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的文物成精了——南方赤火
时间:2019-12-12 09:45:56

  “要不,”她终于鼓起勇气找个话头,“……还是去我家坐坐?”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十分暧昧的邀约。然而希孟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很爽快地回:“不必了。”
  佟彤:“你不会是嫌我那院子丑吧?”
  刚才希孟朝大杂院里瞥的那一眼,她总觉得有点嫌弃的意思。
  希孟:“是有点。”
  佟彤:“……”
  你美你说得都对。
  她不提大杂院了,小心问:“对了……那现在故宫地库里……”
  “空的。”
  盛放文物的恒温柜不透明。文物入库之后,除了固定的例行检查,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去开柜子看。
  耳边掠过一声“捏糖人”的吆喝,仿佛隔在了千里之外。
  佟彤喃喃道:“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希孟:“哦?这是哪年的政策?”
  佟彤:“……”
  他发觉佟彤在贫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马上回去。免得你们难做。以后有缘再见。”
  *
  不是,这撩完就跑,几个意思?
  佟彤赶紧追了几步,好歹跟他肩并肩,朝旁边一指。
  “您不是要回故宫吗?走这边儿胡同比较近,人也少。您要是不嫌弃,我给带路。”
  尽管这位高冷的爷看起来没有跟她深入交流的意思,但她哪能这么轻轻易易的放人走。
  文物成精了,这是世纪大事,惊天巨闻哪!
  就算是做梦,她也不能这么快醒。
  希孟却不给她面子:“我认识路。”
  “那我给您打伞。”她殷勤地把伞推了上去。
  “不必了,我现在这个状态不怕受潮。”
  佟彤赶紧再追两步,挡在他面前。
  “昨天……是怎么回事?”她以进为退,锲而不舍。
  希孟眼底闪出一丝疲惫,好像觉得这种事怎么还需要问。
  佟彤甜甜一笑:“看在我给您挡过那么多次闪光灯的份上。”
  希孟终于不赶她了。他安静地沿着胡同一边走,许久,终于开口解释。
  “凡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艺术品,都有灵智。我们居于‘创作层’,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在大部分时间里,你们的生命层和我们的创作层可以互相感知,但无法穿梭来往。”
  佟彤点点头。他清楚闪光灯和手电筒的事,说明他即便是作为一副静静的画,也是有意识的。
  她说:“可我们从来没感知过你们呀!”
  “没有吗?”希孟挑眉,挺拔的身影在雾霾天里愈显清晰,“你全神贯注欣赏书画的时候,没有觉得它也在和你交流?”
  佟彤怔住,低声说:“有。”
  一幅意境深远的作品,能轻易影响人的情绪、心态、甚至性格。
  她敬畏地问:“所以,我在看画的时候,画也在和我说话?都说些什么?”
  他问:“你想知道?”
  佟彤慌忙点头,张开耳朵,准备聆听八百年沉淀的人生哲理。
  “嗯,也没什么。大部分时间说的都是,‘拜托千万别开闪光灯’、‘不要贴太近展柜玻璃都花了’,‘好无聊,什么时候才撤展’,诸如此类的话。”
  佟彤:“……呵呵。”
  希孟压根没觉得自己损了人,继续说:“创作层和生命层一直平行并存,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今天早上,我们的世界里,出了一个奇怪的事故。闯进来一个人。”
  佟彤问:“谁?”
  “乾隆。”
  *
  佟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重新确认了一句:“就是那个喜欢在书画上盖章的大猪蹄子?可、可他死了两百多年了啊!”
