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和心疼倒是有。
这姑娘三天两头的,要么烧的快脱水,要么弄得一身血,真是多灾多难。
停在205门口,闻渺从衣兜里掏出钥匙。
顾酌单手把门打开。
在玄关放下小姑娘,闻渺自己扶着墙换好鞋,顾酌早换好在一旁等着她。
病痛面前,任何一点关心都可以被无限放大,也可以被无限缩小。
她实在难受,又痛,所以摒弃了那些条条框框,那些不好意思,和那些矫情。
心无杂念地由顾酌把她抱到沙发边。
药箱就在茶几上。
小心翼翼避着伤口脱下外套,她把薄毛衣的袖子挽到手肘。
又从药箱里拿出酒精、消毒水和棉球。
酒精泡湿棉球。
然后开始自力更生给自己擦洗手指上干涸的血迹。
顾酌轻车熟路地从浴室接了半盆温水回来,看见她笨拙又认真的动作,心里很不是滋味。
闻渺听到动静扭头。
顾酌在她身侧坐下。
他撕了长长一条纱布下来,浸湿,“手给我,先不用酒精,一会疼得受不了。”
闻渺乖乖伸手。
右手比较严重,因为之前本来就有伤口,左手只是破了点皮。
用水擦干净血迹,顾酌用镊子夹起泡过酒精的棉球,抬眸直视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轻声哄她:“忍一忍,实在疼就叫我。”
“嗯。”
棉球刚沾到伤处,顾酌就感觉她轻轻抖了一下。
狠下心,他把棉球整个放了上去,开始控制着力度快速地擦过擦伤部位。
酒精渗出。
小姑娘痛哼了声,身体紧绷,呼吸骤然加重变急。
十几秒钟而已,顾酌手心就快要被汗打湿。
他在紧张。
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紧张到手心出汗,手忍不住发抖。
多灾多难的小同桌,是不是得拴在身边带着,她才不会再受伤。
处理包扎好手上的伤,闻渺去卧室换了条短裤回来。
膝盖有布料隔着,擦伤不是很严重,就是青了两大块。
越看,顾酌火越大。
指腹按压着摸了摸,没伤到骨头。
宋洺说不要问她,他也就忍着没问。
待把她四个地方的伤口都处理好以后,他才掏出手机看宋洺发来的信息。
看完。
他把聊天记录发给许心愿。
然后起身去阳台亲自打电话让许心愿帮忙查那些人。
坐在屋里的闻渺隐隐约约听到了顾酌含着怒火的声音,用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他完整的想法。
不喜欢和女生起冲突。
因为她们很难缠,还总是同性之间互相伤害。
过去那些恶言恶语,绝大部分出自她们的口。
今晚这帮人知道她喜欢猫,能如此精准地抓住她的软肋。
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所以顾酌一回来,她就对他说:“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好不好?”
“理由。”
“这种事能一次性解决最好,她们只是憋了口气,还了手这事就会没完没了,这样多麻烦啊。况且她们是一群人,而我,只有我自己。”
说这段话的时候,闻渺眸光越来越暗,顾酌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这姑娘活得很通透。
通透的令人心疼。
让他一时失了言语的能力。
按照一般人的上学年纪算下来,她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沉默良久,他再次开口:“我护着你,借她们一万个胆儿她们也不敢再碰你一根头发丝。”
她怕麻烦,那他就为她解决麻烦。
闻渺的心突然被暖流撞了一下,激起涟漪,她咬了咬唇,却是心口不一道:“我不要你的可怜。”
顾酌低眸看着她,隔了好久才叹息道:“小同桌,我不是可怜你。”
小姑娘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才不是小可怜”的骄傲和掘强,让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或许在她眼里,心疼和可怜就是一对孪生姐妹,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都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顾酌紧紧咬着后槽牙,颈间青筋爆起,头一回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沉默缓慢流淌,半分钟后,他才出声打破死寂:“卫生间在哪?”
