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这一个多月玩去了?三大营早被齐王殿下和我收拾利索,山东河南等地武将都曾在我麾下作战。权贵?世家?哼,他们都在温柔乡里舒服惯了,谁舍得眼下的荣华富贵和朝廷真刀真枪的干?没有兵权,狗屁不是!”
“你以为皇上不会撕破脸,告诉你,你们都看错了皇上!”李诫傲然盯视着他,“皇上心性坚毅得很,宁愿把固有的条框打个粉粉碎,也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他言语中全是鄙夷,“你还好意思说‘君子’?你连小人都不如。还用世家逼迫皇上,你且睁大眼睛好好瞧着,看皇上怎么对付这些世家。”
温钧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僵硬冰冷,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彻底击垮了他。
他的心直直坠下去,沉入一个又黑又深的无底深渊,脑中只二字“完了”。
若说孔大儒带给他的是绝望,那么李诫的出现,带给他的是无边的黑暗,再没有一丝的光明。
夏太监从殿内出来,冲李诫微一点头,“李大人,请去御书房见驾。”
接着他笑眯眯地对门口一干朝臣说道:“列位大臣还没走呢,正好,省得咱家跑两趟了。吴大人、柳大人……”
一串点名,皆是朝堂上附和温钧竹的人,却没有提到温钧竹。
只听夏太监言语温和说道:“几位大人,皇上请您们喝茶。”
话音刚落,便见锦衣卫蜂拥而至,不由分说,“请”走了那几个朝臣。
其他人不由浑身起栗,这几个人,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这一瞬,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给孔大儒磕了十个八个响头:幸亏您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又是劝导又是讲学,谆谆教导,才让我等没有盲目跟风,保全身家性命。
人群慢慢散去了,原地只撇下温钧竹。
微凉的风打着旋儿,从他身边绕过。
温钧竹到此时才醒悟,景顺帝,与其祖父的温和宽容、与其父亲的柔中带刚都不同,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强权铁血皇帝!
李诫说得对,只要握有绝对优势的兵力,景顺帝根本不在乎什么世家权贵。
若有不服,杀了便是!
自家,又会迎来什么结果?
温钧竹扯扯嘴角,发出几声似哭似笑的声音,拖着灌铅似的脚步,一步一挨离开殿门。
他真是不懂了,为什么李诫看人这么准,他一个卑贱的小厮,怎会有如此远见?莫不是孔大儒指点的?
他迷迷糊糊想着,不留神脚下一步踏空,跟头咕噜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他还在琢磨,谁给孔大儒引荐的李诫,为何自己就没这般好命……
御书房,齐王和李诫坐在下首,一五一十禀报三大营的收获。
景顺帝边听边点头,含笑道:“肃清了三大营,这下朕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你们两个差事做得不错,尤其是老三!朕知道李诫肯定不会出岔子,你这次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齐王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不似先前那般颓废,人也有了精神气。
他满脸的骄傲自满,却又拼命忍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肤浅,哼哼唧唧说:“本王大小也是个亲王,从小威风到大,别的不说,拿架子唬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李诫笑道:“如果没王爷亲自坐镇,单凭微臣一人,绝对压不住那帮兵油子。陛下,您是没见当时那情形,有个参将不服,王爷抄起马鞭就是一顿抽,把那人打得哭爹喊娘,直接揍趴下了。”
齐王不免谦虚几句,“嗨,我那算什么啊,你手起刀落,一刀砍了人脑袋才叫厉害!——皇兄,差事办完,我能不能回家了?”
景顺帝失笑,“能能,你媳妇儿接二连三进宫,张口闭口就问你,她再来,朕实在是找不到借口搪塞了。”
“那……我回去该怎么说,要不要继续瞒着她?”
“不必,你立下功劳,也该让她替你高兴高兴,去吧……诶,你等等。”景顺帝叫住齐王,略沉吟了下,缓声道,“三弟,父皇临终前说的话,哥哥一直记在心上。”
齐王低下头,揉揉鼻子,瓮声瓮气答道:“……我也记的。”
景顺帝颇为欣慰地笑了,“走吧,放你三天假,回来去礼部当差。”
御书房伺候的人同样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只留下李诫一人。
李诫便知皇上有话单独说,果然,景顺帝问道:“齐王一下子转了性儿,是你劝的?”
