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铭看向那吕少爷,两人目光所及,有一时的火光,魏铭却在这火光中心凉了半截。
吕少爷曾经就因为小莺逃跑,打过小莺,还用铁链将小莺拴住,现在他生生被小莺咬下半只耳朵,难道会任由小莺逃跑?
只怕是……
魏铭沉下一口气,离了去。
他一走,吕少爷就叫住了吕老爷,“他果真就这么走了?!我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呢!连钱都不敢要?”
吕老爷一直看着魏铭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不是不敢要,是识时务,懂进退,恐怕真是个厉害角色。”
吕少爷嗤笑,“怎么可能?我看是三棍打不出来个闷屁吧,爹怕什么?!他还能查出来什么?!放心吧!”
吕老爷默了一默,“但愿。”
……
魏铭离开了小镇,第二天又悄默声地折了回来,偷偷问询了一番,可曾有人见吕家人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他很怀疑,小莺之死是吕家人亲手做的,若是如此,他不会让吕家人逍遥法外。
可是吕家就像是一个钢铁的堡垒,堡垒里做的事情,外边的人都不知道,魏铭一连问了三日,毫无线索。
小莺若是死了,尸首到底在何处?
——
再次踏上南下的路,崔稚这一次的心情有些不同。
若说上一次是雀跃的,期待领略江南风光,更希望自己的酒酿可以一举成名,那么这一次,他更着意水路上那个之前未曾注意过的吕梁洪巡检司。
那姜氏巡检,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暗暗琢磨,段万全这里却眼皮扑腾一阵跳,而且是右眼皮。
他一不留神,猛地转身撞到了苏玲,苏玲手里端着一碗姜汤茶,方才下了一阵小雨,大家都淋了点雨。幸而苏玲是个做惯了活的,生生在崔稚头顶稳住了茶碗。
崔稚抬头看去,捂着胸口惊魂甫定,“全哥,你怎么了?你再这么魂不守舍下去,我早晚得让你烫秃噜皮!”
段万全怪不好意思的,拉开条凳做了下来。这一阵春雨,将原本下晌就能进入济宁境内的五景酿运酒队,阻在了路边小镇的茶棚里面,运酒队人员可不少,把茶棚挤得满满当当。
段万全同崔稚道,“是我的不是,我留意着点。”
崔稚却跟苏玲两人对了个眼神,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戏谑,崔稚小声同苏玲道,“姐姐,你知道什么叫做恋爱脑吗?就是他这样的!不恋爱的时候叫做万全,恋爱的时候就改名叫一全了,另外九千九百九十九全,都飞到他大当家身上去了!”
苏玲总听她的稀罕词,也听习惯了,当下听懂了去,笑得合不拢嘴。
天上的雨还在下,众人勉强在茶摊吃了午饭,都开始昏昏欲睡,段万全分派了两组人轮流守着酒水,另外的人也能借此机会打个盹。
崔稚倚在苏玲身上,苏玲倚在墙上,段万全拿了衣裳给两人盖了一下,自己站在棚子边缘发呆。
雨哗哗啦啦下个不停,一时紧一时慢,段万全任由思绪飘飞,只道视线里闯进来一个人影,那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来,雨下得大了,瞧不清人脸,段万全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却见那人似乎见茶棚满了人,一转往茶棚后面去了。
段万全被棚子里的兄弟们阻隔,瞧不清楚,心里砰砰直跳,寻了一把伞冒雨走出门去,他顺着那人的走的路寻过去,却见满地的雨水之中,竟然掺着鲜红的血水,段万全心一提,沿着一片片的血水寻去,却见那人一身棕色粗布衣裳,倒在了一颗合抱粗的杨树下。
那身形,是女子,段万全熟悉极了!
——
雨还在下,慢条斯理地下个不停,看这下法,只怕到了天黑也未必能停下,他们却等不得了。
崔稚一行分两路而行,押运酒水的人在后,另一路人驾马车反向疾行,返回距离此地更近的兖州府城。
苏玲和崔稚在车里,段万全驾马在前,“驾!驾!”
有血腥味从马车车窗飘出来,不时的痛呼声,听的人揪心。段万全身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身上却还是湿透了,他不停地催促马儿向前跑去,一边要疾行,一边要避开泥地洼坑。
疾行没多久就看见了兖州府城的门楼,旗帜被雨水淋湿,湿哒哒地缠在旗杆上,城门前空无一人,守卫昏昏欲睡。
段万全驾马车飞奔了过去,守卫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进了城门,守卫吓了一跳要拦,崔稚伸出头来急急分辨,“我们是刚才出城的五景酿的人,现在有急事,还请行个方便!”
随着这一声,还有钱袋咣当砸进了守卫的怀里。
守卫没有阻拦,但是苏玲却惊叫起来,“昏过去了,彻底昏过去了!失血太多了!”
