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佟彤补充,“他大概也没那么多帮手,凑不齐108个。”
乾隆身边跟着的小弟,目前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和珅,一个瓷母。可以想象,要是他真的前呼后拥带了一百多人来搞破坏,人类的世界不可能依然风平浪静。
“综上……”希孟手指敲着桌子,又去拿点心,“告示是乾隆一方贴的。但里面的内容却很可能是胡编乱造。这是为什么呢?”
“反派做事,通常都是毫不利己专门损人,没什么道理。” 佟彤不动声色,把剩余的点心包起来。这可是稀罕食品,得省着点儿吃,“乾隆大概就是想破坏一下首都的和谐秩序?”
可若真是这么简单,《清明上河图》怎么会被破坏得如此惨烈?
她继续开脑洞:“而且假借梁山好汉名头贴告示,风险不小。万一梁山上哪个真好汉进城观光,看到有人冒他们的名头吓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相对质,谣言不攻自破嘛。”
希孟提醒她:“别忘了,这地图上根本不存在梁山。”
佟彤点头:“我知道。所以乾隆有恃无恐。”
希孟还想拿点心,一看没了,也不好意思管她多要,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还没出门,门外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在说:“……这家也算进来……量一下店铺大小……”
说着,一个牙人打扮的小胡子带着几个人进入茶座。
牙人,就是中介。《清明上河图》里的牙人十分好认。他们穿的上衣都自带超长水袖,便于交易的时候讲价——两人把手藏在袖子里酱酱酿酿,外人一概看不见。
进来的这个牙人也穿着标志性水袖。他甩着袖子,点头哈腰地对后头的客户说:“……嗯,对,也是转让店铺,作价八折……”
牙人身后跟着的那个客人一进来,佟彤就蹭的一下站起来,关上厨房门,不让希孟看见他。
那“客人”是个满脸喜庆的大妞,简直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一张肉呼呼的圆脸,包着个大红大绿的头巾,全身的红底小碎花,如同套了十几层东北大花袄。她上身胖,下身宽,却有个两尺小蛮腰,整个人差不多是个葫芦形状。
佟彤瞬间想到了前段时间延禧宫里的“清代御藏瓷器展”。
她百分之百确定,这人就是她看过的那个“清乾隆粉彩百花葫芦瓶”!
因为,丑得太像了!
她的眼睛被晃瞎了好一阵,半天才看到后头的第二位“客人”。
如果说第一位客人还勉强算是乡土农家乐,那这第二个人简直可以用“朋克”来形容了。他一张脸惨白而阴冷,勉强算得上标致;可他一身的穿戴却热闹非凡。戴的帽子左边红,右边蓝,不知是哪个精分的裁缝做的。
再往下看,他的全身几乎都是这个风格:他的左半身衣帽鞋履,从头到脚,颜色分别是红蓝红蓝红,而右半身,从头到脚,分别是蓝红蓝红蓝。
自古红蓝出cp,这人是把cp刷身上了,比好莱坞电影里的反派小丑还夸张。
而且红蓝底色上,还绣着密密麻麻的花纹,让人看了直犯密集恐惧症。
佟彤小声判定:“清乾隆胭脂红蓝地轧道珐琅彩折枝花纹合欢瓶。”
也是延禧宫的藏品之一。
这两位奇装异服者乱入《清明上河图》,跟周围百姓差别巨大。然而不知出了什么bug,那牙人却似习以为常,其他几个路人也只是对他们多看了几眼而已。
佟彤倚着厨房门,低声对门后的希孟说:“撤。这些人杀伤力太大,咱别乱碰瓷。”
一回头,茶座后门进来了第三个客人,正好把路堵住了。
“嘿哟,又见面了。”瓷母裙角飘扬,睁着一双七彩玛丽苏的眸子,笑得欢欣鼓舞,“来得好快啊。”
------------
现在佟彤可以确定了,乾隆不是一个人闯入这个副本的。他的那些蜜汁审美的瓶瓶罐罐,有不知多少个也成精化形,随他而来。
他们要来干什么?
显然不是来假扮梁山好汉,大闹京城的。
那牙人狐假虎威,见一个陌生姑娘坐在茶座里,脸色一黑,阴阳怪气道:“这间店面是已经卖了的,不知小娘子是谁家亲戚,在此闲坐,交房租了么?”
