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南方赤火
时间:2019-12-12 09:45:56

  佟彤惊奇地打量这位师兄,半天才问:“现……现在几点?”
  刘祺不明所以,又把手机掏出来:“我就在外头站了两分钟啊。现在六点五十。师傅他们马上就来。”
  佟彤张口结舌,僵硬地转过头,去找刚才那个重伤的“游客”。
  角落里空无一人。
  这这……这不是横店,这是聊斋啊!
  她逃出展厅,掏出手机,抖着手拨号。
  “喂喂,故宫派出所吗?”
 
 
第3章 千里江山
  五分钟后。展厅大灯全开,一溜警车吱哇乱叫地停在午门底下。
  佟彤瘫在小板凳上,有气无力地介绍案情:“……就是这样,千、千里江山图,突然就变样儿了……多了一堆图章涂鸦,都糊满了……对了!警察同志……”
  她没敢说自己“穿越”的事,怕被直接警车开道送进安定医院。
  她缕一缕思路,刚要麻溜交代那个消失的重伤员,只见一个小民警从展厅中央走过来,带着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说:“这位报警的女……同志,麻烦你过来看一下。”
  佟彤立马服从命令,跟过去一瞧,当场坐地上了。
  青绿迫人、开阔无垠的千里江山,干干净净地舒展在玻璃展柜里。角落里的几方无伤大雅的小小红印,与昨天展出时一模一样。
  *
  “五个摄像头一直对着展柜中央,”小民警一口炒肝味京片子,“监控画面我们看了,跟照片儿似的,纹丝儿没动。”
  佟彤觉得五雷轰顶,“可,可是……有个人……”
  “外头彻底搜查了,监控也看了,除了你、你师兄和保安,没别人来过,也没有游客滞留——是吧,梁队?”
  梁湘叼着块小熊饼干,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呵欠。
  她半眯着眼,问佟彤:“昨晚上熬夜刷热搜来着?”
  佟彤:“没、没有……”
  梁湘是她的小学同学。小时候生病动过手术,耽误两年上学,转到佟彤班上时,女生们自然而然管她叫梁姐。
  小学时的梁姐身体弱,拥有可以不上体育课的特权。谁知后来风水轮流转,梁湘不知开了什么挂,事业线一路跑偏,最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分配到了故宫派出所。
  据说还徒手捉拿过好几个小偷。
  梁湘眨着一双火眼金睛,打量眼前这个可怜吧唧的老同学:面色苍白,冷汗没干,眼神里有种吃错药了似的懵然。要不是十几年的老熟人,她有冲动给这姑娘做个尿检。
  佟彤不敢在梁姐面前扯犊子,匆忙想起来:“我……我有证据!”
  急急忙忙摸出手机,点开相册——
  最近一张照片,是她昨天下午拍的故宫猫,在红墙下搔首弄姿。
  那个满目疮痍的千里江山图小视频,她颤着手录的,足足十秒钟,不见踪影。
  *
  案件最终被定性为“过于热心的朝阳群众神经过敏看错眼了”。梁湘大手一挥,收队。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民群众生命财产损失——除了开展厅的那把钥匙。佟彤当时手抖掉在地上,不知落进哪个地砖缝,一时找不到。
  刘祺悄悄对老康说:“师傅,压榨徒弟适可而止。您瞧她累得。”
  老康觉得佟彤今天的异状另有原因。他拍拍小姑娘肩膀,轻声安慰:“成了网红不要紧,别有太大压力。要是有人敢人肉你什么的,有咱们故宫兜着。”
  老康连夜补课,弄懂了不少网络黑话。
  佟彤只能感动地点点头,假装自己是个压力山大的新晋网红。
  这种状态是肯定不能碰文物的。梁湘顺带给佟彤请了个假。
  “走吧,我今天正好休假,送你回家休息休息。”
  *
  警车发动,慢悠悠融入帝都早高峰。
  车窗前面吊着个古灵精怪的hello kitty。驾驶座车窗里伸出一只胳膊,薅下了车顶的警灯。
  窗外小雨无声,细水冲不走雾霾。
  “小彤,”梁湘调小了收音机音量,忽然问:“你们内个千里江山特展,下次办是什么时候?”
