这边酒肆门口点着桅子灯,富家子弟饮着佳酿,伴着娇娥,听着小调,门口聚着卖香饮香花的,帮闲穿梭,帮着买吃食租轿马……
  河中花船载着娇娘,美人船尾弹着琵琶,书生船头吟诗作曲,船杆挑着串串红灯,表木也挂绚烂彩灯……
  阿萁挎着花篮,只感满目缭乱,灯火流彩、行人舟马拥抗在眼前,看也看不过来,顾也顾不过去,低头心下慌慌,抬首目眩神迷。
  阿叶更是大气不敢喘,握紧手中的花篮,紧紧跟在施进身后。江石和卫煦生怕她二人害怕,紧紧护在左右。
  里正还嫌不够热闹,与里正娘子道:“桃溪到底是小地,不比州府热闹,虽有花灯,也不过胡弄应付,不似州府那边,把得偌大彩灯,满城溢彩,贵人官民一城同乐。”
  里正娘子道:“我是没这福气去州府看灯,桃溪也尽够看的。”他们一家要游街看灯,走得腿酸再寻个酒家食肆坐下吃杯淡酒、点碗汤圆。里正娘子携着儿媳的手,心疼起阿萁和阿叶来,担心道,“你们卖闹蛾儿,可千万当心,去年桃溪都不曾有这么多的人。江石、卫煦,你二人可千万看顾好。”
  江石和卫煦忙不迭点头。
  江叶青两袖飘飘,坐船时,阿萁也塞了一支闹蛾儿给青娘子,他白得便宜,过意不去,指点头道:“今岁人多,反不好做买卖。我听说桃溪沈大户为讨他娘子欢心,包了整个清风楼,在外头旗楼上满挂着各样彩灯,有好些还是禹京的花样,晚上看灯的,那处定不会落下,必然热闹非凡。沈大户是正派人,楼里没污糟事,请的护院更不会仗势欺人,他又识得五湖四海的人物,寻常贼偷无赖都给他脸面,不敢在附近下手。”
  江石忙谢过江叶青的提点。
  江叶青跳开来,申明道:“我可再不欠你们人情,当是谢了你的闹蛾儿。我们两边清光溜溜,再有什么好处坏处的,可没了攀扯。”
  江石笑道:“两不相欠,两个不相欠,倒是我们要承侄儿的人情。”
  “不必,不必。”江叶青避之唯恐不及,“陌路人,陌路人。”
  青娘子却撩起面纱,轻笑道:“小族叔别听我夫郎的胡话,你说的合蕈买卖,我们回头再细谈如何?”
  江石神色如常,道:“静侯佳音。”
  青娘子嫣然一笑,江叶青一根霜打的茄子,哀怨地看了一眼青娘子,垂头丧气拉了她的手走远。
  施进识得清风楼怎么走,别了里正一家,一行人穿过拥济的人潮,耳边尽是喧闹的人声还有不知哪处传来的锣鼓管箫。好不容易挤到清风楼,只见高高彩楼上遍缀锦绣,悬挂着数不尽各样花灯,花、兔、鸟雀,或重重叠叠,或描金刺孔,或画彩添色,流光回转,俗世热闹繁华尽在欢门之中。
  外头彩灯供人观赏,楼内却是护院把门,沈家在此待客,阵阵奇香透出,引得喉口生涎。
  施进看这里人多,笑道:“这处好,江侄儿和卫侄儿到处走走叫卖,萁娘和叶娘就站这处卖。”
  阿叶深吸一口气,手指把着篮柄,捏得指尖都泛了红。阿萁环顾四周,周围也有卖花卖吃食的卖灯笼的,俱围着好些人,她们手上挎着篮倒不显眼。江石和卫煦哪里肯远离,卫煦的目光晃晃悠悠的,晃来晃去又落回阿叶身上。
  江石与施进道:“进叔,人多,怕被挤得散了,不如归拢一处卖。”
  施进也没个准主意,便由江石做主,江石转了一转,买个竹筐,倒转来放地上,将花篮摆在上面,又买了盏灯笼插在一旁。灯火将闹蛾儿一衬,别有生动处。
  卫煦挨挨着又挨近了阿叶一步,鼓起劲道:“施……家,大妹妹,你要是张不开口,只管站着递闹蛾儿。”
  阿叶紧张得手心都渗出薄汗,见他与自己说话,分了心神,一时也忘了羞涩,低声道:“我……来,却是扯了后腿。”
  卫煦看一眼她薄纱后姣美的眉目,连声道:“怎,怎……怎会?各……样……事各各……各人做,刚……刚好分派开来。”
  阿叶听他说话,偷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卫家阿兄,莫不是是个结巴?说道:“我只怕帮不上忙。”
  卫煦赶紧又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会,大妹妹……手手……巧,剪得……好好巧……样。”
  阿叶这下确认无疑,心里很是可惜:原来卫阿兄真个可吃。他说话不利索,心中肯定难过,我不好露出半点轻视,惹他伤心。
  江石看在眼里,着急,想着踹卫煦几脚给他提个醒,施家大娘子正疑你是个结巴呢,你倒好,笑得这般开心。正想折间,再看他二人,谁知阿叶心生怜惜,不忍拒,忍着羞涩同卫煦说话。卫煦一个激动,更加结结巴巴了。
  施进立一边,两只豹子眼扫了卫煦一眼又一眼:卫家小子,口舌好似有些毛病,不会是个结巴吧?叶娘可不能许了个大舌头的,以后跟他过活,别给带偏拐了。
  阿萁摩拳擦掌,不知这几人打了一肚子心里官司,她胆大,拎了一篮闹蛾,吸一口气,笑吟吟,脆生生地招呼开:“叔伯婶娘,哥嫂姊姊,买支闹蛾儿应应景,签儿穿的蛾儿闹,迎的春里春风俏。”
  有看客见她挎的篮子里插着的闹蛾剪得细巧,过来买了一支插在头上,也有客人喜她俏皮大胆,三三两两过来捎上一支。阿萁旗开得胜,大喜过望,连跑带跳地跑到江石身边给他看篮子里的数十枚铜钱,道:“江阿兄,江阿兄,我们定能将四篮闹蛾儿都卖尽了。”
  江石回头,卫煦和叶娘那也围着好些人,连着施进都笨手笨脚地在帮忙。他立在那,看着好似流光溢彩的清风楼,低头道:“小二娘,都说富贵险中求,你可愿一道去撞撞时运?”
  阿萁双眸闪亮,映着无数的彩灯,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时运?”
 
 
第52章 险中求财
  江石和阿萁双双挎着花篮,篮里一只只不肯安份的闹蛾儿,它们簇拥在那儿,蛾翅挨着蛾翅,在这万千浮光掠影之中,别有他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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