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其他连汉语都不熟练的兄弟,这个总能意会到自己意思的皇弟简直让福临惊喜。于是不能召见岳乐的时候,皇帝总是很喜欢找博果尔说话,吐苦水,倾述自己的大志向。
博果尔是不是真的理解皇帝的痛苦不得而知,但是他从来不会像皇太后和摄政王一样指责福临这不好那不行。当福临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时候,博果尔也能够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与他“同仇敌忾”。这让福临觉得这个弟弟与那些让他觉得压抑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皇兄对岳乐倒是一贯好,只是按理说秀女在选秀之前都算是皇兄的女人。那董鄂氏既然是秀女,怎好没有参加选秀就敢与岳乐混到一处,毫不避讳啊。”
福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八旗秀女不知凡几,朕总不会全纳进宫里吧?岳乐喜欢,朕赐婚便是。难道朕还要为了一个女人和好朋友翻脸?对了,这次皇弟若是看中什么秀女,朕也定然为你赐婚。”
“皇兄,皇弟还小呢!”博果尔斟酌道,“我额娘说,要等我十五岁以后才能相看福晋,太早成亲对身体不好。”
“那岂非还要等好多年?福晋可以以后挑,不过先选两个格格给你也没什么。”福临随口道。
皇帝早早就有了女人伺候,十三岁已经大婚,被皇太后追着和皇后生娃娃。大清的公主十二十三嫁人也不少,皇帝并不觉得给博果尔两个妾室有什么不妥。
“弟弟先谢过皇兄了,不过此事还是免了。额娘说有福晋前,不许用宫女近身伺候的。皇兄若是疼我,不妨等以后的选秀,额娘为臣弟看中了那家姑娘,再赐婚不晚。”
“那是你的福晋,怎么还要贵太妃给你选?”皇帝不满道。
“额娘定是照着我的心意挑,没什么好担心的。”博果尔憨笑道,“看额娘给姐姐挑的就不错,当初额娘调查清楚了好几个进士,才带着姐姐出宫自己选的。”
早在入关之初,石慧就用手上的利益在两宫那里求了尼楚贺和博果尔婚姻自主的懿旨。
大清入关后,为了笼络士人,依照明朝科举开科取士,头几年是念念开,这几年才减少次数,每两年就开一次科举。摄政王多尔衮为了表示满汉一家亲,特意谕旨礼部,允许满汉通婚。
贵太妃主动表示皇家应该做出表率,榜下捉婿,为十一皇女尼楚贺择选了一位汉人进士为驸马。这位驸马出生北方地主家庭,他的家族是比较早一批降清的,兼之人才出众,是上科传胪,颇得皇帝喜欢。
大清不似大明,不允许宗室掌权,做驸马不仅不会限制仕途,反而有利于仕途,故而这门婚事却是两厢情愿的。尼楚贺的姐姐们都是十二三岁就出嫁了,然到了尼楚贺,因是贵太妃做主,今年及笄才正式定亲,婚期却是明年冬日。
“贵太妃素来疼你们姐弟的。”福临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
“太后娘娘定然也爱惜皇兄的,我额娘说天底下没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博果尔咧嘴笑道,似乎并没有觉察到福临的情绪转变。
想到自己压抑的生活,福临突然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便打发博果尔回去了。
博果尔出了南书房,见已经日落,干脆直接回去和额娘、姐姐一道用晚膳了。
满人一日只有两顿早上一顿,午后一顿。不过入关后,许多贵族倒是逐渐变成了一日三餐,只是皇帝依旧只有早膳晚膳。石慧一个太妃也没有人管她怎么过日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依旧是照着一日三餐准备。
“博果尔!”
刚走到贵太妃宫中,听到额娘一声暴喝,博果尔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额娘~”
“你今天又逃课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额娘,今日真不是儿子要逃课,是皇兄突然让吴良辅来召我去南书房说话。皇兄召见,儿子总不能不去吧?”
“这几日,陛下是不是经常召你去南书房说话?”
“皇兄也只是想要找个人聊聊天罢了。”
“你皇兄毕竟是天子,眼看就要亲政,你还在读书能少打扰还是少打扰。若是觉得一个人读书无聊,额娘再给你挑几个伴读可好?再有闲,不妨出去走走,倒也不必每日关在宫里。”
博果尔不是特别聪明的孩子,幼时更是脾气暴躁。这几年脾气虽然改了不少,可是性子却直接,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是学不来的。石慧有些话便不敢和他只说,怕他心中藏不住话,顺口就说出去了。
皇帝这种生物是远不得也近不得。哪怕他现在还是个傀儡,没有实权,那也是皇帝。表面上看起来的再温柔,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能够伸出自己的獠牙。
“额娘允我出宫玩儿?”
