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说了,照签字的方案施工就是了。”
杨平福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
“这小子哪里冒出来的?以前都没见过!”
电话那头:“他姓什么?”
“徐。”
“老总姓什么?”
“姓徐啊……”
他话音刚落,自己顿悟了过来:“老总的亲戚?”
“亲儿子!”
杨平福一愣。
“说来也是怪,集团业务也有房产金融投资,他要去,随便哪里不是轻松又体面?要干土木。听说前几年在国外学的也是这个,回来就跑西部修路去了,好像待了一年多,这不,刚回还没几天,你运气好,叫你给碰上了。”
杨平福一时说不出话。
“反正这事既然这样了,你照他和设计院的人说的做就是了。质量第一,这一点是必须要保证的。咱们是有竞争,好在和早几年比,现在的大环境也好了不少,就算开罪了人,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赵南箫从教室的破门后悄悄地出来,回了自己落脚的地方。
一周后,工地情况进展顺利,她也准备走了,前夜住县城,好赶次日早班的火车。
当天傍晚,徐恕开车送她和陈松楠到县城,入住那间与当地政府签有招待协议的宾馆。
当地经济还没怎么开发,除了中心寥寥几条大街看着还算光鲜,县城里的其余街道入目大多还是上个世纪盖的老式建筑,宾馆号称五星,充其量也就三星标间的样子,不过这已经是赵南箫最近睡得最好的地方了,至少能好好洗个热水澡。
这两天突然降温,前晚她烧水擦身的时候大概有点冻着了,今天结束工作放松下来,头又感到痛,人也软绵绵没什么力气,但坐车来县城的路上,忍着没表现出来,抵达宾馆进了房间,又乏又累,虽然是饭点,却没半点胃口,只想洗了澡早点躺下去。
她从箱子角落里翻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备用药,刚要吃,门铃响了,过去开门。
“小陈?”
“赵工,徐工说请我们去吃晚饭,他知道一间当地的特色菜馆,还不错。”陈松楠扭头看了眼电梯的方向。
赵南箫顺着他看的方向瞟了一眼。徐恕双手插兜,侧对着这边站在电梯前,视线落在对面的墙上,看着像是在研究上头那块跳动着楼层变化数字的小屏幕。
她收回目光,微笑着说:“我等下还有事,不去了。你们去吃吧。”
她朝目露失望之色的陈松楠点了点头,随即关了门,从药板上抠下来两颗感冒药吞了,略略休息了下,走进浴室,衣服刚脱一半,听到门铃声又响了起来,只好胡乱套回衣物,再次过去开门。
打开门,她一愣。
这回门外竟然站着徐恕。
她迅速地看了眼他的身后,不见陈松楠。
看起来似乎是两人下去了,他又单独折了回来。
“有事吗?”
徐恕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人不舒服?刚才来的路上,我见你精神好像不大好。”
他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终于开了口。
来的时候他开车,她是坐在后座上的,并没见他回头。
那么路上他其实有在后视镜里看自己?
赵南箫心里生出一丝别扭的不快。
“没有,我很好。”她淡淡地说。
徐恕沉默着,继续看着她,忽然微微拧了拧眉,刚才的小心翼翼不见了,脸上流露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带了几分玩世不恭感的满不在乎的神气。
“没事就好,我随便问问。你休息吧,不打扰了。”
他掉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电梯口。
第4章
陈松楠跟着徐恕来到原先说的那家饭店,华灯初上,正是饭点,要等等才有位子。
“随便找个地方吃就行了。”
陈松楠路上感觉他的兴头似乎不怎么高,立刻建议。
边上就有间苍蝇馆,角落正好有人腾出了空位,两人钻了进去,叫了几个菜,兼着服务员的小老板推荐自酿的散装高粱酒,说凡是喝过的,没人不说好。
“会喝白的吗?”
徐恕问。
陈松楠平常偶尔喝啤,徐恕过来后,他被赵南箫派去协助,跟了几天,有点混熟了,对这个比自己看着也大不了几岁但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显然都远超自己的ZJ工程师挺尊敬的,心底甚至隐隐产生了些崇拜的感觉,听他这样问自己,显然他是会喝的,又想起之前听前辈说,干这一行,喝酒也是个基本功,胸口一热,豪气干云:“喝!”