闻渺抬手指了指卫生间的门,依旧没出声。
真倔。
卫生间喷了柠檬酸的清新剂。
顾酌放了水,抽纸时眼尾余光扫到垃圾桶。
里面躺着一个用过的卫生巾纸。
没想到借个厕所会看到这么私密的一幕。
少年当场愣在原地,过了两秒,才迟钝地撇开视线。
有时候就是这样,脑子里一旦形成意识,全身的感觉器官就会连起来运作,就像现在,除了触觉还算正常以外,嗅觉,视觉,脑觉全变得格外敏感。
这个年纪的男生正值血气方刚阶段,顾酌在国外上学的时间比较晚,回国后年龄一直比同级大一点。
体燥火旺的少年这会儿脑子里不可控地被红橙蓝绿废料填满。
小姑娘什么也不用做,只消站在外面,那漂亮的脸蛋儿和笔直修长的腿儿就是一管得天独厚的刺激剂。
哪哪都精神抖擞。
顾酌垂下眼,额角青筋微起。
还是抑制不了,终于,他压着嗓子低骂了自己一句。
这会儿出去肯定不现实。
伴着深深的自责和对小同桌的歉意,他在卫生间里倒弄了好久。
久到乖乖坐在客厅里的小姑娘都开始有点担忧了。
她瞅了眼卫生间的方向,轻蹙起眉。
大约十分钟,顾酌才从卫生间出来,面上已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在闻渺三步外停下。
她这个样子明天肯定上不了学。
“今晚就别洗澡了,要是实在难受,就小心着用湿毛巾擦擦,明天……如果你不想告诉纪予,我让心愿姐过来。”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然,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想告诉纪予哥哥。
愣了会儿,她轻声问:“你知道他?”
顾酌淡淡“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碍于刚才自己对小同桌的利用,他不打算多待,只是临走前一颗心还悬着,想了想,忍不住问:“一个人没事?”
“没事,我可以一个人。”
顾酌又问:“那明天我让愿姐过来?”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好像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是,“心愿姐姐也要工作。”
顾酌说:“她自己的店,老板娘,可去可不去。”
“嗯,”闻渺点头,眼中酸涩,“谢谢你,也谢谢心愿姐姐。”
快十点了。
“我不动他们,你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这种时候,除了顺着她的意,不然还能怎么办?
“谢谢。”闻渺说。
顾酌看着她:“小复读机。”
闻渺艰难地扬了扬唇角:“晚安。”
顾酌走了很长时间,闻渺才起身去卧室拿了卫生纸走进卫生间。
换好。
丢废纸时,她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
登时轻轻“啊”了声。
他看到了吧?
尴尬扑面而来。
热度瞬时从脸颊传到耳根,一时间耳热心跳。
小姑娘慢吞吞地抬手捂住脸。
捂了会想起来自己没洗手,立即嫌弃地“啊”了声,起身,颠婆着走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让水哗啦啦流。
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完全被纱布包裹住。
怎么洗?
尴尬到大脑短路了吗?