  佟彤一乐,随口说:“上次展览是三十年前。下次……估计得等你退休吧。”
  梁湘仰天长叹:“遗憾。”
  在故宫派出所当了一年民警,紫禁城里的每条小巷子都巡逻遍了,朋友圈计步永远是独孤求败,可却没功夫作为“游客”,看一看自己喜欢的展览。
  佟彤安慰:“回头我给你本高清扫描画册,你……”
  “谢了。”梁湘一点不客气。
  佟彤还有点恍惚,忽然问:“梁姐,你说故宫不会真闹鬼吧?你们档案里有没有……”
  交通灯变绿。梁湘一边挂挡,一边懒洋洋地说:“你放心。我在这一片儿巡逻三百多年了,一个鬼影都没见过。”
  佟彤:“……”
  收音机里的相声演员替她说出了心声。
  “我可去你的吧!”
  *
  秋雨缠绵不停,薄雾升腾,将整个城市罩成烟灰色。
  故宫往北三公里是后海。在这种天气里依旧是游客如云。
  在一片酒吧、咖啡馆和网红奶酪店背后,藏着无数陈年落灰的窄巷子,像细细的旧绒线,将这座城市的历史和现实分隔开来。
  其中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墙上的红路牌写着“煤厂胡同”。
  警车停在胡同口。梁湘摇下车窗,递出一把伞:“好好休息啊。”
  佟彤打伞往家走。她从小就住在这个胡同里,邻居们都是老熟人。
  若在以往,大爷大妈们看到她回家,都会亲切地打招呼:“小彤,回来了啊。”
  可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她路过毛大爷的理发店,毛大爷朝她诡秘一笑。
  她路过程奶奶的水果摊。程奶奶朝她挤眉弄眼。
  她迎面碰上周阿姨家的老猫。那猫平时不搭理人,今天却围着她喵喵叫。
  她来到自己家门口。门口立着个陌生人。
  佟彤呼吸一滞。明白邻居们为什么这个态度了。
  那是个顶多二十岁的男人,身材高瘦,容色清隽,一头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晃荡出些许不羁。
  佟彤心中的判定,在少年和青年之间摇摆了几次,最终定格在“少年”上。只因他有一双过于干净的眼。
  他的双眼是细长的,薄薄的眼皮盖住慵懒的倦意。根根分明的睫毛下,目光似流水,淌出十里韶华。
  他的眼尾微微上挑,挑出一记嫣红的泪痣,一瞬间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他在灰蒙蒙的胡同里出尘绝俗,犹如红尘中一颗明珠。
  跟他一比,佟彤高中暗恋的校草就是个路人甲。
  而现在,这个颜值能够原地出道的翩翩美少年,在一众大爷大妈的围观下,正礼貌地跟周阿姨搭讪。
  “请问……”他无视身边一圈八卦的目光,声音清冷,“煤厂胡同23号,佟彤,可是住在此处?”
  *
  佟彤站在几步之外,一脸懵然。
  围观的大爷大妈们看着她窃笑。
  问路的少年转身,目光扫过她的脸。
  “佟姑娘。”
  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热忱,但那声音无比的干净透彻,让人听不厌。
  佟彤迅速脸红:“呃,您……您找我有事?”
  旁边大爷大妈个个面露微笑,那表情分明是“别装了”。
  这年头科技发达,手机上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除了查户口的片儿警,还有谁会不辞辛苦地守在人家门口等人?
  周阿姨拎着一捆大蒜走过她身边,轻声笑道:“哟,看不出来啊小彤。多久了?”
  佟彤:“……”
  有嘴说不清。
  佟彤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上。修长的骨节,手指微微弯曲,好像握了一弯月亮。
  这手她认得。再看他的面容,苍白俊美,听他嗓音,中气不足,如同大病初愈。
  和昨晚展厅角落,那个虚弱惨白的面孔堪堪重合。
  只是没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佟彤心中一惊,脱口就问:“你是什么……”
  问“你是什么人”显然不合适,可要问“你是什么鬼”……
  更不合适吧!
  清冷的少年泰然自若,静静看着她双眼,说:“别误会。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
  佟彤脸上写满问号,“你是谁”三个字卡在舌尖出不来。
  她才主意到他的衣着。她猛一看时,以为他不过是披着一身长长的风衣。眼下定睛再细瞧,才发现他穿的居然是靛青色的苎麻圆领长袍,是一身古装。
  却又不像电视剧里那种走路拖地的夸张古装,也不是汉服党出街的常见款式。而是一种她没见过的剪裁。猛一看去,很容易错眼认成一件长款的宽松风衣。
  他显得费解:“天天见,你不认识我?”
