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着不敢隐瞒,实则把换粮的事全都略了过去,外面听审的都是听过高矮生说书的人,立时有人“呸”了一口,“扭曲事实!”
外边有人征讨戴岗,乱了起来,李帆虽然也不信那戴岗所言,但乱下去可不行,立时拍了惊堂木,“肃静!”
赵功被惊堂木又吓得一哆嗦,但他也看到了,知县在镇压那些对他们说话不利的人。
也就是说,知县是向着他们的喽?
赵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跪下就是磕头,“县尊大老爷,前头县里发下来的粮食,就是被绿亭村的人抢走了!他们跑到俺这个粮长家里,把粮食抢的一干二净,后来俺才知道,就是魏家这小子出的馊主意,他告诉了他们隔壁那个郭家,郭天达带着人来的,还吆喝上了堤西村、酒溪庄的人!这个魏家郭家罪不可恕啊!”
赵功脑子里都想着知县是向着他的,连忙把满肚子苦楚都诉了出来。
但是什么郭家、郭天达、堤西村、酒溪庄,和本案有毛线关系?
饶是李帆当了好些年知县,也被赵功绕了一下,皱了眉头。
他不懂,魏铭和戴岗却明白。
魏铭心道这个赵功,非要他把郭家捎上,无非就是怕郭家人口壮大,又有魏家粮食支持,上位粮长、里长。只在这一百一十户的一里,这一点蝇头小权小利,就能让一个人如此念念不忘。
戴岗可不管那许多,他现在最主要的是,把赵功的话圆回来,他赶忙道正是,“县尊试想,那魏家从何而来的粮食,可不就是郭家抢了大家伙的口粮,给那魏家交易的吗?”
他这般不实言论,又引得外边一阵反对。
王复早就看着赵功、戴岗两个人不顺眼,当下忍不出也跟着翻了个白眼。
真是些没见识的村人!胡扯八道没限度!
李帆皱眉,话都让这两人说了,魏铭连说话的空档都没有,只那孩子倒也不急。
“啪!”惊堂木又是一拍,将吵嚷声镇住,“肃静!”
赵功可不知道李帆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个知县真好,腰板都挺直了起来,等着青天大老爷给他做主,把粮食替他抢回来,郭家魏家全部下狱挨板子,这事可不就成了?
钱也没算白花。
他这么想,眨巴着老眼,一脸期待地看着知县大老爷,这知县大老爷,长得真俊,一看就是个好人!
知县大老爷好像知道他的急切,立时开了口,“魏铭,你来说。”
唉?
怎么让那死小子说话干嘛?这事还有什么说得?直接将死小子按在地上、扒了裤子打呀!
赵功一懵,他懵的当头,魏铭已经行过礼说了起来。
魏铭这一开口,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三言两句,就将实情说了出来。
“回县尊,草民魏铭见村人家中皆有余盐,却无粮充饥,便起意假托‘崔七爷’身份,找到过路粮商盛家,说服盛家与崔七爷以盐换粮,盐价按官府所定三钱,米价按照莱州米价八钱。所得扬州米与村人交易,按照九钱来换,并无私抬盐价。现已收取村人盐一千四百余斤,兑换村人粮食五十余石,尚有未兑换者,一律记录在册,等待兑换。”
这几句话一出,公堂内外静得落针可闻。
几息过后,忽然如同炸开了一般。
李帆愕然,一个小孩居然能做成这等大事?收几千斤盐,交易几十石粮食?!
王复更是目瞪口呆,赵功根本没听懂,见此情形,心下怕得又抖起来,戴岗掰着手指头算魏铭嘴里的账目。
堂外喧闹差点掀翻了廊顶,“天爷!崔七爷竟然是假的!根本没这个人!”
“但这小孩说得和高矮生也差不太多,无非高矮生没有说破崔七爷的身份!”有人道。
有人却突然喊了一声,“什么差不多?差远了!你没听那姓魏的小孩说吗?他们是那假身份,八钱套得人家的粮,然后九钱跟村人换,这一斤盐就要赚一钱银子啊!”
这人的账算得门清,倒是一下把在场的人都唬住了。
本来崔七爷的粮食,降价去卖那是义举,但是这崔七爷是假的,那魏家小儿没降价,反而抬了一钱的价,从中谋利!
这还是义举吗?!
公堂外炸成一锅粥,魏铭把外边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看来高矮生,是崔稚没错了,定是她那小身板挑不起高个子,索性取名矮生,倒也有趣。
他想着,抬头看到李帆从愕然中找回了神。
李帆一脸严肃,问他:“你所言都是实情?这前后诸事,都是你一人想出来的?!可有人指使?”
