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的饭菜已经备好了,摆在院中。饭香飘飘荡荡进了房中,孟中亭的思绪则飘飘荡荡去了远方。
——
四月初十,是魏铭生日,崔稚亲自下厨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长寿面来,一家人叹为观止。
“……若是我,必然擀出薄薄的面饼,叠上几层,用刀切了,实在没想到小七竟然能拉出这么长一条面来!”田氏再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现在怀疑崔稚是灶王爷转世,小小年纪,做饭的手艺奇特又纯熟。
“姐姐,小乙要吃!”小乙可不管这么多,见着这么长一根面,上手就要抓。
魏铭连道:“要不给小乙也做一碗来?”
“木子,今日是你生辰,小乙跟着凑合什么?”田氏将女儿乱抓的小手拢了,抱她起来,“别给哥哥姐姐捣乱!”
“这算什么?姨母,咱们都跟着木哥沾光好了,我这就拉出来四条长寿面,咱们一人一碗。”
这下小乙可高兴了,伸着小身子,要去院子里摆桌子。
田氏抱着她去了,墨宝不肯去,围在灶边探头探脑,崔稚丢了两片菜叶子给它,它闻了闻,不肯吃。
“咦?还挑食?”崔稚轻轻踢了墨宝一下,“你以为你是我们家案首呢?人家可是有鸡蛋吃的,你就这两片菜叶子,不吃拉倒了!”
墨宝听不同,魏铭却听得懂,他蹲下身摸摸墨宝的头,“考试的人才有荷包蛋的待遇,若是今次不中,明日也就跟你一样,只有两片菜叶子吃了。”
他说着,着意抬头看了崔稚一样。
崔稚合上锅盖,掐着腰道:“考不中,连菜叶子都没有!”
话一落,两人皆笑起来,可怜墨宝什么都听不懂,乱叫着在两人裤脚之间打转。
日子也同墨宝的打转一样,一晃眼,转到了四月十六日,即将开考的日子。
第75章 两个男人为你打架
青州府城,如今茶语饭后议论最多的一件事,便是谁能取中府试的案首。
府试的案首八成都是从各县案首中取得,这次府试的情形更是明了,一边是世家出身的孟氏子弟,另一边是名声大噪的安丘神童。
魏铭走在街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大名。崔稚跟在旁边观察沿街商铺,耳边魏铭的大名来来去去,她已经习惯了,况且和古人不同,崔稚来的地方有个词粉丝经济,有名声那是好事,不少人想出名还捞不着呢!
她道:“等你府试也取了案首,名声更大了,回头你的名声只能独家授权给我哦,我会帮你防着那些乱用你名气的人的!”
魏铭见她一双眼睛只盯着来往客流多的店铺看,轻笑了一声,“顺便,你也用我的名头赚些钱?”
“唉?”崔稚抽出空回头看了他一眼,“总得有人要用你的名声赚钱,赚钱的人是我不好吗?到头来,还不是给小乙买好吃的!”
拿出小乙来,魏铭实在没话说,她是惯会拿小乙做挡箭牌的。魏铭刚要道她一句“滑头”,就见前面路上,两人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厮打了起来。
“呦!当街打架!”崔稚看热闹不嫌事大,拽着魏铭往前,“瞧瞧怎么回事!”
魏铭拉着她往反向去,“伤着你不是玩的!”
他是怕了的,但看那两个打架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几个拉架的人很有拉偏架的意思,崔稚一个黄毛小丫头,凑上去不够人家踢一脚的。
偏她不论那许多,撒了他的手,小身板一钻,就钻到了人群里。
魏铭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快步跟了上去,刚刚拽到她的袖子,就听她道:“哎呀,有两个男人为你打架!”
嗯?
魏铭一阵错愕,再一听才明白,原来打架的两人,正是因为争论他和孟中亭谁能取案首,大打出手。
只是这事从崔稚嘴里说出来,怪怪的。说得好像他是什么头牌花魁一样?