“只在内城,带上护卫。”石慧微笑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额娘最疼我了。”博果尔欢呼道。
石慧突然补充道:“今日逃课,补十张大字明晚放学交。”
博果尔:……
第187章 清宫奇缘(五)
好不容易完成了额外的十张大字,博果尔一到休息日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自己的侍卫出宫了。
石慧并不非常拘着他,博果尔也不是第一次出宫,说不得新奇。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只要不是关在家里,就高兴。
他在宫外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带着几个侍卫只是到处闲逛一番,又去首饰铺子选了几样首饰给姐姐妹妹们。博果尔人缘极好,宫中几个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相处都不错。
买了东西,又吃了外面的新奇点心,在外面跑了半日。博果尔准备回宫的时候,路过书画坊,竟不知如何走了进去。石慧收藏了许多名家字画,博果尔自幼耳濡目染,有几分鉴赏的目光,但是本人却不爱书画。
能够在内城开店的都有点身份背景,对于城内的黄带子们一清二楚。博果尔时常出宫去玩,好些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更不要说博果尔在书画坊遇到的画师其实就是教导安郡王和董鄂府格格书画的吕画师。
那吕画师见博果尔进门,非要让他品鉴一副水牛图。这幅水牛图虽然有几分灵气,但是对于被名家书画养刁了眼睛的博果尔真不觉得有什么好。
博果尔表示一般的时候,吕画师却断言皇帝定然会喜欢这幅水牛图。博果尔不相信,吕画师还要跟他打赌,甚至拿出来珍藏的一副唐寅美人图。
博果尔自己不喜欢书画,可是想着他额娘却很喜欢啊。想着他都看不上的水牛图,皇上怎么可能喜欢?于是,博果尔欣然同意了与吕画师打赌,将那副水牛图带进了宫里。
“皇上,襄贝勒求见!”
“博果尔?朕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了,快请他进来吧!”福临欣喜道。
“臣弟参见皇上!”
“博果尔快免礼,你这几日怎么都没有来找朕?”
“这都是因为皇上啊,前几日皇上召见臣弟,臣弟就借机逃掉了书法课,结果额娘罚我多写了十张大字。”
福临闻言不由笑道:“不过十张大字,你还要写三天?”
“皇上是不知道,我额娘给我准备的宣纸每张足足有一丈宽啊!而且有一个字写错都要重写,写的不好也要重写,总之臣弟的手都快写肿了。”博果尔夸张地大叫道。
“是吗?可是朕看你这模样倒像是从外面回来。”
“今儿是休息日,臣弟就去宫外走了走。对了,皇兄,臣弟有东西要给你看。”博果尔说着从吴良辅手上接过一个卷轴打开,“臣弟今日路过画坊,画坊的师傅非要说皇兄会喜欢这幅画,我觉得一般,他还拉着我我打赌呢?”
“博果尔,你好大的胆!竟然敢拿朕和别人打赌。”福临笑骂道,“还不快打开给朕看看。”
博果尔笑着打开了卷轴,福临只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皇兄,皇兄——”博果尔见皇帝不说话,举得有些手酸便叫道。
“好,画的实在是太好了!”皇帝拍案道。
“臣弟是没有看出哪里好,这画技也就是一般吧!”博果尔嘟囔道。
“博果尔,这画的妙处不在画技,而在于意境。不过你素来不喜欢书画,若非太妃盯着,只怕你连画技都看不出来。”福临随口道,“你可知道这幅画是什么人画的?朕定要寻机会结交一番。”
“这个臣弟不知道,若非为了那副唐寅的画,臣弟才不愿意眼巴巴把这画送来给皇上看呢!”