徐恕一笑,让小老板上。
陈松楠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说自己当初刚毕业时的纠结,不知道该选择去像ZJ这样的一线企业还是设计院,感觉一进设计院,自己就有可能变成车间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或许三年五年下来也只知道其中的某几道流程,谁来了都能代替。但去一线企业,家里又强烈反对,长年累月下工地不着家是家常便饭,辛苦不说,以后相亲怕也被嫌弃。设计院虽然也出差,但比一线企业要好得多,至少听起来体面些,有利相亲。他原本更趋向去企业,最后拗不过家人,改了。
徐恕默默听着,没说什么。
陈松楠又向他请教留学经验,说自己也有了工作几年后留学深造的想法。
徐恕有问必答,还给了他一个留学咨询机构负责人的私人联系方式,说比较靠谱,以后他要是自己没时间申请可以找对方,就说是他介绍的。陈松楠十分高兴,连声道谢,兴头上,又问他的大学和专业,听到回答,眼睛一亮。
“这么巧,哥你也是学长!”
他感到距离更加近了,改口就喊哥。
“哥,既然你和赵工同届,又同专业,怎么那天在工地遇到,我看你们俩好像不认识?”
小老板没吹,高粱酒确实很醇,度数更是不低,几两下去,徐恕眼角慢慢也泛出了些微红的酒色,笑了笑,说:“她大学时门门功课第一,拿全奖学金的人,我就一混日子的,又毕业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陈松楠自然不信,认定他在自谦:“哥你太谦虚了,怎么会呢,赵工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徐恕看了他一眼。“你对她知道得还挺多?”
陈松楠并没觉察他语气的异样,郑重点头:“我进了设计院后就一直跟着赵工,她专业强,人非常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初能跟着她做事,我实在是幸运,真的!”
谈及心目中的女神,原本就有了醉意的陈松楠变得更加兴奋,话是滔滔不绝。
“可惜我进来的那一年,你们已经毕业走了,要是我能早一年赶上就好了。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赵工以前大学的时候什么样的?是不是特漂亮?很多人追她吧?她那会儿有没有男朋友?我猜以她的眼光和条件,能当她男朋友的人,应该也很厉害吧?”
徐恕把玩似地转着面前那只空了的小酒盏,没吭声。
陈松楠问了一堆,却没听到半句想知道的,有点失望,忽然想了起来,又给他倒酒。
“看我,光顾说话,还没敬哥你一杯!”
徐恕喝了,说:“差不多得了,当心后劲,别喝醉,你醉了她要怪我。”
“没事!我还能喝!”
陈松楠正在兴头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谈论着女神。
“我真挺佩服赵工的,最近大半年都被派在外头跑,几乎连轴转,说下工地就下,一个女孩子住那种地方,没半句不好。哦对了,她胆子也特大!就你来之前有天晚上,蛇爬进了她住的屋,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的,要是换我,就不行了,我怕蛇……”
徐恕捏着酒杯的手倏然停住,抬起眼。
“蛇进了她的屋?怎么回事?”
陈松楠回忆:“那天挺晚的,好像快半夜了,我已经睡着,听到声音出来,才知道她屋里进了条蛇,幸好杨经理当时也在边上,帮她把蛇抓了。我问她,她说没事,叫我去休息。”
徐恕脸色慢慢地阴沉了下去。
陈松楠起身去洗手间,徐恕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杨平福接起电话,挺高兴,说自己正想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严秘书想知道他哪天方便请他吃饭。
徐恕面无表情地报了地点,随即挂了电话。
陈松楠踩着虚浮的脚步从洗手间回来,终于发觉他有点不对劲,大着舌头问:“哥,你怎么了,有事?”
徐恕说:“你慢慢吃,我有事,先出去下。”
县城不大,杨平福开车很快赶到,看见徐恕一个人站在街对面的路灯旁,急忙停车下去,喊了他一声。
严秘书和他同来,上前热情握手,笑着说:“小徐,哪天有空吃个饭,感谢你们路桥公司多年来为我们当地建设做出的积极贡献。”
“我一搬砖的,初来乍到,有贡献也不是我做的,心领了。”徐恕说完,转向杨平福,叫他过来。
杨平福跟着他走到一边。
“小徐,叫我什么事?严秘书那边真的是诚意满满,想认识你这个朋友……”
“前几天赵工休息的地方,怎么进的蛇?”
