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蓝桥——蓬莱客
时间:2019-12-15 09:48:58

  ZJ也是设计院的老合作方,多年来,双方一道完成过许多国家级大型基建项目。对这家企业,赵南箫自然不陌生,它下头光这个路桥公司的全国员工就有十几万。像这种临时突发的地方工程,分包到了下头,免不了会有牵涉到业主施工方或者材料供应商的某些利益关系。
  赵南箫不是刚出校门的菜鸟,杨平福刚才一来,她就猜到对方想干什么了。
  “等下!”
  她叫住了人,拿起信封递回去。“老杨,拿回去吧。”
  杨平福看起来有所预备,又往怀里掏,似乎要加。
  赵南箫说:“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这里,方案不能改。”
  杨经理的手停在衣兜里,看了她半晌,接回信封,转身去了。
  赵南箫关门,坐了回去。
  夜渐渐深了。
  周围安静下来,住对面的工人发出的打牌喧哗声消失,耳畔只有远处旷野隐隐传来的呜呜风声。
  赵南箫揉了揉隐隐胀痛的两侧太阳穴,站起来正准备烧水洗漱休息,忽然听到窗户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扭头,见窗前的地上有条扭动的蛇。
  她不是第一次下工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野蛇。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这条蛇黑皮绿纹,模样可怖,但俗名菜花,野外很常见的一种蛇,即便人被咬了,也只是伤口流血疼痛,没什么毒。
  她望向窗户。
  校舍破旧,窗户玻璃残缺不齐。那天住下来的时候,小陈曾帮她用木板钉住,再拿工地上的不透明塑料膜蒙住整面窗,权当窗帘。
  她记得清清楚楚,塑料膜包得严严实实,没有漏的地方。但现在,左边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却破了,有个小洞。
  她不动声色,拿起睡觉时顶门的一根钢筋,看准了,压住地上的蛇,随即走到门后,一把拉开门。
  一个工人贴着门正在听里头的动静,见门突然打开,她站在门后,吓了一大跳,扭头就跑。
  “站住!”赵南箫喝了一声。
  工人停步,点头哈腰地走了回来。
  “赵工,这么晚还没休息啊?我刚才路过而已……哎,你屋里有条蛇?我帮你抓!”
  工人要进来抓蛇。
  赵南箫瞥了眼门外,拿起手机,不紧不慢地拨打了一个号码。
  “110吗?我这边报警,有人半夜蓄意往我住的地方投蛇——”
  她话音未落,杨平福就从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把夺了她的手机挂掉,冲她不住地鞠躬:“赵小姐!小姑奶奶!我求您了!我错了!我也是没办法,大家要吃饭,我不过一个小工头,我能做什么主?您饶了我吧!”
  赵南箫冷冷地说:“别人怎样我管不了,我经手的工程,不能有半分将就。你做不了主,那就把你这边能做主的人叫过来!”
  杨平福踌躇之际,听到她手机响了起来,瞥了眼屏幕,忙点头:“行,行,明早我就联系上头,上头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赵南箫这才接起回拨的电话:“没事了,刚才是个误会,抱歉打搅了。”
  见她挂了电话,杨平福吁了一口气,又有点沮丧。
  本以为这种城里来的女的看见住的地方半夜爬进蛇,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到时帮她抓蛇,再吓唬她这里经常毒蛇出没,咬残过人,不信她还敢留下来和自己作对,真没想到,今晚是真遇到了硬茬,软硬不吃。
  隔壁,陈松楠从睡梦里被惊醒,开门跑了出来,见杨平福抓着条蛇垂头丧气地去了,很是吃惊。
  “赵工,刚才怎么了?你屋里怎么有蛇?你没事吧?”
