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相公——瓜子和茶
时间:2019-12-11 10:22:53

  这人蹦起来说走就走,赵瑀忙唤住他,“先生,吃过晚饭再去?”
  “不必,正好找他们喝酒,饭桌上才好谈事。”刘铭头也不回,挥挥手疾步如飞,身影顷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赵瑀叹道:“刘先生尽心尽力为老爷出谋划策,等老爷平安归家,务必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蔓儿噗嗤一笑,“他啊,他是怕老爷倒了,没人敢用他做幕僚,那他这辈子也没站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机会啦!”
  想起刘铭的出身,赵瑀也是浅浅一笑,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轻松和宽慰,“好人好报,因果轮回,当初老爷好心救人,现在却是因此救下了自己。”
  “没错!”蔓儿快人快语,“那些黑了心肝害人的,早晚也会把自己害了去。”
  瞬间,赵瑀想到了温钧竹。
  李诫一心想的是如何办好皇上交代的差事,温钧竹一心想的是如何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孰上孰下,一目了然。
  亏她之前还认为温钧竹是个正人君子,自己的眼睛真是瞎了!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当面问问温钧竹——你何德何能,堪居御史之位?
  孟夏五月的夜非常的深沉,没有风,显得有些闷热,也没有虫鸣,显得格外寂静。月亮躲进厚厚的云层中,不露一星半点的光芒。
  温家东南一处屋舍,没有燃灯,温钧竹立在窗前,出神地望着黑黢黢的院子。。
  墙角的槐树、满墙的爬山虎,还有门前的蔷薇花丛,都变得阴森幽暗,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好像在蹲在黑暗中的怪兽,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吞下去。
  温钧竹狠狠打了个冷颤。
  他手忙脚乱地燃起烛火,昏黄带着暖意的灯焰亮起那一刻,他方觉心中的寒意减轻了。
  温钧竹长长吁了口气。
  天色将暗的时候,魏士俊来找过他。
  温家和魏家世代交好,魏士俊和他也是自幼相熟的,他一度认为魏士俊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然而这位朋友气势汹汹登门,劈头盖脸就讥讽他,“李诫被关进大理寺监牢,无令不可擅见,你可满意了?”
  他满意?他一点儿也不满意!温钧竹悄悄握紧拳头,皇上到底是对这个昔日忠仆留有三分余地,换个人,早就徒刑三千里了。
  他心平气和向魏士俊解释道:“李诫已然成了天下读书人的公敌,如此有辱斯文绝不可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为了我等的尊严,必须要以儆效尤,令今后所有贪官污吏不敢轻视践踏读书人。魏兄,你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应和我站到一处才是。”
  魏士俊是什么说的?
  温钧竹重重跌在椅子上,嘴角紧抿成一条线,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他说:“魏某不屑与您为伍。”
  他的目光是说不出的轻蔑,
  不屑与自己为伍,却要和一个奴仆为伍?
  这对自己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温钧竹记得自己当时快气疯了,竟不顾风度脱口而出,“不愧是小妇养的,天生的奴仆坯子!”
  哗啦——,温钧竹将桌上的茶壶茶盏瓷盘一股脑扫落,抱着头趴桌子上,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悲号。
  魏士俊惊愕到扭曲的面孔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望着这位昔日好友愤然离去的背影,温钧竹觉得过去的情谊就是场笑话。
  没错,自从李诫出现,自己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曾经以为互相爱慕的女子冷淡如路人,曾经以为的至交好友顷刻就决绝而去。
  人情薄如纸。
  温钧竹桀桀笑起来。
  门开了,是温首辅。
  温钧竹站起来,垂手立在一旁。
  温首辅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上,威严地向后一样,轻轻哼了声,清癯的脸上好似挂了层严霜,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久居高位的压迫感,“不错,最起码的规矩还懂。……不过一个女子就搅得你神魂颠倒,失了心智!”
  “儿子并非为了她,是因为看不过李诫的所作所为,才参他的。”
  温首辅一摆手,“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不为这个责怪你,只是你的手段太不严谨,李诫是简在帝心的人,想要参倒他必须一击即中!你的奏折看上去句句在理,其实经不起推敲,他扣押举子归根结底是因为挂名田。”
  “再深究,就是私瞒田地,皇上在这件事上绝不可能让步。”
  温钧竹忍不住道:“可是皇上已经把他押入大理寺,这表明皇上准备发落他。”
  “你动动脑子,大理寺寺丞是谁?”温首辅喝道,“范文!也是潜邸旧人,和李诫私交甚好,有他在,能让李诫在大牢里受罪?”