越想越觉得尴尬。
她小心用手指沾了点凉水拍在脸上,降温。
降完温,她把水龙头关了,静静看着镜子里眼圈红红,狼狈又颓败的自己,尴尬着尴尬着突然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她认了。
反正。
狼狈,难堪,软弱,好的不好的,哪一样没被他看过,再来个尴尬也没什么影响。
还能凑个满汉全席。
谁叫每次都能恰恰好遇到他呢。
第21章 噩梦(二合一)
闻渺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梦境的地点是她和闻晨住了将近十一年的旧楼楼梯道,时间是早秋的某个黄昏。
她能看到窗外泛黄的树叶子和昏黄的光线。
一开始,梦境静止无声,定格成一幅幽暗静谧的画。
她站在逼仄的楼梯道尽头,垂眸向下看――
下方的空地上,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是闻晨。
长期抽烟酗酒让容貌绝世的女人日益消瘦。
梦里的闻晨,很瘦很瘦,几乎皮包骨,眼窝深深凹陷进去。
她内心平静地看着已经离世五年的妈妈。
墙角边堆着很多废铜烂铁。
闻晨的头,就紧挨着那堆锈迹斑斑的大铁块。
刺目的鲜血从闻晨脑后突突突往外冒,染湿了早秋的薄毛衣,又蜿蜒着向前淌了一地。
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这段记忆被翻来覆去的拎出来复习。
所以即使是在梦里,她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怎么了――
闻晨从十三级台阶跌落下去,头部狠狠砸在铁块上,当场血流不止。
她还看到了十一岁时候的自己。
就瑟缩在角落里。
同样瘦骨嶙峋,脸色是病态的惨白。
小时候的她,额角也在冒血,头发上隐约可见几块碎玻璃。
血痕爬满半张脸。
触目惊心。
她抓着手机,坐在台阶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晨,眼底宁静无波,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画面才开始出现裂痕。
咔哒咔哒……
诡异的指针转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眼前的场景,开始像播放电影一样向前推进――
闻晨费劲地伸出手,气息奄奄地说:“渺渺,拨,拨120……”
然而“渺渺”却无动于衷,长长的眼睫轻轻颤着,唇色比之前苍白。
看见女儿这样不顾她的死活,闻晨徒然提声,撕心裂肺地冲她吼:“快啊!”
“渺渺”置若罔闻,依旧呆呆地看着。
闻晨恼怒的声音持续不绝,她忽然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
这一瞬间,她与“渺渺”有了共鸣,她们内心的声音重合了:
死了,她就不会再挨打、不会再鲜血淋漓了。
大概是这个微笑给出的答案太过明确,闻晨慌了,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绝望和不可置信瞬间爬满她的脸。
她脑后的血流得越来越凶。
刚才那一阵叫喊声似乎消耗掉她所有的力气。
她虚弱地闭上眼,胸脯剧烈起伏着,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眼泪夺眶而出,她绝望地求:“渺渺,救我,救救妈妈,宝宝……”
这句话一出现,她就感知到:“渺渺”内心动摇了。
小女孩发着抖,慌乱地按下“120”。
就在“渺渺”把手机放到耳边的时候,闻晨突然抬眼盯着站在高处的她。
下一秒,闻晨瞬间转移到她跟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回光返照似的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闻晨下了狠手。
就算是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那种被人用力按压喉管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这时,三人梦境突然凭空闯进几个外人。
是那群今晚用猫叫声骗她的女生。
她们排列整齐站在楼梯中段,动作一致地仰头看着她和闻晨,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死亡前几秒,梦境迅速坍塌,梦里的世界骤然碎裂,很快变成了虚无的黑洞……
一阵可怕的窒息感把她从梦魇中拖拽出来。
闻渺猛地睁开眼睛。
痛苦还来不及收起,完完整整凝固在布满细汗的莹白面孔上。
客厅的灯还亮着,眼睛毫无防备受到强光照射。
条件反射,她抬手覆在脸上。
些许光亮从五指空隙里透出。
“救救妈妈,宝宝……”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梦里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梦境的消散而消失殆尽,连同叫嚣的心跳声阴魂不散地撞击耳膜。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被噩梦吓醒的大脑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运作迟钝。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某市某小区某楼某房间的客厅沙发上。
身上还盖了一床暖融融的小毛毯。
口干|舌燥。
缓了差不多两分钟,闻渺费劲地爬起来倒水喝。
一杯凉水下肚,心跳终于平缓了不少。
放下杯子,她又坐回沙发上继续发愣。
大脑发胀,梦里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放。
过了好久。
她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十七分。
这么晚了啊。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就坐在沙发上神游。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麻劲过去,手掌和膝盖比之前还疼百倍,伤口处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