“微臣倒是劝过几句,但王爷好像没听进去,许是王妃的功劳。听微臣媳妇儿说,齐王妃摸准了王爷的性子,他二人似乎很合得来。”
“嗯,只要这人心中有了挂念,就不容易走极端。”景顺帝从书案下头翻出个小匣子,往李诫这边一推,“你的夫人也很厉害。”
李诫不明所以,打开匣子一看,登时脸上变了颜色,翻身跪倒,叩头道:“微臣有罪,不该隐瞒皇上。”
景顺帝把玩着那枚龙纹玉佩,毫不在意道:“起来,朕的器量没那么小,不至于因此怪罪你。”
李诫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起身赔笑道:“那个……先皇赏赐的时候,说逼不得已的时候用来保命,微臣想着大概一辈子也用不着,就……嘿嘿。”
“谁说用不着,这不就是发挥作用了?”景顺帝把玉佩递给李诫,“收着吧,老实说,朕刚看到心里确实不大舒服,但一想,先皇给你自有给你的道理,朕,这辈子最相信的就是先皇。”
提起老皇帝,李诫不由鼻子一酸,几乎坠下泪来,忙低头偷拭了。
景顺帝瞥见,目光也变得柔和几分,因笑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哦,你夫人,她可真能耐,居然请来了孔大儒!这位老先生巧舌如簧,不止说服了儒生翰林,还说动了世家子弟,硬是把京城的风向给扭过来了。”
“今儿早朝,朕本打算杀上一批,也准备好做个‘暴君’,哪知道老先生一通臭骂,那些朝臣们都不敢发声,朕的刀都举起来了,却落不下去。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大开杀戒,保全了朕的名声。”
李诫笑嘻嘻说:“皇上仁慈,是万民的福气,赶明儿把土地分给百姓,家家户户都得给您立长生牌。”
景顺帝摆摆手,“这是后话,先把蹦跶欢的世家处置了,还有那几个宗亲,一概夺爵,贬为庶民——叫他们吃吃老百姓的苦,这些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
随即君臣二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快到晌午,景顺帝笑道:“你回去拟出个章程来,报给内阁。朕还有个事想问问你……”
他犹豫了下,好像难以启齿一般问道:“孔大儒从不收弟子,你是怎么拜到他门下的?”
“这个啊,”李诫笑了,瞬间眼中波光流转,带着几分得意几分炫耀说道,“微臣是沾了媳妇儿的光!她续写的残谱,让孔太太大为赞叹,一来二去,两家关系越来越近。孔先生见微臣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才,索性就收为弟子!”
景顺帝愕然,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小子命可真好!先皇曾几次请他给我们……啧,滚吧你!”
不知不觉,景顺帝竟用了和先帝一样的口吻。
李诫握着玉佩的手轻轻抖了一下,重重给皇上磕了头,转身退下。
第141章 完结章
和风吹过长街,道旁盛开着一簇簇迎春花,成群成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然生光,那浓郁的金色几乎要流淌到街面上。
李诫漫步其中,脚下是华光灿烂的大道,脸上是飞扬幸福的笑容。
巷子口,李实和阿远早早候着了,看见他来,齐齐欢呼一声。
李实小豹子一样扑到李诫怀里,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李诫顺手把他扛在肩膀上,掐掐他的小胖屁股,“想爹爹没?”
李实笑得差点从他肩膀上滚下来。
阿远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只是笑,不说话。
李诫向他伸出手。
阿远小心翼翼将手放在李诫的掌心中,开心地笑了。
家里的笑声已是连成一片,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周氏豪气十足,指挥着乔兰等人一筐筐的往院子里撒铜板,高声道:“再拿银子换铜钱去,往街面上撒,今儿无论是谁,只要从我李家门前过,统统有赏!”
李诫站在门口笑道:“光撒钱不行,还得说点吉祥话,嗯……景顺盛世,天下太平,娘,你叫人去外头喊去吧。”
周氏从他肩膀上接过孙子,一把揪过他,狠狠拍了几巴掌,又是笑,又是抹眼泪,“臭小子,可吓死老娘了!我还以为你这次凶多吉少,都打算卖了府宅,送儿媳妇孙子回老家了。”
李诫呵呵笑了几声,“您真是我亲娘。”
周氏一翻白眼,“你少来,为了你这不省心的,老娘都准备豁出去告御状!得亏儿媳妇劝住了。”
李诫不由四处望望。
“别找啦,她在小厨房,你先回房换身衣服……诶,怎么不听完就跑了呢,真是心急!”说罢,周氏禁不住笑起来,暗自窃喜——明年准能再抱个孙子!
