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宝听了自也高兴,“这是娘娘体谅咱们,有好也不忘大家分呢。”
虽然之前他自愿留下,心里未尝没有点失落,能到外头长长见识,这对他一个自小进宫的阉奴来说着实是一桩不轻的诱惑,想他二十年来没出过京城,难道至死都得困在这里么?
如今却是皆大欢喜。
红柳则微微蹙眉叹道:“我只替娘娘发愁。”
相处了这几年,她算是瞧出来了,林主子是半点危险意识都没有的,虽说陛下始终宠她,可女人如鲜花,总有衰败的那日,自然得趁着得宠的时候将陛下抓牢了才好。她家主子倒像是无为而治惯了,半点也不肯使劲,如今虽跟着南巡,那些个莺莺燕燕却是阻挡不了的,就算陛下不到外头去打野食,自会有人拱手奉上。
听说江南女子多妩媚柔袅,且擅风情,比起宫里那些个脾气冷冰冰的娘娘可强太多了,又能放下身段,真要是迷惑起男人,自家主子未必是那些妖精的对手。且陛下因政事繁忙的缘故才不好女色,如今摆明了是去散心的,还不得敞开怀抱寻些乐趣么?
进宝一听也是,人总得防范于未然,就算挡不住狐狸精的进攻,也得给他家主子随时提个醒,因道:“这也不难办,咱们给魏公公捎句话,若真有那狐媚妖调之辈被陛下多看几眼,务必得让咱们知道。”
敌来我挡,真要被蒙在鼓里,那才是吃了哑巴亏。
红柳觉得此言有理,唯一的难点是,“谁去跟他说?”
她瞧着魏安也不像见钱眼开的,不至于能被区区黄白之物打动——何况这些年他积的银子也够多了。
进宝却朝她挤了挤银子,“当然是你去,连银子都不消带的。”
红柳起先不解其意,及至回过味来,便朝他啐了一口,脸颊红红的道:“胡说八道!”
结果她仍是去了。
魏安待她倒十分客气,亦不消她多费唇舌,便拍胸脯保证愿意替林淑妃效力,何况这差事他早就做熟练的了:从前也有不少妃嫔主子耗费巨资向他打听陛下动向——陛下肯不肯见是另一回事,但换了淑妃娘娘,这个忙他肯定是要帮的,毕竟淑妃娘娘能在短短两三年里坐上如今高位,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哪是外头那群小狐狸精能比的——这话他当然没敢跟红柳提。
红柳不意他答应得这般爽快,虽然意外,好歹松了口气。
正要离开,魏安忽然冲她一笑,“你光顾着担心陛下,却不担心我吗?”
“担心什么?”红柳只觉今天遇上的人个个都怪腔怪调的,净说些不懂的话。
魏安只得稍作提示,略有些自得的道:“那些个扬州瘦马……”
想他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寻不着正主儿,自然要来寻他的路子。莫说他只是一个阉人,那秦淮河上多少风光,青楼楚馆里的花样比起宫里只多不少哩。
红柳便黑了脸,跺了跺脚道:“你以为人人都喜欢太监?”猛地将沉甸甸的荷包往他怀中一推,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兀自离去。
魏安不禁摸了摸鼻子,倒没怎么生气,反倒有些高兴,难怪都说女人冲动起来是不讲道理的,红柳方才冲他撒一顿火,反倒泄露了自己的心事——不就是说她心悦他么?
事实上他也不必人人喜欢,有这一个喜欢他便够了。魏安掂了掂秋香色鼓囊囊的荷包,便笑吟吟的跟上那人步子。
沾了银钱,这感情便不纯粹了,他怎么能要银子?
其实不用银子他也肯办事的。
=
林若秋坐上出宫的车驾,第一个感觉是不习惯。以前去行宫也算出宫,那仪仗可谓华丽无比,更别谈两人挤一辆马车,光皇帝那座饰有金边的御驾都能乘五六个人呢。
此番南巡按说路途遥远,声势也该更浩大些,怎么林若秋瞧着却分外穷酸?她在里头坐着都快跟楚镇肉贴肉了,简直寸步难行,稍微挪动一下都能听到他的一声闷哼——十分容易引起误会。
她怀疑楚镇是故意为之,否则她打死也不肯跟这男人共乘,一路上得多受罪。
楚镇则十分正直地摊开两手,“朕这趟乃微服出巡,又不是做了状元郎披红挂彩游街,自然得低调示人。”
林若秋嘀咕道:“状元夫人也没这么寒酸哩。”
楚镇便大笑起来,姿态亲狎的将她抱住,“看不出朕的若秋倒是这样死要面子之人,放心,等你做了朕的夫人,朕便让人打造一座纯金制成的车驾载着你巡游京城,让你好好风光一回,如何?”