魏铭定定摇头,“所作所为,皆我一人。”
第45章 谁被收买
惊天骇闻。
安丘县公堂内外,无不震惊。
李帆还有些不信,“小儿不许骗人,公堂之上欺瞒,可是要罚板子的!本官再问你一回,可是有人指使你这般?是何人?!”
当然没有,魏铭否认。
没有人指使,这案子还怎么进行下去,李知县已是也有些懵。
按着此儿所言,他只不过是做了买卖,不论谋利与否,并没有在盐价上作文章,所谓私抬盐价的罪名,根本就是莫须有。除了这十岁小儿能想出如此奇招并且施行,委实让人震惊,若是论罪,确实论不上的。
至于扬州粮商盛家和换盐百姓,当中盐粮交易,也算不上什么罪责,那还有什么好审的?
李帆思索的时候,王复也想到了。
如果这个小孩说的是真的,那这就成了一场闹剧,告发的人糊涂,他这个接手案子的人更是不分青红皂白。
这样打脸的事,他能做?
王复没有一丝犹豫,立时朝着堂下冷笑一声,“你这小儿信口雌黄,公堂上不是听你胡说八道。你说你与盛家换粮,你是如何知道的盛家,盛家又如何会被你哄骗?这些事不是你说便有的!”
他口气里满满的质疑,且“哄骗”二字已经为魏铭定性,魏铭看了他一眼,“我以崔七爷侍从名义登门,假托崔七爷名声交易,盛家见我交易有道,非是坑骗,这桩交易自然也就成了。盛家目前暂居本县陶大老爷旧居,将盛家兄弟二人请来一问,便可对上。”
他说得这话不错,真真假假一问便知。
还没等知县发话,堂外的人已经催道:“快将盛家人叫来!”
李帆立时发令让人去寻,魏铭在堂下,眼中扫见王复嘴角不经意露出的笑,不禁觉得不太妙。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衙役就打了个来回,“县尊,那陶大老爷的旧居,哪有盛家人?!一个人都没有!”
魏铭皱了眉头,李帆讶然,堂外跟去跑了一趟的人都道,“半个人影都没有!”
王复终于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眯着眼睛盯着魏铭,“你如何说?!”
戴岗和赵功虽然搞不清什么盛家,但见王复质问,也晓得局势对自家一方有利,两人不约而同学着王复的口吻,问向魏铭,“你如何说?!”
魏铭当然不会被他们一问就昏头,当下沉了口气。
“盛家不在,无外乎两种情形,一是听闻以盐换米之事闹进了公堂,生怕危及自身,急急跑路。但以草民对盛家的了解,他们应知此事并不违法,便也不会急于逃遁。那么便是第二种情形,有人危言耸听,吓走了盛家,妄图使草民所言证据不合。”
他说着,目光看向王复,“典史以为,是哪一种?”
这番问话太过犀利,不要说李帆,便是公堂外的人,也齐刷刷看向了王复。
他们可还记得刚才张捕快抓高矮生的时候,高呼着“奉命”二字!
李知县肯定不知道此事,爱和小吏勾结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定然是王复收了人家钱,使坏了!
王复被魏铭的问话和群众雪亮的眼睛,闹的浑身不自在,再见李帆也瞧了过来,立时拱手道:“县尊,此儿巧言善辩,哄骗盛家在先,污蔑官差在后!实属可恶!先打他二十大板!”
他这么一说,魏铭可就笑了。
“典史先是质疑并无盛家一说,如今又说草民哄骗盛家在先,是何道理?岂不是前后矛盾?再者,草民并未污蔑官差,典史又何来此言?”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下面听审的人,不禁有暗暗道好的。
李帆也暗自点头,这孩子倒是有勇有谋,只是证据不在,他倒也不好说什么。他正要问一句,可还有其他证明,谁想那王复又开了口。
王复刚才急急分辨,失了言,被那无知小儿一下抓住了小辫,气得心肝一疼,当下不论那许多,目光掠过众人,落到魏铭身上,“本官问你,你所言盛家人到底在何处?!没有证据便是胡言!”
他紧拽着这一点问,魏铭也不着急,“盛家乃是本县陶大老爷请来的粮商。这兄弟二人一个叫盛齐贤,一个叫盛齐明,来自扬州,家中也开有酒楼,陶大老爷与二人之父乃是旧友,所以邀盛家前来易粮。”
话到此处顿了一下,魏铭特特看了王复一眼,见他目露讥讽,要开口说话。
魏铭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道:“但是,陶大老爷与县衙官员有姻亲关系,如果盛家兄弟是被人暗中吓走,那么陶大老爷也极有可能被暗中收买,篡改供词。”
陶大老爷和谁有姻亲?当然是王复!他家中续弦陶氏,正是陶大老爷亲侄女!
