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很多最前沿的论文并未公开发表过。作者只提供“试阅版”,供学术圈子里的小范围交流。
因此就算是故宫文保组这样的顶级团队,有时候也会为了找一篇论文,找出满头大汗,不得不微信里求助兄弟单位的同学朋友,或者向国外机构求助,或者干脆在网上悬赏。
因此,单是“博物馆”和“期刊”这两样权限,在学术研究者眼里,已经算是天大的福袋,比霸道总裁的“我把全国的鱼塘都给你承包了!”要阔气得多。
老康听了这句话,满脸艳羡,问:“小佟,这卡能借我用用吗?咱们书画组工作中经常要查期刊,太费力了……”
曾老太太稍微看了他一眼。
老康马上赔笑:“不借不借,我们慢慢查。”
佟彤把那卡片小心收到钱包里,忽然又问:“那,要是有人自己起了疑心,来找我核实,我是撒谎呢,还是联系您?我周围已经有一些朋友……”
她心里想的是高茗、陈亮、叶雨时这些人,对了还有梁湘,肯定多多少少都有所察觉。
曾老太太说:“如果他们想知道,必须先签保密协议。”
佟彤点点头,又警惕地问:“那,万一要是违反保密协议,会不会坐牢什么的?”
她这纯属瞎担心,生怕自己没事说点梦话。
曾老太太一点没有怪她多话的意思,还是耐心地笑着,说:“协议后面都写着呢,会影响个人征信记录,上老赖黑名单……”
佟彤夸张地抽一口冷气:“我知道了。这可比坐牢严重多了。”
她逐渐放下戒心,发现今天主要是个通气会,主要就是给向她这样的野生“沟通员”提供一个组织的怀抱,免得她三天两头怀疑人生。
曾老太太告诉她,按照“有关部门”的规矩,这些已经化形的文物宝贝儿们也需要详细登记——这个倒不难,各大博物馆和文物局本来就有详细的文物“户口”档案;另外,如果本尊愿意的话,可以像妈祖一样领取普通公民身份证,方便行走江湖。
当然,也必须得签保密协议。尽管文物们没有像神佛神兽那样呼风唤雨的能耐,但他们毕竟是历史的见证人,而且在人类社会里都有无敌光环罩着,也需要说服他们低调行事,不能为所欲为。
曾老太太特意告诉她:“咱们‘有关部门’呢,只起到和特殊人士沟通桥梁的作用,并不是监管他们的。除了跟人类社会相交的少数事宜,在其他方面,咱们尽量不予干涉。其实对绝大多数特殊人士来说,咱们这里主要是一个办`证机构。”
佟彤表示明白:“放心,我那些朋友都很低调,因为……主要是因为看不上凡人的生活,都是出来过把瘾的。而且……”
而且有个专毁文物的大boss还在附近晃荡。
但她忽然住口,没把这事说出来。
虽然曾老太太不论是身份还是言行都十分可信,但她还是打算留个心眼儿,觉得现在还不是讨论乾隆他们的时候。
主要是因为施一鸣也在场。这人立场飘忽不定,现在向国家“投诚”,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跟子明协作、打假《千里江山图》的黑料坦白交代。
所以当着施一鸣的面,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谨慎。
反正曾老太太已经给了她联系方式——她没微信,但留了三个秘书的联系电话,确保一分钟内能找到人。
曾老太太笑道:“那就好。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又点了十分钟老年手机,给佟彤看了另外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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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组明朝青花瓷的照片,都摆在检测台上,应该是入库某博物馆时的“证件照”。
“这是R国挖掘出来的那批郑和时期的瓷器。”一直没开口的黎教授忽然出声,把旁边张浩然吓了一跳,“小佟姑娘应该知道,我曾去R国协助博物馆特展,后来和你的父母一起撤侨离开。早在博物馆避难的时候,我曾经看到一群像是高中生的孩子,说着明清时期的官话,而且行踪十分神秘。我当时就有一点轻微的怀疑,回国之后向上级稍微提了一下。不久之后,这位曾女士就找到我,和今天你一样,签了保密协议。我们讨论之下,觉得那些高中生,应该是这一批瓷器的化形。”
黎教授说得一板一眼,好像在博物馆给人讲课。
佟彤一点就透,忙说:“对对,应该是他们。当时你们脱险之后,小昭用我爸的手机给我拨电话来着……小昭就是您带去的那批外销瓷之一……”
黎教授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些“高中生”里,有一个女孩普通话流利,而且张口就自来熟地管自己叫“老师”,好像他是夏令营领队似的。
不过他也不清楚,小昭到底是那批瓷器中的哪一个。