林若秋光是想想那富丽堂皇的景象便觉得一阵恶寒,全是金子也太俗了,妥妥的暴发户做派。不过她若真做了皇后,在旁人眼中也的确是个暴发户吧,这么一想倒合情合理。
既然不便动弹,林若秋只好规规矩矩坐着,垂头丧气的,像一只斗败了的鹅。
楚镇见状既好笑又有些不忍,只得宽慰她道,“等到了运河口便可转乘渡船,那时便宽敞多了。”
毕竟南下千里迢迢,放着水路不走去走陆路未免太费力了些,且乘船也能观赏两岸风光,自是更加惬意。
又说起江中有一种十分凶猛的野兽,名唤猪婆龙,常出没水中袭击船只,且能噬人。
这个林若秋倒是在志怪小说里听过,其实就是一种鳄鱼——而且是体型较小,危险性偏低的那种,她便兴冲冲的道:“到时候咱们捕一只吧?正好御厨也在。”
她老早就想尝一尝鳄鱼肉的滋味了,听说有点像鸡肉?不知道好不好吃,当然也得看做法:煎炒烹炸蒸慢慢试去,总有一样合适的。
楚镇看着她一脸向往的模样,忽的替那些小可怜担忧起来,他面前的才是猛兽吧?
第118章 晕船
林若秋却忘了皇帝不具备她这样的好奇心——楚镇若真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勇于尝试, 老早就被人毒死了。
不过见她这样兴兴头头的,楚镇只得无奈叹口气,“好吧。”
反正御厨们带出来就是供折腾的,不然驿馆行宫哪里没吃的, 地方官吏那里更是花样繁多,不能让这些人跟着瞎游山玩水, 也须给他们找点事做。
林若秋要的就是这一声同意,于是吧唧一口, 非常大胆的给了皇帝一个香吻。
楚镇脸颊微红,轻咳了咳道:“这是在外头。”还是须注意形象、稳重点好。
林若秋不以为意,“就是在外头才该自在呢。”
哪像是宫里, 她跟皇帝稍微搂搂抱抱一会儿,赵贤妃等人就能夹枪带棒醋上好一阵子——当然她们醋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总归有些拘束。宫里地方太小了,行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不像如今离了京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再无人能管她。
她觉得他俩好似一对私奔的情人,明知道前路茫茫, 那种新鲜刺激感却过足了瘾。
楚镇见她似乎恢复少女时候的活泼本色, 也就不再说她。虽说这些年他待她亦是极尽呵护纵容, 但不知是否宫中气氛作怪, 若秋在他面前虽有说有笑, 亦从不敢过分逾矩,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准绳牵引着她,阻止她行差踏错。
可他宁愿看到一个更真实的女孩子,至少在他面前无需掩饰。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忽然觉得可以将这次南巡的旅程再延长一些。
林若秋叽哩哇啦的对他说了一长串风土逸闻志,见他尽管含笑听着,面上却是一种微微出神的神情,不由得害羞的住了口,“陛下是不是嫌我太啰嗦了?”
她也觉得自己太过聒噪,这才刚离京城,却仿佛八哥出了笼子一般,是个男人都嫌烦罢?
楚镇却摇摇头,依旧含笑望着她道:“没有,朕只是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尤其是从车窗外晨曦的微光看来,她脸上浅金色的绒毛清晰可见,尤其增加了一种清新稚嫩之美——说来她那时候乃选秀进宫,并非正式出嫁,自然也没有寻常新嫁娘该有的绞脸这道工序。
也许皇后的册封礼他该办得更详尽些,给她一个正式的婚礼,楚镇心想。尽管若秋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对凤冠霞帔的渴望,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免不了心向往之吧?
如果若秋那时候并未选入宫廷,而是嫁给一个不中不下的宦绅为妻室,现在两人会是何情状呢?也许再也见不上面了吧,可见天下事往往凑巧得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林若秋见他只顾盯着自己不放,愈发感到难为情,只得嘁了一声,佯嗔道:“问的是声音,而非长相,陛下说这些做什么,牛头不对马嘴,好没意思。”
直至被楚镇那浓得化不开的眼色盯出一声鸡皮疙瘩,林若秋便再耐不住,末了仍是钻进他怀里,再拿他的袖子罩住脸。
真是越来越爱娇了。
楚镇搂着她软乎乎的身子,胸中的惬意如平湖般漫淌开去。
=
中途休憩的时候,林若秋叫了林从武过来说话。她不懂皇帝为何非得把这位二哥捎上,毕竟禁卫军里人才数不胜数,不是个个都能有幸护卫皇帝出游的,可能只是看在郎舅间的一点面子。
但既然来了,也算林从武的运气,有几句话她必须叮嘱到位,不许吃酒——少喝一点没关系;不许赌钱——不许赌大钱,小赌怡情则可忽略不计。禁卫军里虽纪律严明,也有一些约定俗成的嗜好是在许可范围内的,只别误了正事即可。