王复本想让他大可以找了陶大老爷来问,这话就这么被硬生生噎在了嗓子眼。
魏铭自来做事低调,今日这番高调又强势的说辞,让他没感到有任何不适,反而十分顺畅。
难怪那丫头时常堵人怼人,经常扮成一副得理不让的样子,这行为真的让人愉快。
他堵完了王复,也不托大,又恭恭敬敬地给李知县行礼,“县尊在上,草民有法证明盛家兄弟二人的存在。因为事发突然,不至于所有认识盛家的本地人都没收买。本县书商郝家也曾与盛家结识,不若请来郝家大爷一问便知。”
这个法子甚好。李帆欣慰于他的机敏,正要发令请人,却听堂外有人朗声道了一句,“不用请了,在下可以作证。”
众人齐齐看去,说话的正是书商郝家的三爷郝修。
郝修不仅是郝家人,还是秀才出身,有他作证再好不过。
当下郝修走上堂来,不仅说确有盛家,还道:“那盛家兄弟名讳、情形,与魏生所言一分不差。”
有了旁证,这事更清楚了几分。
但是王复如何能甘心,也不在意得罪人的事了,直接道:“郝三爷倒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本官以为,是不是过于巧合?此子说陶大老爷可能被收买,难道你郝家不会?总归没有盛家兄弟本人在此,说不清!”
明眼人都晓得王复强词夺理,但王复所说,确实不无可能。
至少在李帆这个知县的立场,秉公执法,不偏听偏信,两方所言都有道理。
堂下又乱了起来,郝修也不满地问候了王复,李帆见状拍了惊堂木,“本案人证缺失,应寻到人证再审。”
这番魏铭也没有异议,王复再只手遮天,不可能把盛家兄弟行踪抹的一干二净,此事早晚水落石出。
王复扫了魏铭一眼,满眼轻蔑。开审前他能弄走盛家,如今更能让盛家寻不见影!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等着好看吧!
王复袖子一甩,背过身露出了笑。
堂外人唏唏嘘嘘,见没法继续审,便都准备鸟兽散了。
正此时,有人高喊了一声。
“县尊且等,盛家兄弟在此!”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朝喊声看去,只见两马四人齐齐到了门前。
驾马的两人正是盛家兄弟,两人身后各带一人——白须老头苗品、黑脸小丫崔稚。
第46章 被两个小儿给骗了
魏铭有两日没见着崔稚了,当下见她满脸乌黑,不禁以为她刚从灶头爬出来,再仔细一看,嘴上还挂着两缕长毛。
这是什么怪样子?
魏铭又疑又笑地看她,她也正好瞧了过来,在看见他的一瞬,登时朝他一抬下巴,好像在说,一切放心。
确实放心,盛家兄弟都被她找来了!
他本来以为要在牢里待许久,没想到被高矮生硬生生喊了出来,刚才又觉得寻找盛家兄弟,也要一番功夫,谁知盛家兄弟这就到了眼前。
用她的话说,她是锦鲤吗?
魏铭心情愉悦,王复可就不愉悦了。
王复胸闷得透不过气。
怎么回事,那盛家兄弟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
要说这事,要从苗品得了李帆之令、去寻高矮生说起。
苗品赶到宋氏酒楼,高矮生早已不见了影子,剩下些秀才还在热火朝天地议论。苗品拉了几个人问那高矮生下落,但这高矮生又跟昨日似得,悄默声就闪没了影,从哪来又往哪去,没个知道的。
苗品急起来,问众人,“县尊还要找他问话嘞,他怎么又没影了?!难不成是个仙人,腾云驾雾就走了?你们都没在外边见过他?”
他这么一说,众人还真觉得高矮生有几分仙气,还有人道:“长须黑脸的,别是包公转世吧?!”
众人话题一转,都从以盐易米的事上转到了高矮生身上,可惜这对于苗品找人没有任何作用,苗品急的团团转。
就在这个时候,宋粮兴偷偷拉了他一把,“苗先生,真是县太爷找高矮生呀?”
“是呀?你知道高矮生在哪?!”苗品反手拽住了宋粮兴。
宋粮兴挠挠头,“我得问问……”
就这样,苗品通过宋粮兴找到了段万全,又通过段万全,在段家见到了高矮生“本人”。
“苗先生,有何贵干?”崔稚笑眯眯地问他。
苗品一口气差点抽过去,眼珠上下滚动打量这个小丫头,“你、你这丫头,是高矮生?!”
在这个事情上,崔稚晓得最好不要隐瞒李知县,所以苗品要见她,她也就大大方方露面了。
“是呀,苗先生看我这脸上黑粉,抹的还匀不?只可惜这黑粉好敷不好洗掉,麻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