院中新绿的梧桐轻摇着枝叶,哗啦啦地响。
窗子开着,隐约能见到赵瑀的身影。
似乎是怕惊扰了她,李诫放轻脚步,悄悄走进屋子。
此时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斜下来,满室辉光。
日影里,一个温婉的女子坐在窗边,周身都笼罩在光晕中,微低着头,嘴角啜着浅浅的笑。
“瑀儿。”
赵瑀抬头看过来,明洁的眼中波光晶莹,迸发出无法言喻的喜悦,“你回来啦!”
李诫揽过她,“害你担心了。”
赵瑀抿嘴一笑,指指桌上,“饿了没?我做了鱼,午饭咱们自己吃,晚上再和娘一起吃团圆饭。”
“鱼……啊,”李诫笑笑,将她打横抱起来,“我的确很饿很饿,迫不及待想吃‘瑀’。”
正是三月底,国孝已过。
赵瑀轻轻捶了他一下,“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呢……这次不会再出事了吧?”
李诫蹬掉靴子,“出事的是别人。”
他轻轻抚着赵瑀的脸庞,柔声说:“瑀儿,我要叫满京城的人都艳羡你敬畏你!”
李诫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主儿,翌日上朝,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本奏折,针砭时弊,细数种种祸国殃民的罪行,矛头直指权贵世家。
除两位阁老表示需大力整治外,附议者并不多,只有七八人而已,但反对者一个没有。
许多人还是持观望态度。
景顺帝冷眼看着,并未立时发作,只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严加调查。
当然,调查的范围,三司心照不宣。
过了清明节,李诫奏折指出的罪名,陆陆续续都被查实。
景顺帝直接一道旨意,砍了十三个人,抄了二十七家。
其中既有朝臣,也有宗亲,还有颇有名望的世家。
雷霆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兼并土地、豢养私兵、逼死佃户、隐瞒私产……随随便便罪名就一抓一大把,叫他们连喊冤都喊不出来。
打掉出头鸟,剩下的世家大族一下子老实不少。
而且砍头的时候,景顺帝特地“请”一些人去菜市口观刑。
嘴上叫嚣是一回事,看到人头落地,见见满地鲜血,又是一回事。
据说这些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回了家,几乎个个都生了场大病。
景顺帝的铁腕,稳固了帝位,同时也将李诫的威仪提高了一层。
两任皇帝都对他信任有加,说来也怪,他弹劾谁,一弹一个准儿!前有温首辅,后有世家大族……想想都可怕。
京城的大小官员看他的眼神愈发的敬畏。
赵瑀在众位太太眼中也愈发不可冒犯,别说一干命妇,哪怕皇后见了赵瑀,也是和颜悦色,从未有过一句重话。
以前关于赵瑀的闲话,什么逼死祖母不认父亲,什么与温家的亲事纠葛,再无人敢提一个字。
而温家,彻底从京城消失了。
抄家的二十七户,温家首当其冲,不过景顺帝看在温老头三朝元老的面子上,格外开恩,没砍温钧竹的头。
但他下了一道让温钧竹比死还难受的旨意:自温钧竹起,温家五代子孙,不得科考,不得为官为吏。
他彻底摧毁了温家东山再起的可能。
病恹恹的温老头一听这旨意,不等抄家的官兵把他从炕上拖下来,直接一蹬腿咽了气。
温家人被轰出门,只着单衣,身无分文。
温钧竹僵立在大街上,看着身边的母亲,不知何去何从。
迎面过来一辆马车,他呆愣愣忘了躲,被撞了个倒仰。
温老娘吓得不轻,忙把他扶起来。
马车夫气急,“你眼瞎了?耳朵聋了?老远就喊躲开躲开……看你跟乞丐似的,难道是讹钱的?”
温钧竹鼓着眼睛刚要说话,忽见车帘一挑,一个圆胖脸的丫鬟道:“老钱,夫人说了,不要骂人,人家如果受伤了,就送医馆,如果没有,就打发他点钱。……诶,这是温家的人?钱叔,这一家子坏极了,光想害咱家老爷!”
马车夫一听扬起鞭子,狠命啐了一口,“你个败家玩意儿的阴险小人,活该成乞丐,快滚!老钱的鞭子可不长眼!”
温钧竹几乎要崩溃,马车里坐着的,是赵瑀!
他猛地挣脱母亲的搀扶,撒腿就跑。
温老娘急急喊他:“钧竹,你去哪里,不要母亲了吗?”
车里的赵瑀皱皱眉头,伸手挑开窗帘子。
温老娘自是认得她,“呃”地怪叫一声,忽狂笑起来,紧接着哭号不已,瘫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状若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