崔稚和段万全都是一怔,马儿嘶吼了一声,这才堪堪将两人叫回了魂。
段万全脸色发白,匆忙问了一句路人医馆在何处,路人一指,那医馆就在眼前,段万全强忍住心头的激动,驾马停在了已关门口。
医馆的人全都跑出来看,段万全打开了车帘,血腥味铺天盖地冲了出来。
“大当家,你再坚持一下,医馆到了!”
他这一喊,昏迷的人猛地动了一下,但胸口插着刀的地方,又渗出许多血来。
袁燕再次昏了过去。
第360章 拳头不能少
袁大当家胸口插了一把刀,医馆的人看了都摇头,段万全快跪下给他们磕头了,崔稚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救人吧,后果他们自己承担。
医馆的人这才寻来了老大夫,老大夫艺高人胆大,一边止血一边拔刀,没有外科手术的古代,拔刀好像就是单纯的拔刀一样简单,但是崔稚还是看到老大夫满头大汗,看到一旁帮忙的大夫,目不转睛。
没有大肆出血。
但能否活命仍是未知。
雨还在下,众人寻了个客栈住下了,当天晚上,袁燕就醒了过来,段万全激动地差点把药泼她脸上,崔稚看得一阵胆战心惊,他们全哥非要把一个人烫秃噜皮是不是?
袁大当家倒是混不在意,“不喝。”她道。
“那怎么行?!大夫说了,要是能醒,吃了药才好得快。”
袁大当家瞧着他笑了一声,只是这笑牵扯了伤口,她又痛的一哼,“有命怎么都死不了,没命如何都活不成。我死不了。”
崔稚简直要竖起大拇指来了,苏玲也不敢说出什么话来,袁大当家这才瞧见她们两个,“哦,崔东家,苏姑娘。”
崔稚从没跟她正经碰过面,没想到她竟然识得两人。
段万全低声解释,“大当家之前在安丘街上见过你和玲姐,当时有些状况,没能上前打招呼。”
他解释完,袁大当家就点了头,她道,“没法起身道谢,崔东家不要见怪,我手下众多弟兄,全赖崔东家仗义出手,才能有安身立命的地方,崔东家的恩情,袁某记着,待袁某大仇得报,定来报答!”
她这么说,崔稚竟然不敢不受,段万全连忙按了袁大当家肩头,“小七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快歇了吧,不过还是要把药吃了!你不吃药,好得就慢,何谈报仇?”
他这么一说,袁大当家倒是听进去了。
待到段万全伺候袁大当家吃了药歇下,跟崔稚两人出了门来。
崔稚晓得袁燕的事情,原本就十分佩服,今日见她行事作风如同梁山好汉,只觉自己穿进了《水浒》里,好不激动,“袁大当家说要报仇,是要报那姓熊的袭击绿英寨的仇吗?两寨不都被官府剿了吗?所以大当家这半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为这件事?”
段万全点点头,又道,“不止这么简单,那姓熊的和当年大当家父亲在世时候的一次袭击也有些关系,新仇旧恨,加之二当家又因此去了,大当家要那姓熊的狗命,让走了的留下的兄弟们都安心。”
崔稚仿佛在听书一样,继续问道,“那姓熊的如今逃到了什么地方?”
段万全摇了摇头,“他那雄杰寨也散了,不过此人倒是能伸能屈,又逢着流民山匪加多,那姓熊的重领了一帮土匪,辗转了几个寨子,但是被我大当家一路追杀,没有定处,上次大当家同我说那姓熊的又勾结了运河水匪,不知大当家今次又为何出现在兖州……”
段万全不知道的事情,崔稚就更不知道了。
但是她听着又是土匪又是水匪的,想到了自己还留在茶棚的运酒队。
运酒队别出什么岔子吧!
……
第二天雨一停,崔稚就思量着上路,到了济宁等到殷杉的船队发船又是一段时间,段万全正和可以陪着袁燕养伤。
袁燕恢复能力惊人,原本段万全像让人护着崔稚先走,和运酒队汇合,但是袁燕当天就下了床,“她们两个小闺女家,就是有人护着,能放心吗?走吧,一道去了济宁再歇着,也没多远。”
只道一路顺顺当当和运酒队汇合,然后一起到了济宁,崔稚才知道,要不是袁大当家这句话,她的运酒队可能就要栽了。
因为他们前脚进了城,晚间就殷杉就告诉他们,来路上有人两伙土匪为了几车茶叶互殴起来,横七竖八第死了不少人。
崔稚冷汗流了下来。
袁燕倚在床上道,“都是些不入流的毛贼,拉几个人,占一片土丘,就敢称王了。啧啧!”
袁大当家还瞧不上呢!