“这批郑和瓷,原本是R国综合博物馆的展品,后来跟着黎教授一起上了军舰,被平安运送到国内。”曾老太太接着说,“这些文物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赠与R国国王,又是在当地出土发现的,因此不管是根据历史传承还是国际惯例,它们都应当归R国所有。现在R国博物馆正在和我们商讨这批瓷器的归还事宜。他们感谢我们拿出人手和资源,保护这批瓷器在本国战乱中免受损毁;但他们也希望这些瓷器能够尽快‘完璧归赵’,重回博物馆的馆藏列表。”
佟彤点点头,“应该的。”
“可他们中的许多位似乎不愿意走。我们所知的文物沟通员,只有施一鸣先生和你。施一鸣先生已经试着跟他们沟通,但这些瓷器似乎不愿意跟他多讲话。而你和那位小昭姑娘既然是朋友,他们也许乐意跟你聊聊天……”
施一鸣听曾老太太提到自己,脸色不易察觉地绷紧。
佟彤心想,瓷器们在国内也住了一段时间了,文物间传传八卦,说不定也知道施老师的黑历史,这才不愿意搭理他。
她一想,这自己责无旁贷啊。况且她还真想多了解一下当时的博物馆惊魂夜的细节。佟爸佟妈怕她听了害怕,一直没肯跟她多说。
曾老太太没等她答应,又说:“对了,作为‘有关部门’的‘沟通员’,我们都有一笔特殊津贴。不多,因为需要用到你们‘沟通’的机会少之又少。但也算是国家对你们贡献的承认。小佟姑娘既然签了保密协议,那从下个月开始也可以拿津贴了,回头你登记一下。”
佟彤乐了:“哎哟,客气。”
曾老太太显然是以为她犹豫,因此才告诉她,国家不白使唤她,有工资的。
其实佟彤跟文物宝贝儿们接触半年,也没自己掏什么腰包:希孟随随便便就给自己赚了个炫酷手机,外加一沓零食钱,大约足够他吃两百年;然后大家合力经营民宿,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但起码自给自足,每个月还能多少有点分红。
不过小钱钱多多益善。佟彤拿得心安理得。
她愉快地接下了“有关部门”发布的第一个任务。
“好好,需要我做什么?——对了,最好别占工作日,我手头的画还没弄完……”
老康对她的敬业精神表示感动,附和道:“对对,你们有事尽量周末叫她。”
佟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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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故宫,再次望着月色下的高墙护城河,佟彤觉得世界观再次刷新。
施一鸣好像不愿意跟众人多接触,叫个车就走了。曾老太太被专车接走,车上好像还有保镖。夏院长和老康留在办公室吃夜宵,大概还打算就此来个彻夜长谈。
黎教授跟佟彤握手:“时间地点都发给你了,到时我在博物馆等你。”
佟彤点头,“但我只负责跟瓷器们沟通,不保证把他们劝回R国啊,说好了的。”
黎教授笑道:“放心。我们当然会考虑文物自己的意见和心情。不然它们一生气碎了,损失的还不是咱们自己。”
于是黎教授也叫车走了。
张浩然巴巴的蹭在佟彤身边:“咱也叫个车?”
佟彤一抬头,路边一排小蓝车。
“算了,还是老样子,骑车吧。我知道你有一堆话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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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中彩票了。”张浩然骑着车开始倾诉,“我回国面试了好几个单位,就这个待遇最好,我本来觉着,我的方向主要是人工智能和思维模拟这方面的,而这个岗位是文物数字化,本来寻思专业不太对口,去面试也就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录了,其他几个公司反倒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就义无反顾的来了。来了之后就要签保密协议,再给我十颗脑袋我也想不到是这事儿啊……”
佟彤也有点奇怪,为什么科学院“有关部门”今儿派了个刚入职的试用期研究员来旁听,就这么信得过他?
她忽然说:“在今天之前,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点什么了?”
张浩然一怔,正好前头有个红灯,就住了脚,想了想,才说:“就那个英国姑娘潘滚滚,我一直跟她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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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姥姥摔倒入院那天,张浩然就目睹了佟彤的一群“朋友”上天入地的帮忙,还好奇问了一句。
当时佟彤火急火燎的,没心思跟他解释,就敷衍了一句,“你去问潘滚滚吧!”