林若秋深知他要在外头打好交情,有些潜规则是免不了的,她也没要求林从武按照苦行僧的标准去做,况且她这厢压制得太过,林从武只怕会反弹得越厉害——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
尽管林从武此刻满口答应着,异常温顺乖巧。
林若秋便知他已被那起子同僚陶冶出了几分聪明——能学会伪饰也算一种聪明。但不管他真心答应也好,假意服从也罢,林若秋也只能点到即止,其实她对家人的要求十分简单,只是不惹出祸事,大多数小毛病她都能谅解。
至少林从武还没学着变坏,许多事还肯同她商量。
此刻他就说起了家中那位二姊姊的新闻,道王氏正在为林若夏寻一位好亲事,毕竟林若夏的年纪实在经不起拖了。再则,自佟姨娘被赶去庄子之后,林若夏的性子愈发古怪,王氏实在与她处不来。
这个林若秋倒是听过,王氏月前就寄来一封家书,一是托她南巡途中盯紧林从武,务必不许他惹是生非;第二个则是林若夏的婚事。
现在的问题是王氏有意撮合,可林若夏矢志不嫁。其实王氏身为嫡母,在对待庶出女儿的婚事上还是顶忠恳的,尽管佟姨娘先前那样与她不对付,她也没打算给林若夏找些歪瓜裂枣的人家——当然更多还是为自身的名声考虑。
可无论王氏给出的条件多么丰厚,林若夏就是咬死不从,甚至情愿出家去做姑子,要她嫁,她必得生母亲自为其添妆,这就得将佟姨娘从庄子放回来不可。
林耿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位老爹虽性子风流,大事上还是很清醒的,何况自家女儿正在封后的要紧关头——没错,自从宫中传出消息,宋皇后“过世”,而淑妃可能继立为后之后,林若秋变成了他最“钟爱”的女儿,委实可笑得紧。
佟姨娘意图假孕争宠,甚至不惜嫁祸到正室夫人头上,这在京中人家看来自是莫大的丑闻,若佟氏回来,林家不被搅得家反宅乱才怪呢,因此林耿硬起心肠,愣是命人牢牢看守住佟氏,甚至不许林若夏前去探视半步。
林从武叹道:“我只担心她这么闹下去,对你的影响不会好。”
林家两个庶出女儿的隔阂不是什么新鲜事,王氏跟佟姨娘的争端亦早有所闻,说起来没准倒成了淑妃睚眦必报,不许娘家姊妹出嫁,又或者是被嫡母挑唆所至——林若秋名份上是归王氏抚养的。闹穿了,亦成了妻妾相争的笑话。
其实林若秋真要难为一个二姊何须这样费事,更犯不着带累自己的名声,不过人心总是坏的多,越奇葩古怪的谣言越有传播的价值。或许,其中也少不了林若夏推波助澜的作用——她在借此向林家人施压呢。
看来这对母女还真是情深,连婚事都舍得抛下,林若夏也算破罐子破摔了。
既知其意图,林若秋自然懒得理会,只漠然道:“由她闹去。”
倒要看看谁能耗更久,等到了二十五岁,旁人不着急,她自己得先急了——除非她真打算去做姑子。
倘若说从前林若秋还会因家族荣辱而患得患失,现在她则是已完全放开了。她看得出来,无论林家是繁盛亦或没落,其实对她本身是没多少影响的,楚镇要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她身后一大帮子势力,像赵氏等人那样。
明了了这一点,林若秋才能真正确信皇帝对她的爱情。现在她可以很确定的说楚镇爱她,这种爱是不因外物而变化的,只会因她自身的意志而有所转移。
当然,她也爱他。
这才叫所谓的心心相印。
到了通州运河码头,众人便弃岸登船,本地的知州早已在此接应。彼此相见,又是一阵山呼万岁。
待得折腾完毕,又在驿馆中好生歇息了一夜,众人方得清清静静地钻进船舱里。楚镇攥着林若秋的手向她笑道:“你没坐过船,等会子怕免不了头晕,好在有朕在,朕会照应你的。”
其实林若秋前世没少坐船,但自从穿越以来,这具身体的确没碰过水——想学洑水都没机会,王氏别的都肯,唯有这个执意不许,说女孩子家家的,打湿衣裳多难为情,林若秋只得罢了。
如今面对浩渺江面,林若秋还真有点害怕,于是朝楚镇露出一个甜甜蜜蜜的微笑,“多谢陛下。”
她却想不到自己没晕船,楚镇就先病倒了。
御船离了渡头两三日,楚镇便上吐下泻起来,俊容惨白得跟傅了粉一般,终日神色也是恹恹的。林若秋问过太医,得知只是简单的晕眩之症,这才略微放心,不过,皇帝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船呢,他从前不是也南巡过么?按理说不会有事的。
奈何楚镇紧抿着唇什么也不肯说,林若秋只好让红柳去问魏安。
魏安朝脚边的面盘里呕出一口酸水,软软的趴在桅杆上,禁不起红柳百般追问,这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陛下从前南巡也是百般不适,并非头一遭……”
红柳都快气吐血了,“那怎么早些不说呢?”
若早知道,就该多带几名太医了,这下却累得她家娘娘吃苦:还想着能在船上观看湖光山色,共享风花雪月呢,这下却好,光顾着伺候病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