崔稚更加心神不定了,在古代做个生意怎么就这么难,这还只是小灾害,若是遇上那年寸草不生的旱灾,她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她这么一琢磨,更觉得自己收下袁燕的小弟是一件正确的事,她想要南北走货,不能撞运气,就像那左家,凭什么干把酒水从福建卖到扬州来?
西风液可没有兼并扬州当地的酒坊,卖的真的都是福建本地产的酒。这和左家是水匪出身,必然是有关系的吧!崔稚想想左小爷昂首挺胸的模样,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在古代生存,拳头不能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着左小爷,好生同他讨教一番。
——
等到殷杉发船的时候,袁大当家的伤竟然瞧不出大碍了,但是段万全坚持说她伤了内力,想要恢复还得许多时日,又怕留着她养伤,她又同上次一样跑走,去找姓熊的报仇,因而直接道,“这一路水路须得走上一月,大当家在,我和兄弟们才能放心。”
其实崔稚想说,全哥不行你就留下吧,别分开两处,人在曹营心在汉的。
没想到袁大当家竟然答应了,先是定定看了段万全两眼,然后突然笑起来,“万全说得是。”
运酒的匪友们不能更高兴了,想拉着袁大当家喝酒庆贺,被段万全厉声训斥一顿,才都老实了去。
但这水路走了没几天,就到了彭城徐州,自徐州再向南一些,就是那吕梁洪巡检司。
崔稚听了魏铭的话,没去吕梁洪巡检司拍门问人家,我是不是你家闺女,而是心痒痒地,趁着船在徐州停下取水储粮,修整一日,下船踩了踩徐州的土地。
这兵家必争之地和扬州不一样,若说扬州更有商业气质,那么徐州则更有军事气质。
袁大当家在船上闷得不行,眼下听崔稚提及下船,火急火燎地跟着崔稚去了。
袁大当家有诸多会玩的东西,就在崔稚跟着她看人现宰活羊的时候,崔稚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翠枝!”
她回过头去,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第361章 谁喊她
青州,小镇。
魏铭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魏莺的下落,倒是魏大友一家耐不住上门要钱,最后被吕家灰头土脸撵出门去,罗氏在门口破口大骂,骂着骂着趴在地上哭了,“我可怜的小莺,可怜的孩子,娘鬼迷心窍了,把你送到这里边来……”
罗氏几乎哭晕过去,魏铭远远瞧着魏大友和魏金魏银也抹了眼泪,一家人站在吕家门口沉默地哭着,半晌,三个男人把罗氏架上地排车,回家去了。
魏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是不肯放弃寻找小莺。就算小莺真的被吕家弄死了,吕家人总不能埋在自家的院子里,不在院子里,在旁的地方,那就不会完全没有线索。
他寻来寻去,吕家请了附近山里的几个和尚过来做法。几个和尚一共做了七天的法事,说是为了驱邪开运,顺带着吕家老太太要过顺寿,吕老爷是当地有名的孝子,从和尚来了之后,就命令和府上下茹素半月,等着为吕老太太办寿宴。
吕家请了和尚里里外外地围着吕家兜兜转转,魏铭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吕家是怕了,怕小莺的鬼魂缠着他们家吗?!
那小莺是真的没有了?!
魏铭听到消息的时候,忍了许多日的眼泪滑了下来。上一世,小莺分明过得不差,这一世,怎么会闹成这样?
魏铭想要走,却又不甘心,就算小莺死了,总也得有尸体在,他若是能把小莺的尸身带回去好生安葬,也不至于让小莺孤苦伶仃困在吕家,算是了了她生前想逃离的心愿。
趁着和尚来得几天,吕家人员进出频繁,魏铭快速出手打点问询了一番,他装扮了一番,又同崔稚借给他的两个匪友一道,只装作同那几个和尚有些罅隙,想寻和尚晦气。
吕家的下人听了,对他们戒备小了不少,有个灶上的婆子嘴碎些,道,“家里自从纳了个小妾,糟心事不断,一会逃了,一会又打得满院子哭喊,好不容易怀孕了,又折腾掉了孩子,小妾要死要活地还伤了主子,这么多晦气事,不得找法师清一清?别说老爷最怕这些,连我们做下人的都怕,不少下人平白无故地得了病,就是不知道这几个和尚法力如何……”
碎嘴婆子说了不少话,就是没说小莺伤了吕少爷之后如何,魏铭示意一位匪友去问,“一个小妾敢伤主家?你们家主家倒是好说话!”
“那小妾是个倔的,从前有不服管教的婢妾,少爷两顿打下来,管教的老老实实的,这个不太一样,是个良妾,家里还有得力的人,不敢往死里打。”
魏铭听的心下快跳了两下,“那她现在咬伤了少爷,主家如何处置?”
“要搁旁人,一顿打死完了,她不一样……”碎嘴婆子没说完,突然问过来,“你怎知她咬伤的是少爷?你们不是来问和尚吗?怎么问起小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