瓷母带着其他几位农家乐,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眼中却满是阴森森的寒意。
佟彤心中一宽:他们虽然是反派,但和自己一样,也限于世界规则,在土着牙人面前,不敢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憋着。
她更担心的是身后这位。农家乐大妞进来的时候希孟猝不及防,眼睛大概已经被辣瞎了。
“我没事。”希孟忽然轻声说。
差点忘了,他现在是普通人一个,对丑东西的抵抗力也上升了。
他隔着门,告诉佟彤:“我教你怎么应对。”
佟彤于是冲那牙人一个万福,“妾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今日偶然路过,店面转让实不知情。这就离开,大哥莫多心。”
那牙人也信奉和气生财,见对方态度良好,立刻就坡下驴,笑道:“原来是误会啊。那小娘子请便吧。我们这儿暂时不待客。”
好汉不吃眼前亏。佟彤赶紧出门。
回头一看,瓷母朝红蓝合欢瓶耳语了几句。后者心领神会点点头,招招手,从小巷子里召唤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看样子是雇来的土着闲汉,狞笑着朝他俩走过来。
哦豁,这恶势力够猖狂的!
希孟已经从后门赶了出去,在街边朝她一招手,“走!”
------------
毕竟是天子脚下,反派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触犯律法。那几个闲汉也是本地土着,熟知江湖规则,只是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大概就等没人的时候下黑手找麻烦。
佟彤一颗心悬起来。这刚入局就被盯上了,敌暗我明,不太好办啊。
希孟一言不发,只是快步领着她穿街过巷。
他对这一片街坊似乎很熟悉,三绕两拐,一会儿穿个牌楼,一会儿穿个瓦子,后头的壮汉就被甩得越来越远。
但佟彤忍不住提醒他:“……哎,前面是死路。”
希孟回头看她一眼,闪身将她拉进路边一道双开院门里,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佟彤一瞥头顶招牌:“久住王员外家”。
好像是个客栈。主人姓王,被尊称为王员外。“久住”说明口碑不错,客人住下就不想走。
佟彤:“……擅闯民宅是犯法的!”
希孟:“先找个容身之地,躲开敌人眼线。”
民宿倒没关门歇业,但大堂里门可罗雀,只有个老头在打扫卫生。
希孟的目光迅速四处一扫,径直一指:“上楼。”
楼梯旁边的粉墙上绘着简单的山水梅竹。这个客栈虽然装潢不甚豪华,但胜在干净雅致。如果没有梁山好汉的威胁,应该生意满火爆的。
希孟轻车熟路地来到二层一间客房门口。门前地上摆着两个大花盆,里头种着小金丝竹。他弯腰,从一个花盆底下摸出个钥匙。
佟彤下巴快掉了:“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钥匙?”
他用钥匙开了门。
“进去。这里安全。”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很给人以安心感。
佟彤狐疑地往里看了看。这间房大概是个最普通的经济单人间,进门一副桌椅,一个烹茶小灶。帘子后面一架单人木榻,旁边堆着几个装行李的竹筐,当做床头柜。
从窗外能看到临街的院墙。刚才那几个壮汉骂骂咧咧地在门口徘徊,大概猜到他们躲了进去,却不愿担个擅闯民宅之罪,只是等他们出来。
但佟彤心里疑问更多。
她回头,问:“你认识这儿的老板?”
没人回答。
她身后空无一人。希孟凭空消失了。
那把钥匙落在地上,弹出叮咚几响。
第39章 点心
佟彤顿时有点毛骨悚然。
“创作层”虽非实体, 但里面基本上还都是人间界的复刻。除了偶尔冒出一些奇异的设定,但那也是属于原作者的创作性放飞, 奇异得很有节制。
基本上来讲,该有的物理规律都有。
除了最近出了点bug——但也不太可能出现大变活人的戏码啊。
她轻声叫:“希孟?”
一片寂静。
难道他身份暴露, 被踢出去了?可周围明明没人啊。连条小狗都没有。
佟彤有点慌神了。她把行李包袱放在地上, 从里头摸出板砖。
“希孟!”她再唤。
“谁叫我?”
这下有人回答了。声音由远及近, 随着一阵轻快脚步声,从门外一路走来。
佟彤松口气,却更是不解。希孟刚才明明消失在屋内, 怎么瞬移到门外走廊去了?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
眉目如画的少年立在门口, 神色紧张而警惕。
“谁叫我?”