  “没事,小意外,解决了。你休息吧。”
  赵南箫关上了门。
  方案还没最后确认。为了赶工期,第二天,施工队先开始凿除板面桥的损毁部位。隔日的中午,赵南箫在学校一间用作工地食堂的教室里吃着饭,陈松楠端着饭盒走来,坐到她的边上,递过来一包利乐装牛奶。
  “刚才看见村头小店有卖牛奶,我就顺便给你买了一箱,剩下的放你门后了。”
  赵南箫说:“谢谢,多少,回头把钱转你。”
  “不用不用,又不贵!”陈松楠急忙摆手。
  “应该的。”赵南箫微笑。
  陈松楠望着她,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是替她插好吸管,送到她的面前:“给。”
  赵南箫其实有点不习惯来自于助手的这种体贴和殷勤。但东西都递过来了,也不好不接。
  她低头,就着吸管刚吸了一口,就听见对面传来叫自己的声音:“赵工!”抬头,看见杨平福领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人很年轻,目测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高挑,长腿,穿件普通的深蓝夹克。
  赵南箫的视线自然地扫了眼对方的脸,目光停住了。
  饱满的天庭,飞扬的眉,犹如工笔细绘的足以让女人嫉妒的极漂亮的一双桃花眼,眸深而邃,鼻梁高挺——除了头发变成了短寸,皮肤也比记忆里的那个人黑了些外,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今天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长相酷似某人的人。
  虽然从小到大,一直就不怎么待见那人,但赵南箫也承认,那人的外貌极是出色,乃至张扬,仿佛一个发光体,无论人在哪里,总能让人第一眼就抓到他。
  她看着对方时,那人似乎也觉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注目,转过脸,仓促之间,她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目光交错。
  他的眸光微凝,脚步迟缓了下,最后停了下来。
  “徐工,她就是我刚和你说的设计院的赵工。”
  杨平福发现他停步望着赵南箫,立刻介绍。
  徐工?
  真的是他!
  实在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那个已经好几年没再碰见的姓徐的小王八蛋!
  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国?而且,竟还真的干起了这一行?
  赵南箫太过意外了,以至于被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牛奶给呛住,咳嗽了起来,慌忙背过身去。
  陈松楠见状,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牛奶,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赵工你怎么了?是不是牛奶有问题?”
  赵南箫有点狼狈,接过纸巾捂住嘴,努力止了咳,摆了摆手,站直身体,转了回去。
  “这是我们区域总部下来的徐工,负责这个项目,刚到。”经理向她介绍对方。
  她咳嗽的时候,年轻男人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这会儿两道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眼还立在她边上一脸关切的陈松楠,微微眯了眯眼,随即迈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叫我徐恕就可以。负责这事的工程师临时有事,正好我闲着,就由我暂替。不好意思,来晚了,希望没耽误你的工作。”
  “请赵工多多指教。”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彬彬有礼,说完,微微倾身向她,主动伸过来指节修长的一只手,等着她的回应。
 
 
第3章 
  赵南箫第一次见徐恕的时候,才十五岁,他比她小一岁,十四,后来两人同所中学,同所大学,两家又有点渊源,所以,虽然近几年再不曾碰面,刚才乍见,他也令她感觉如同换了个人,满满的陌生感,但两人之间,实在称不上是陌路。
  不过,现在他既然如同初次见面,她自然更不会跳出来认亲了。
  其实这样更好,反正她也没什么旧能和他叙的。
  赵南箫迎上对面那个人注视着自己的两道目光,指尖碰了碰他等在半空的掌心。
  “赵南箫。徐工不必客气。”
  她的态度一如平常工作中的礼貌。
  “情况我想杨经理他们应该已经向你有所介绍了,如果需要我这边提供协助,尽管开口。”
  徐恕慢慢地收回了手,点头:“基本情况我了解了,要是你能帮忙,再好不过。但下结论前,我想先去看下桥体。这一点相信赵工你能理解。”
  他也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赵南箫说:“自然了。徐工你请便,我随时恭候。”
  他看着她,目光不明意味地微烁,忽然转头,望向数百米外那座桥的方向。
  “老杨,我先去看下现场。”
  杨平福挽留:“不急!徐工你刚到,大中午的,先吃口饭吧!”
  大多数工人已经吃完饭走了,餐台上的几只大菜盘早就被扫得露了底。
  “徐工你稍等,我这就叫做饭的另外给你烧几样干净的菜!”
  “不用了,我在县城吃了来的,还不饿。”
  桌上有只不知道哪个工人落下的黄色安全帽,他顺手拿了起来,转身就走。
  “哎,那我叫人给你换顶帽!”杨平福又叫他。
  施工现场为方便区分,利于办事,人员的安全帽颜色是有所区分的。
  普通工人戴黄帽,技工蓝帽,安全、施工、技检或基层管理人员戴红帽,白色安全帽的佩戴者,一般则是工程的监理或者项目部的人,属于中高层管理人员。
  “去给徐工拿顶白的来……”
  杨平福吩咐边上的一个工人,抬头见他已经扣上黄帽大步朝着工地方向去了,急忙追了上去。
  赵南箫转脸,对还看着徐恕背影的陈松楠说:“吃完饭,把我们的资料拷贝一份给他。”
  “好!”