  “在创作层,时间是可以回溯的。”希孟说,“乾隆本是‘你们的世界’的人,却不知为何,突然闯入了创作层,并且把他那喜欢涂鸦的爱好带了过来。他瞄上了我。大约是因为我最近正在展出,身上的人类气息比较重。”
  佟彤听得半懂不懂,不好意思请他掰开了解释。停了脚步,自己闭眼琢磨。
  乾隆的印章毁了不少书画,然而《千里江山图》很幸运地逃脱了魔爪。乾隆收集到这幅画之后,仅仅是在卷首卷尾各盖了两个大戳,在留白处题了一首诗,就将它锁进了内府——算是十分克制了。
  这其中的原因,专家们也分析过。乾隆非常附庸风雅,偏爱充满哲思的文人画。《千里江山图》这种大气磅礴的青绿山水,大约不太入乾隆的法眼。
  《千里江山图》长近十三米。乾隆的印章再大,也不至于喧宾夺主。大部分画卷还是干干净净的原貌。
  但是希孟说,在他的世界里,“时间是可以回溯的”。
  佟彤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乾隆得到了《千里江山图》,兴致勃勃地在上面涂鸦。和珅在旁边煽风点火。
  难道是……
  她猛地抬头。希孟微微蹙着眉,指尖揉着眼角的泪痣。
  “没错。那是一段被改变的历史。乾隆突然对我产生了兴趣,在我身上盖了七十六枚章,题了三百九十一个字,把我变成了一幅惨不忍睹的废画本画。”
  他虽然“长命八百岁”,但大部分时间都被雪藏在权贵的书房,建国后才开始公开展出,时间加起来不过几个星期。
  虽然不算久,但好歹是个速成班,能让他有机会接触这个光怪陆离、飞速前进的社会。
  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言辞中带着古朴的雅意;却又偶尔一本正经地杂入几个流行网络语,不知从哪个游客那学来的。
  “而与此同时……”他接着说,“由于两个世界的突然相通,我被弹到了你们的世界。你看到的那个浑身伤痕的人就是我。”
  佟彤回忆片刻。
  “你让我帮你……我还以为是要帮你叫救护车什么的,可是你抓了我的手,施了什么法术,然后我就……就真的穿越到了乾隆的时代,阻止了他对你的疯狂毁坏,让你保持了原有的模样。”
  希孟挑眉:“还要我再谢一次吗?”
  佟彤:“等会,让我静静。”
  她靠在个石墩子上,闭着眼睛梳理了一下方才听到的海量信息。
  一,历史上那个喜欢盖章的弹幕小王子乾隆,突然开启了疯狂毁图模式,比以往更加勤奋地涂鸦。
  二,她穿越到了两百多年前,用灭火器喷了乾隆一脸,又全身而退地回来了。
  三,人类的世界和艺术品的世界,打通了。
  四,她身边就站着个绝色的艺术品。
  ……
  怎么看怎么像是做梦。
  她摸出手机,开始拨号。
  希孟警惕问:“你做什么?”
  她特无辜:“给、给文物局打电话啊。这么大事儿,得上报国家啊。”
  “还真有觉悟。”旁边小哥哥眉头一蹙,她手机信号就歇菜了。
  他神情凝重,一字一字说:“今日的事故实属意外,因你也卷了进去,我才跟你多说几句。其余人知道得越多,就多一分不确定的风险。”
  他语忽然瞥了她一眼,泪痣一挑,隐约笑意。
  “再说……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佟彤:“……”
  不会。梁湘肯定得押她去做尿检。
  她想起来什么,有气无力地问:“那、那展柜里那个乱七八糟的画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拍了视频的……”
  希孟轻描淡写地说:“是我造的幻象,为了让你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后果。”
  佟彤激动了:“你还会造幻象?那……”
  这位大仙至少八百多年的修为,是不是可以上天入地啊!
  希孟慵慵懒懒地看着她,显然没有“表演一个试试”的兴趣。
  *
  佟彤泄气,克制地不瞪他。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爷空有好皮相,实际上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主。
  她为了他,慷慨挡闪光,飞身堵手电,勇闯异世界,硬核怼乾隆,差点吓出心肌梗塞,还报了个假案,不知道在派出所里留了什么精分的案底——他好像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似的!
  看他那副嫌弃的样子,就连刚才那次道谢只怕也是勉为其难。
  她愤愤不平地想,搁在那个满是艺术品的“创作层”,这位小爷多半也是个凉薄的渣男。
  她哪点对不起他了?
  希孟静静等她腹诽完毕,忽然问:“那你知道,我们两个世界,是为什么突然互通的吗?”