  温钧竹面皮一僵,喃喃道:“难道这次扳不倒他了?可皇上不处置他,不是逼读书人造反吗?”
  温首辅叹道:“我还没摸准皇上的脾性,也不清楚皇上此举何意。你办事不牢靠,少不得你老父亲替你打扫——庄王世子的奶兄,在濠州让李诫抓了,世子本想求皇上赦免了他的罪,但是人不知怎么没了。”
  他身子猛地一倾,眼神绿幽幽地放光,“濠州县丞姓郑,论起来是我门生的同窗,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温钧竹讶然道:“您是说这事和李诫有关系?”
  “彼时他还是当地的县令,不管有没有关系,他都逃不开!”
  “我懂了,到时候我狠狠参他一本,草菅人命,这次他绝对逃不掉。”
  温首辅默然盯了自己儿子半晌,叹道:“真是读书读傻了,庄王世子那么好的刀不用,非要自己拼拳头?附耳过来,听爹给你说……”
  他手比指划,认真指点儿子,直到墙角自鸣钟发出十二下响声,才揉揉疲倦得发酸的眼睛,“就这样,不要心急,以后爹爹慢慢教你。”
  温钧竹起身送父亲离开,犹豫了下问道:“若是……我还能娶她吗?”
  温首辅哑然失笑,拍拍儿子的肩膀,“只要你能站在朝堂顶端,手握大权,娶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记住,只有权力,才能最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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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骄阳渐炽,偏生这日响晴无云,大太阳放着蜡白的光,把地面烤得是热气蒸腾,饶是热闹的京城,街上的行人都寥寥无几,只有树上的知了拼命嘶叫着。
  待到日头西斜,街上的人影才慢慢多了起来。
  巷子口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老榆树,枝繁叶茂,遮了快一亩地的阴凉,是附近人们茶余饭后嚼舌头的好去处。
  比起朝政大事,寻常老百姓更关心鸡蛋几文钱一个,粮价是不是又涨了。除了关系到生计的事情外,他们谈论最多的便是谁家闺女高嫁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男人吃野食了……
  这两天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就是探花郎温大公子。
  “你听说了没,他为了霸占人家婆娘,就要逼死她男人呢!”
  一个小媳妇撇嘴道:“不是吧,温家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而且跨马游街的时候我都去看了,温探花一表人才的,这家世这才学这模样,他招招手,女的还不可劲儿往上扑,哪里用得着强夺人妇?”
  “是不是你想往上扑啊?”有人大声怪叫着,随后人群一阵哄然大笑,顿时那小媳妇急赤白脸地和那人厮打起来。
  有人从旁插嘴道:“我清楚怎么回事,那女子原来和温探花议过亲,后来不知为何亲事没谈成,人家就嫁给别人了。我家一个远方亲戚认识温家的下人,说是温探花一直记恨那女子再嫁,发誓要再把她弄回温家去。”
  “那也太小心眼了,和离了还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又没成亲还不能让人家另嫁了?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忒贪心。”
  “我猜一准儿是那女子长得美,他舍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凑过来说,“那女的是赵家的闺女,就是七座牌坊的赵家,听说是嫁给了一个小厮,成亲当天我还去看热闹了呢。那排场可大了去了,啧啧,我要是温探花,我也心头不得劲!”
  “什么小厮?那人可是当今潜邸的旧人……就是前阵子闹出扣押举子的那个县令。”
  有人便恍然大悟道:“哦哦,温探花那些贵公子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这是被一个小厮比下去了,面上无光,憋着发坏报复人家!”
  “啧,我看这些贵公子也就是个驴粪蛋——表面光!”