  陈松楠扒拉完饭盒里剩下的几口饭,匆匆离去。
  ……
  徐恕当晚也没回县城,落脚在校舍,和几个工人睡一起。他也没让赵南箫久等。隔天,在简单的碰头会后,他就签字同意了赵南箫的方案,让施工队照办。
  工程是管理局承包给路桥基建的,既然原设计方和施工单位的工程负责人都这样认定,也就是说,到此一锤定音了。
  赵南箫收拾完资料,从用作办公室的教室里出去,来到走廊,看见杨平福把徐恕堵在了前头的拐角处。
  这是她回住处的必经之道,路被堵了,她略一迟疑,放慢脚步。
  杨平福从衣兜里摸出包香烟,取出一支递上,说,“身边也没带好烟,这是我们老家出的,都说绵柔醇冽,也很提神,徐工你试试,要是喜欢,说一声,下回我给你带。”
  徐恕接过,闻了闻。杨平福替他点烟。他抽了口,吐出烟,点了点头:“还不错。”
  “老杨,你还有事?”他看了眼杨平福,问。
  “徐工,你刚过来,这里有些情况,可能不大了解。相关工程的钢材供应是管理局一个副局长的小舅子负责的,先前一直都在那边采购,这回为了赶工期,头批货都已经备好,就只差拉过来了……”
  经理的说话声已经刻意压低,但还是隐隐入耳。
  赵南箫停下脚步。
  “……技术员说,用钢料也是可行的。你看你能不能和设计院来的那个女的再打个招呼?或者,只要您这边认可钢料就行,管理局那边,不是问题。”
  “我要是改料,你能拿多少好处?”徐恕顺口似的问了一句。
  杨平福立刻露出冤屈的表情,辩白,见他看着自己表情似笑非笑,脸一热,讪讪地说:“真不是我想拿什么好处,这行一直以来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况且,我一个小工头,真有什么好处,分到我这里也是蚊子腿,只够请下头干活的弟兄们吃顿夜宵而已……”
  他说着,扭头看了眼身后,见没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上去。
  徐恕笑了起来。
  “怎么,我还什么都还没干呢,这就分好处了?”
  杨平福也笑着说:“一点车马辛苦费而已。徐工你放心,我敢拿脑袋向你保证,用的料是好的,绝对符合标准,这一点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对面这个年轻人突然变脸,神色转阴。
  “万一要是出了呢?”
  杨平福一愣。
  “到时候,别说你杨经理的脑袋了,把那什么局长的脑袋拧下来,都不够祭的!”
  徐恕一把掷了香烟,踩灭,转身就走。
  “徐工!”
  杨平福硬着头皮急忙又叫住他。
  “你先别急着走。我听严秘书说,这边相关部门有个大型新项目要立项投标了,主管就是副局长,咱们前期都准备好了,实力是摆着的,但也不是没有竞争……”
  徐恕停步,慢慢转回头。
  这个姓徐的年轻人,乍看吊儿郎当一副不大靠谱的样,但下了工地就变得一丝不苟,并且,以他的观察,相当的专业。
  杨平福被对方射来的两道锐利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干笑:“徐工,这么看我干什么?”
  徐恕踱了回来。
  “老杨,我知道你在这行干了多年,觉着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服是吧?”
  “哪里哪里……”
  杨平福否认。
  徐恕笑了笑。
  “我告诉你,一线是什么情况,有多辛苦,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杨平福少。”
  他顿了一下,“大家确实都不容易。”
  “这么说吧,不过红线的范围里,谁供货,我管不着,只要最后能把活干好,那就行了。但这回,我刚才说过,不行就是不行!别说一个什么副局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让盖凌霄宝殿,我也就这一句话。”
  “给我照设计院赵工的方案施工!真要因为得罪了人竞标失败,上头问责,我担着!”
  他说完,掉头而去。
  杨平福在原地怔立,片刻后回过神,皱眉想了下,掏出手机打电话。
  “……部长,情况就是这样。不是我不相信上头派下的人,而是年轻人容易冲动,听不进话。这个工程事小,关键是以后的大标。现在不但公司内部看绩效,分公司之间也要考核竞争,全都是压力,要是因为这个出什么意外,实在是划不来……”
  他大吐苦水,那头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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