徐恕打断了他的话。
杨平福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事。
“这个啊……是这样的,她过来后,我们一开始就考虑到她一个女孩子不便,让她晚上回县城住,她不去,要住学校,我们也就由她了。村小学都荒了好些年,边上就是山,你也知道的,难免会爬进来蛇虫什么的,幸好当时我路过,就帮她抓了,普通的野蛇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她住哪,你住哪,这么巧,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她边上晃?还让你遇到蛇爬进了她的屋?”
杨平福一时语塞,又有点困惑。
那个女的和他的关系看着也就一般,前些天,两人除了会为工作的事说上几句外,私下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晚他竟抓着这么个小事不放。
“姓杨的,是你放的蛇?”
他的语气突然加重。
杨平福见他神色不善,心里有点发虚,知道是瞒不过去了,略一迟疑,又陪笑解释:“小徐,这事我承认,是我不地道,我也知道错了,当时不该一时糊涂,不过,蛇真的没毒,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就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就算她不小心真被咬了,也没什么大碍……”
“我操你妈!”
徐恕攥住杨平福的衣领,一拳砸了过来。
“砰”的一声,体格并不算小的杨平福一下被打倒在地。
杨平福痛叫,徐恕一言不发,上来照着他脸门又是一下。
严秘书结交被拒,正失望,忽然看见徐恕动起了手,吓一跳,跑过来拉架。
徐恕下手不轻,才两下,杨平福就爬不起来了,倒在地上不住地认错。
严秘书和杨平福的私交不错,一听是这种事,见杨平福鼻子冒血了,徐恕像是喝了酒,满脸怒容凶神恶煞似的,心里也是有点发憷,死命拽住他,说杨经理是为了工期着想,当时太急,这才行为不妥。
“姓杨的,总公司三令五申纪检自律,没上报查你,是给你脸了,你他妈的还干出这样的事!”
路人见有热闹可看,很快围了上来,有人打110,严秘书怕万一事情闹大了对自己不好,忙又过去阻拦,说都是自己人,喝醉了闹着玩。
“我错了,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要养,小徐你放过我,我往后再不敢了……”
“现在知道有老有小了?递信封放蛇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看你是吃腻了外头的饭,想吃牢饭了是不是?”
徐恕怒不可遏,上去又是一脚。
严秘书十分紧张,赶紧又跑回来拼命劝:“小徐,杨经理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公司干过不少事,没功劳也有苦劳,得饶人处且饶人,消消气。”
“我去向赵小姐赔罪行不?我求她原谅,我给她下跪……”杨平福哀求。
徐恕捏了捏拳,迎着夜风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姓杨的你好自为之。”
严秘书望着他掉头离去,松了口气,急忙扶起杨平福上车,低声劝:“算了算了,这种小太爷,我见得多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根子就坏透,地球都得绕他转,让着点,天下太平。”
……
赵南箫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爬上床就关灯睡觉了,昏天暗地也不知道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一阵来电的铃声。
工作后她就没法关机,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领导就会打电话问图纸的进度,说业主甲方就在线上等着回复,即便是三更半夜。
她头很重,醒不过来,迷迷糊糊,没有去接,但铃声十分固执,在响了一阵停住后,接着又响。
赵南箫终于挣扎着醒来,闭着眼睛,摸索着拿起了手机。
“哪位?”
“小南?是你吗?”
母亲沈晓曼的声音传入耳中。
赵南箫一下睁开了眼睛:“是我,妈你怎么突然打我电话?”
“小南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你生病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赵南箫赶紧捂住手机音孔,清了清睡了一觉反而变得肿痛的喉咙,这才重新开口:“没,信号不好吧。妈你找我什么事?”
沈晓曼应当信了,电话里都能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给你发了多少条消息,你都不回!我担心死了,这才给你打电话!你在干什么呢!刚才连电话也不接!”
沈晓曼是个很有修养的人,平常说话对谁都轻声细语的,刚才应该真的着急了,语气带着责备。
“妈我今天……”
赵南箫本来想说今天累晚上早早睡了,所以才没看见她发来的消息,也没第一时间接电话。话才起了个头,一顿,又改口说:“刚才手机没在边上,这才错过了,叫妈你担心了。找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