佟彤跟他面面相觑,不由自主掐了一下胳膊。
是他, 又不是他。
朝气蓬勃的少年王希孟,年纪比煤厂胡同里那个小, 却又比葆光副本里要大一些,但最多超不过十八岁。
客店的走廊原本狭窄昏暗, 但他往中央一站,整个二层都似亮了三分。
他手里提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穿着一身干净的旧麻衣,衣袖上沾了些颜料, 腰间挂着个用以出入宫禁的木牌。
他双眉蹙着,弯腰拾起地上的钥匙,突兀地问:“你是谁?”
------------
佟彤余光瞥到桌子上摊着的笔墨颜料, 瞬间明白了。
这是他的住处。
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的时候,把他也画进去了!
所以现代那个希孟,在寻找容身之所的时候,胸有成竹地直奔这里。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他十八岁时的宿舍嘛!
可现在,队友消失了,变成NPC。不知又是什么天杀的bug。
难道他……“借尸还魂”,进入这个画中的躯壳了?
要是失忆了就麻烦了……
佟彤赶紧眨巴眼看他,暗示又暗示,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
他困惑了有那么一秒钟,放下食盒,冷冷地说:“从哪儿来的往哪儿去,不然我喊人了!”
这个希孟显然把她当成了碰瓷的小毛贼。看他脸色,戒备而冷漠。
佟彤凝固了片时,马上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板砖。
这位要么是失忆了,要么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我我……哦不,奴家……”
好羞耻,她死也不愿意这么自称,“我姓佟,幽州人士,不是坏人,我……是了,我是外地来东京寻亲的。未曾想城里如此萧条,亲戚搬走不知所踪,原本的联络人也不知去向,所以……所以现在是无家可归,见到客店招牌,只好来……来这里投宿……打扰了,实在抱歉……”
好歹穿越小说也看过那么多,信口编个来历还是不难的。
少年的脸庞稍微模糊了一下。他没那么傻。
“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楼下大堂里的洒扫的老丈告诉我的。说有个姓王的公……”
不对,叫什么来着,“……姓王的小官人住在楼上,让我别走错了……嗯,看来是走错了,真不好意思。”
佟彤说完,真诚地甜甜一笑,屈身行了个万福礼,是早些时候临时跟希孟补课学的。
用智能手机的那个希孟。
眼前这位,暂且称为本土希孟好了……
还好她言行举止都没什么破绽。本土希孟总算被她骗过去了,皱了皱眉。
“秦伯伯老糊涂了么,楼上明明都租出去了,哪还有空房间。”
佟彤赶紧附和:“是啊,我看也不像。”
他的人生阅历只有区区十八年,虽然不是傻白甜,但也算不上精明市侩。
佟彤呢,大学都毕业了,在社会上打拼了一段时间,多点人生经验。
不过她长了一张娃娃脸,有时候出门还被人认为是高中生。
要知道古代女人早婚,一个像佟彤这么大的姑娘可能已经拉扯了两三个娃,面相自然不会太年轻。
相比之下,穿了古装的佟彤反倒显得脸嫩,跟对面的少年看似差不多年纪,甚至比他还显得人畜无害。
希孟于是信了她的话,撇撇嘴,对她的智商表示嫌弃。
“现在城里这般光景,你怎么不打听打听就来?你在东京城还有其他认识的人么?”
佟彤可怜巴巴地摇头:“没有,举目无亲。而且……而且方才在路上不知如何招惹了一群闲汉,跟了我一路……”
“脖子上纹青龙?是张小乙那群无赖吧?”希孟向窗外望了一望,向她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算你倒霉。官府都懒得管他们。”
佟彤乖巧问:“所以,可不可以暂且借小官人之地,避上一避?外面毕竟不太平呢。”
希孟显然为难,看看四周,俊俏的脸庞居然有点泛红。
“不是我不想帮你。”他纠结了一会儿,摇摇头,“这家店的主人王员外是我远亲,平日里管得紧。要是让他看到我收留陌生女子,我……”
他指指门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佟彤背过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塑料袋,拿出打包盒,打开盖子,香气四溢。
她把从北京带来的茶楼点心一样样摆在桌上,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白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