张浩然果然去问了。潘滚滚如获知音,兴高采烈地跟他线上聊了两个小时,把自己跟文物交谈、还有在中国碰到佟彤的文物朋友们这些事交代个底儿掉。
“我给大英博物馆的中国文物们看了北京的风物照片!”她迫不及待地显摆,“他们可高兴了!这阵子的展出状态一直特别好!……”
然后咔咔咔咔咔咔,给他发了一连串的高清文物照片,张浩然猝不及防,瞬间耗光了一个月的流量。
由于这姑娘向来有不靠谱的倾向,张浩然当时半信半疑。
他是相信科学的理科生,一切讲究实证。但他也知道,人类眼下的科技水平,大概只是触到了宇宙真理的一个小边缘,还远远算不上尽善尽美。
所以他决定保持谦卑,先不把这姑娘当疯子。
“我想起来了!”绿灯亮起,张浩然却忘了蹬车,“我去面试等待的时候,不小心让人看到了我跟潘姑娘的聊天页面……当时那面试官还问我聊的是什么,我当时还觉得完了,给人留个神神叨叨的第一印象,这面试肯定过不了……”
佟彤明白了:“他们肯定觉得你迟早会知情。本着‘知情人越少越好’的原则,干脆对你开诚布公,免得再平白耗费一个知情名额。”
张浩然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拉拉脖子上的围巾,丧气道:“我还以为他们录取我,真是因为我专业水平优秀呢。”
佟彤安慰他:“正因为你优秀才更要录你。否则岂不是让反派们捷足先登了。”
张浩然:“反派?啥反派?”
佟彤对张浩然知根知底,直觉上觉得他比刚才屋子里一群大佬都可信。要是他敢跟文物们作对,用不着她报告国家,直接向张浩然妈告状就行了。
于是她停下车,悄悄话,言简意赅地把乾隆被人召唤出来、大肆破坏文物的事情说了一下。
“还有那个施一鸣,也曾经帮凶,企图把真文物打成假的……对了,还有个鬼市里的卖家,也是个野生‘沟通者’,制假贩假,搅乱文物界生态……他们都是被反派文物招募的……”
张浩然目瞪口呆:“还有这事?”
如果是潘滚滚说的,他肯定嗤之以鼻。但佟彤一向大事不糊涂,跟他讲话他不敢不信。
“……好吧,我帮你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也许他们能给出一些成熟的解决方案,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这话如果是从任何一个公职人员口中说出来,什么“帮你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那百分之九十是敷衍推脱,老百姓要投诉的。
但是佟彤一听之下,赶紧说:“多谢多谢。”
此后十几分钟里,张浩然一直在思考人生。
眼看快到家了。两人把车停在胡同外面,一起往里走。
张浩然冷不丁又问:“哎,小彤,有个问题啊你别嫌冒犯……你那个长得像明星的男朋友……没什么意思哈,就是最近好久不见了,我这个回想起来啊,有点觉得他不像二十多岁的……”
佟彤抛着家门钥匙,慢悠悠说:“你觉得是啥就是啥呗,大胆假设。”
这意思太明显了。张浩然嘴巴又合不上了。
本来他规划得好好的,回到祖国的怀抱以后,就能过上熟悉、规律的、驾轻就熟的生活,再也不用像浮萍一样漂泊无依。
谁知道他反倒是把自己弄上贼船了。自从跟佟彤重逢以来,他的生活中就充斥了各种惊喜和惊吓。
隔三差五就来个“目瞪口呆”、“大惊失色”,下颌关节都灵活了不少,吃东西张嘴都张得大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后讪讪来一句:“你真行。要是换我,我妈肯定不让。”
佟彤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警告他:“我爸妈也还不知道呢啊!你不许乱说!”
谁让她自己嘴快。家门还没进去,被敲诈走一顿夜宵。
吃小馄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几个小时之前,自己在“北宋皇宫”里做的那点菜。
她忽然心跳不止。当那个傲气、偏执、又无所顾忌的凡人王希孟,当他的魂魄被收在一幅画里,静静地躺了将近千年之后,他还会记得那些事吗?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画院里的一幕幕,还有四合院里的一幕幕,一时分不清哪些更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你们昨天的留言把我弄迷惑了。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是需要身份证还是户口本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