  人群又是一阵大笑,世家大族于底层小老百姓来说,是需要仰望的,是倾尽全力也摸不着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嘲讽几句过过嘴瘾。
  民间对于高门大户的后宅纠葛本就抱有极大的兴趣,更何况是涉及到的二男争一女的戏码,人们充分发挥了编话本子的能力,杂七杂八添油加醋,传到后来,温钧竹已成了个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京中头号恶霸。
  流言传得是沸沸扬扬,甚嚣尘上,连京郊的王氏都听到了。
  她愁得皱纹都多了几道,“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瑀儿,大理寺你也别去了,魏公子明明白白说不让人探视,你非不听,跑了好几趟都没能进去。白白费力气不说,让人指指点点的太难受。”
  赵瑀正在收拾李诫的衣物,闻言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道:“不让我进,我就在墙外头站一站,也觉得是和他在一起了。”
  “你这孩子,那不是更让人看笑话吗?”王氏苦口婆心劝道,“你若实在不放心,让刘先生去,我再叫外院的管事跟着。”
  “不一样的,我是我,别人是别人。”赵瑀温声说道,“母亲,我去探望我蒙冤的相公,这并不丢人,谁愿意看就看吧,我不怕。”
  王氏苦劝不住,只能随她去了。
  收拾好东西,赵瑀没让王氏安排的婆子跟着,只带蔓儿一人走。
  刚出大门,就迎头碰上了打马赶来的张妲。
  张妲神色异常憔悴,一张脸苍白得可怕,红肿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赵瑀,许久才说道:“瑀儿,温表哥的流言……你有没有听说?”
  她的声音沙沙的,听上去像是哭哑了嗓子。
  赵瑀不知心里什么滋味,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他都被传成什么样子了!”张妲叫起来,“整个温家都忙着辟谣,可根本没用!百姓间传谣,根本就没有解释的机会,越辟谣传得越凶。风言风语的,姑母都不好意思出门,表哥承受的压力更大,同僚都不和他说话了!”
  “瑀儿,你知不知道是谁散布的流言?”她目光变得咄咄逼人:“温表哥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是谁在害他?”
  赵瑀不躲不闪,迎着她的目光慢慢说:“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是害我相公的人。妲姐姐,如果你见到温钧竹,请你帮我转告他一句——我十分地、十分地讨厌他!”
  张妲的脸色霎时涨得通红,转而变得铁青,半晌才咽了口气,抽咽了几声喃喃道:“你在要他的命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都是为什么?”
  她捂着脸呜呜哭起来,赵瑀心里装着李诫的事,也没什么心情劝慰她,只在旁默立片刻,幽幽说道:“是他一直在逼我们,我相公身陷牢狱,生死未卜,皆拜他所赐,我说讨厌他还是客气的了。妲姐姐,我还要去大理寺,就不和你叙旧了。”
  见她要走,张妲一把拉住她,急急道:“我并没责怪你的意思,我也觉得表哥弹劾李诫不太地道,但我们都是多年的好友,总不能搞得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去见见表哥,咱们把话说开,解开他的心结好不好?”
  赵瑀听了直皱眉头,推开她的胳膊,轻柔而坚决,“早在濠州的时候我就劝过他了,没用的,而且现在我没空见他,更没有心思解他的什么心结。妲姐姐,你心疼他,我也心疼我的相公……没有人比我相公更重要,就这样吧。”
  马车绝尘而去,张妲在原地呆呆立了半晌,兀自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瑀妹妹竟要和表哥反目成仇?不行的,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一抹眼泪,跳上马背直奔京城。
  大理寺门外,果不其然赵瑀再次被拦了下来。
  她没有过多纠缠,只温言说道,“篮子是几样吃食,这是几件换洗衣服,您可以转交给李诫吗?”
  衙役也是颇为无奈,“李太太,前日我就说了,他是重犯,不行。”
  赵瑀想了想,鼓足勇气问道:“那可以告诉我李诫大概被关在哪里吗?”
  衙役讶然失笑,“李太太,这个小人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说。”
  赵瑀赧然笑了下,示意蔓儿拿荷包塞给他,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给您添麻烦了,这几两银子请您吃酒,多谢您应付我这半日。”
  衙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收下银子,悄声说:“李太太也不必忧心,范寺丞私下有交代,那位在牢里吃不了什么苦。”
  赵瑀又道了谢,和蔓儿走到略远处,却没有离去,仍旧在围墙外面徘徊。
  时间长了,自然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衙役看了只是摇头。
  一顶官轿落在门口,衙役认出是寺丞的轿子,忙驱步上前请安。
  范文从轿里出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圆圆的脸,圆圆的身材,胖脸总是带着笑,看上去十分和气,说话时就像招揽生意的小商贩。
  他一眼看见了立在墙角的赵瑀主仆,皱着眉头说:“你们几个当差愈发不仔细了,大理寺又不是菜市口,看见闲人晃荡也不知道往外赶赶。”
  衙役低声解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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