  旁边几个大爷大妈笑出声,大概觉得佟彤实在是演技感人。
  “小彤,还不快请人家院子里坐坐?”毛大爷指着她家大门
  佟彤家住的院子,高墙红门,门口还竖着个“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上溯两百年可能还是哪个高官贝勒的府邸;然而现在已经挤了六七户北京土着,成了彻彻底底的大杂院。
  几十平米的院子里兵荒马乱,各种私搭乱建的窝棚把院子分割成小型华容道,中间的过道暗无天日,窄得让人必须侧身通过,一不小心就碰到头顶的蓬乱电线。每家人守着几个暗无天日的小屋,没有厕所没有厨房,灶台是露天搭出来的。每到饭点,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油烟交响乐。
  胡同住户们久居其中,不以为丑。
  少年朝大杂院里瞥了一眼,没有进去的意思。
  “你可以叫我希孟。”他说,“昨日蒙姑娘救护,特来相谢。告辞。”
  竖着耳朵的大爷大妈们:“哟呵,好名字,洋气。”
  佟彤呆滞半晌,心中冒出的第一个疑问竟然是: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报警时,你不是登记了身份证?”他答。
  眼看那个清雅俊逸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佟彤一拔腿追上去。
  “哎,等等,爷,别走!”
  *
  “你……你方才说你是谁?”
  少年走得闲庭信步,好像没有重量。佟彤却拼足了劲才追上。
  他放慢脚步,并没有回头。细细的雨滴落在他肩头,熠熠发光,如同笔墨勾勒的画中人。
  “我就是千里江山图。”
  “……你也可以叫我希孟。那是我的字。”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傲气:“你若不信,就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第4章 创作层
  走出煤厂胡同,时间飞速前进二十年。
  南锣鼓巷人气旺盛,老酸奶与自拍杆齐飞,旅游团共小文青一色。咖啡奶茶香裹着的波西米亚长裙迎风飘舞,水面上鸭头攒动,浮满了四十块一小时的出租脚踏船。
  “别走别走,我信我信。”
  在这么一副游人如织的社会主义和谐画面里,佟彤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世界观。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画师,平生仅此一幅绝唱,二十岁英年早逝。
  而眼前的人,长衫皂履,显得纤弱纯净。
  他抬眼,眉目如画,面部轮廓柔和而线条分明,瞳仁青黛,仿佛与身后的水波融为一体,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伶伶然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写意而工美。
  佟彤跟那幅画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不得不承认,他整个人的气质,确是画中的意境。
  她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地表示难以置信。但他的气质太脱俗,说出的话那么理所当然,让她觉得哪怕一点点怀疑都是亵渎。
  “失、失敬啊前辈,”她有点语无伦次,“您老人家还挺硬朗……”
  她偷偷左右瞄,想找找周围有没有隐藏的摄像机。万一是无良节目组在线整蛊。
  摄像机没看到,却见到身边一个黑森森的手机摄像头,移动着对准了玉树临风的小哥哥。
  几个路过的女生朝他看了又看,窃窃私语,最后谁也没好意思去搭讪。一个红衣妹子拿出手机偷拍。
  咔嚓!一道闪光灯。
  自称希孟的少年一惊,本能地瑟缩一下,按住眼角。
  佟彤赶紧抢上去挡在他身前:“你没事吧?”
  他面对强光的退缩像是纯出本能,比常人受惊时的反应大得多。
  她瞪了一眼那个红衣妹子,礼貌说道:“手机收了,别乱闪人。”
  红衣妹子发现自己忘关闪光灯,把偷拍对象惊着了,自己也有点慌乱。被佟彤一说,脸红到耳根,连声嘟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我没事。”希孟淡淡说。
  几个妹子飞快地走远。佟彤轻声问他:“真没事?”
  “有点晃眼而已。比昨天那个手电筒差远了。”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唇角,仿佛是笑佟彤大惊小怪。
  手电筒。
  佟彤十分确定,当时展厅里绝没有如此耀眼的人。否则她肯定会注意到。
  心里本来信了五六分,眼下信到七八分。
  她小步追在人家后面,像个追星少女似的,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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