“不就是唐寅的画吗?吴良辅,你去朕的内库看看有没有唐寅的字画,有的话拿一副给博果尔。”
“臣弟谢过皇上,拿一副不知道什么人画的水牛图换一副唐寅的字画,臣弟可赚了。下次臣弟出宫一定要多带几幅画给皇上才是。”
“哎,朕的画可不是白送你的,你要为朕找到画这画的人。”皇帝笑道。
“皇上就饶了我吧,我看调查画画之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吴总管好了。我将书画坊的地址告诉吴总管便是,对了那给我画的吕画师好像是教过安郡王的。”
“皇上放心,奴才定然为皇上找到画画之人。”吴良辅连忙出来表忠心。
拿一副不知道什么人画的水牛图竟然换了皇帝一副唐寅的画,博果尔开心不已。迫不及待地催着吴良辅取画,拿去找石慧献宝了。
“既然那副水牛图弟弟都说一般,为什么皇上会特别喜欢呢?”正在石慧这里的十一皇女尼楚贺听弟弟说了他得到唐寅画作的过程,惊讶道。
“许是合了眼缘吧!再说了,博果尔素来不耐烦研究这些书画,看走了眼也是可能的。”石慧不以为意。
“额娘,我怎么可能看走眼?”博果尔有些不服气道,“那副水牛图是吕画师的弟子画的,只看吕画师另一个徒弟是那个徒有其表的安郡王就知道水准了。”
博果尔是皇帝最信任的皇弟,安郡王是皇帝引为知己的人。然而两人私下的关系却非常差,安郡王觉得博果尔喜欢舞枪弄棒才粗鲁。博果尔觉得安郡王装模作样,没有文采偏要附庸风雅
“这件事怎么又和安郡王扯上关系了?”尼楚贺问道。
“给我画的就算安郡王的书画师父吕画师啊!”博果尔不以为意道。
石慧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才好。
将董鄂氏乌云珠嫁给安郡王,本是鄂硕和安郡王府老福晋已经有默契的,乌云珠和安郡王也没有反对这个安排。她不愿意博果尔遇到董鄂氏,故而有意凑成此事。若是因为一副水牛图再让这一切回到原点,绝非所愿。
用过了晚膳,打发尼楚贺和博果尔去休息,石慧立即令金珠明日一早出城,让人想办法将那吕画师支应出去,总之不要让吴良辅找到吕画师就好。
没能找到画画之人,皇帝很是低落了几日,不过很快被丢开了。
十一月,多尔衮出猎古北口外,竟然从马背上跌落重伤。多尔衮受伤,对朝政的掌控也随之松懈了不少。福临便想趁此机会开始收拢自己的权利,偏偏皇太后也一心要接收多尔衮的政治遗产。
到了十二月,尚无继承人,还在壮年的摄政王竟然伤重不治。小皇帝亲自率领大臣迎其遗体入京,册封多尔衮和其元妃为义皇帝和义皇后,还为他过继了嗣子,大力提拔了多尔衮的部下。
小皇帝早就对皇太后和多尔衮联手把持朝政有所不满,他的这一举动实在是出乎意料。当石慧想通其中来龙去脉,也不由微微冒出些许冷汗。
她原想着这册封是不是皇太后逼着他下的圣旨,可是细想绝非如此。只怕小皇帝是想要趁机将多尔衮的势力纳入手下。然而皇太后和其他大臣会坐视年轻的皇帝这么轻易掌控朝廷吗?
果然,新一轮的分权很快开始,就连既定的选秀也被延后了。多尔衮坟头的泥还没干,他的昔年政敌便纷纷出来翻案,揭发他的大逆之罪。原本因多尔衮才被小皇帝提拔的苏克萨哈等见势头不对,也纷纷倒戈。
不到两个月,多尔衮的追求者先兴罗什等人纷纷入狱,朝廷宣布多尔衮多条罪状,追夺一切封典,毁墓掘尸。踩多尔衮变成了许多人上位的良策,只要是多尔衮制定的政策无论对错,都仿佛成了多尔衮的罪证,其中就包括允许满汉通婚。
石慧废了不知多少心血,才改变了一些东西,想要消除两族的隔离,促进满族汉化,真正实现满汉一家,让汉人能够享受更多的权利。满汉不通婚看似小事,可一旦被确立,满汉两族的隔离就会进一步加深。
于是,为了去掉多尔衮的部分“罪证”,石慧不得不参与到了这场斗争之中。她花费了数年对付多尔衮,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了多尔衮死后的声名“抗争”。
若是正如满殿大臣商议的那样,禁止满汉通婚,那么她给尼楚贺择定的亲事就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为了此事,石慧不得不动用了手中的势力又暗中联络了汉人大臣,终于将一些有益与汉人又无关朝廷给多尔衮定罪的政策消了下去。
众位大臣的目的就是瓜分原本多尔衮的势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场斗争最激烈的竟然是少年皇帝和皇太后。多尔衮一死,原来被他拉走的部分仇恨值,也加到了皇太后身上,母子两人的矛盾进一步激化。
顺治八年,这场迟来的选秀终于开始。虽然立了侄女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这次选秀皇太后已经选了不少蒙古少女。加上皇后,整整有五个博尔济吉特氏贵女。
虽然位份最高的是汉军旗的佟腊月,可是面对蒙妃占据半壁江山的态势,还是让皇帝的不满几乎到了极点。
于是秀女册封入宫之后,景仁宫佟妃迅速成了最得宠的妃子。皇后和一干蒙妃虽然位份不低,却过着如同冷宫一般的日子。皇太后不劝还好,越劝皇帝越不喜欢那些蒙妃。
如恭妃、端妃等人安分守己还罢了,皇后却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皇帝就每天含着要废后,帝后不和已经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最后,太后终于还是没有拗过皇帝,同意了废后。降博尔济吉特氏为静妃,再选一位博尔济吉特氏的贵女进宫成为继后。
皇太后终究还是不明白,皇帝不喜欢皇后从来不是因为皇后脾气大,而是不愿意立蒙古贵女。可是一心要维护博尔济吉特氏利益的皇太后显然没有意会到,又或者她已经意会到了,却当做不知道,自欺自人的以为皇帝只是单纯不喜欢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