  佟彤持续感到他目光中的微妙嫌弃。她小声说:“玄学的事,哪有什么因果啊……”
  “两个层级之间,其实有一个很隐秘的连接点,它的位置或有变动,却始终不为人所知。有点像你们科学家口中的‘虫洞’。”他对现代知识的涉猎还挺广泛——前几天刚好有几个理论物理研究生来看展,全程在讨论毕业论文,“但如今,我知道它在何处了。”
  不知怎的,佟彤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
  她不懂就问:“在哪儿?”
  他抬眸,意味深长,“就在午门左雁翅楼拐角的灭火器阀门里。”
 
 
第5章 表情包
  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中,佟彤的手机嗡嗡一响,弹出来一条公众号推送。
  是故宫官方公号关于消防安全的自吹自擂。说是自故宫消防队成立以来,49年零火灾,实现了“把一个完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
  “可不是吗……”佟彤喃喃说。
  这年头人口爆炸,两个世界的连接点,放在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都有可能被轻易开启——熊孩子乱摸,故宫猫误触,巡逻的保安随便一踩,等等。
  只有故宫的消防器材,从安装完毕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要在柜子里无所事事地守望,直到被过期撤换,也等不到一次用武之处。
  除非,有人手欠……
  佟彤低头,看着这双有自己想法的手,心情一言难尽。
  她不认命地嘟囔:“难道之前没人开过那个灭火器?”
  希孟:“不知道。就算有,你是第一个能够穿梭于层级之间的人类。”
  佟彤兴致缺缺地自我评价:“哦豁,天选之子。”
  *
  她正琢磨该怎么将功补过,忽然听到希孟低低笑了。
  “不过,干得好。我在故宫住了三百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快人心之事。”
  佟彤赶紧心虚地一笑:“前辈您过奖。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保护您的安全义不容辞。”
  人妖(?)殊途,要见一面不容易,谁也不想头一回“建交”就给对方留下个乖戾的印象,因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两句商业互吹,算是补上了友谊小船的洞。
  *
  前面一个宽敞的十字路口,一串红绿灯整齐划一。
  希孟问:“往哪拐?”
  “往南。”这是北京人的习惯,指路不说前后左右,非要东南西北。“现在红灯,先别走。”
  路边支着个卖报卖水的小摊。佟彤凑过去,手机扫了个码,从摊子上顺走一样东西。
  “给,您戴着。”她递给希孟。
  “这是什么?”他惊讶。
  “墨镜。”她指指对面,“雾霾太重,对面车子都开远光灯了,我怕您受不住。”
  希孟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绿灯亮了,四周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对面果然射来好几束张牙舞爪的大灯。
  他犹豫着把镜腿架上耳朵。以前也见过进了展厅不摘墨镜的装逼游客,知道墨镜怎么戴。
  一身汉装的美少年,半张脸上遮了个潮流偏光镜,一下子生出了桀骜而瑰丽的气质。
  旁边几个骑车的女孩纷纷侧目,共享单车骑得歪七扭八。
  佟彤伸长了胳膊给他打伞,觉得自己像是大明星的小助理,还不发工资的那种。
  *
  这姑娘太殷勤了。过了马路,希孟淡淡道:“佟姑娘不必这么客气。”
  佟彤乐了,乖巧说道:“别别,您是祖宗,我是晚辈,应该的。”
  笑话,结交到如此咖位的大佬,还不得猛拍彩虹屁。虽然对自己可能没什么好处,但彩虹屁又不要钱,拍就是了。
  希孟嘴角一抽,说出一句埋藏心里好久的话:“那,那能别一句一个‘您’吗?我这模样很显老吗?”
  佟彤低头沉默了好一阵。
  “不不,我不是为了跟您客气。”她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脸,“我俩不算特熟是吧?”
  希孟点头,不明白她的意思,“认识两个月。”
  “我们北京话里,对于我们这种关系的第二人称就两种,要么用您,要么用你丫。”
  佟彤眨巴眼:“您挑一个?”
  *
  佟彤把天聊死了。希孟后来就没理她。
  他拥有八百年的沧桑积淀,没兴趣跟一个凡人丫头斗嘴皮子。
  到了神武门对面,希孟单手摘下墨镜,交还给她。
  “佟姑娘留步。”
  佟彤从善如流地停步了。她今天本来就应该请假在家休息,不好再让同事看见她出门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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