他这边刚弄清楚,就见崔稚撸了袖子,露出两条瘦溜溜的小胳膊,“你要做什么?”
崔稚来不及回头,嘴上道:“我看他们拉偏架,把那个向着你的小哥,往死里打,我得去管管!”
哪有什么往死里打?
魏铭顾不得她肆意夸张,赶忙去拉她,谁想她滑的像一条鱼,一侧身就溜到了打架的人群里。魏铭被她吓得,心快跳一下,谁知却见她不动声色往边上一站,伸出细溜溜的胳膊,从后边抓了那个拉偏架的一把。
那拉偏架的像是疼了,急急转头去看,“谁抓老子?!”
嚷完见没人,又去拉偏,崔稚凑准时机,朝着他后腿弯,一脚踹了下去。那人哪里想到有人从后袭击,一下磕到了前边自己兄弟身上,两人齐齐向一边倒去,仰面打了个滚。
看热闹的人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吆喝着,“活该,让你们好几个欺负一个!”
这话嚷出来,可把打架的几个都说怒了,几人叫起来,吵吵嚷嚷地指着围观的人,“谁踢老子,给老子站出来!”
他能拉偏架,崔稚就能耍阴招,崔稚才不站出来,藏在人群里看戏。刚看得乐和,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小丫头,胆子不小!”
此人一脸凶狠,一副抓了崔稚现行的意思。
崔稚登时有点慌,刚要扯句什么糊弄过去,就见魏铭突然出现在眼前。
这人有十七八岁,魏铭站在他身前才到他下巴,魏铭却不怕他,“兄台没得骗一个小丫头。”
什么情况?崔稚一愣,再见那少年的凶狠脸陡然转笑脸,这才明白这小子是吓唬自己玩呢!
她愣神的空档,少年已经同魏铭聊上了,“这是你妹妹?胆子怎地这么大?倒像是我们卫所的女孩子……”
这人也是来参加府试的考生,是青州安东卫的军户,名叫皇甫腾,他见魏铭和崔稚两人,一个通透一个伶俐,举手投足不似乡野小童,倒也有心相交,便把自家情形说了。
他连自己身份乃安东卫一位百户的幺子,都告诉了两人,魏铭自然也不能瞒他,通报了大名。
皇甫腾大吃一惊,转瞬有明白过来,笑道:“我道你家小妹如何要在那些人背后下手,原来是替兄出气来了!有趣有趣!”
他哈哈大笑,魏铭侧头看了崔稚一眼,后者朝他挑挑眉,像是在说,“赶紧领我的情!”
不过有外人在场,崔稚也不好多言,跟在两人身后听他们说话。
这个皇甫腾才和魏铭聊了几句,就迷上了魏铭。倒也不是因为魏铭名声大,而是在问及魏铭怎么看待他和孟中亭案首之争的事上,觉得魏铭稳重,心胸开阔。
皇甫腾忒是个急性子,一路跟着魏铭去到安丘县人落脚的地方,下晌就按捺不住交到了魏铭这个朋友的激动心情,要请魏铭去十香楼吃酒。
葛青和郝修皆拦,“明日就要府试,哪有今日吃酒的道理?”
两人这一说,皇甫腾才想起来,哪里是明日要府试,他们今日半夜就要起身去考棚。
府试不比县试,人十分地多。便是这两年青州地界人口锐减,今次府试还要分三次考。安丘县和安东卫都划在了第一批里。同样划在这一批的,还有益都县。
皇甫腾想起了考试之事,这才急匆匆回了,与魏铭约定考完再叙。崔稚问魏铭,“你倒同他聊得欢快?难道他前世是什么名人?”
魏铭摇了摇头,反过来问崔稚,“你可知安东卫是什么地方?”
崔稚哪里知道,魏铭告诉她,“安东卫建于鲁东南黄海边,卫内设有五个千户所,六千军户,是大兴朝沿海军事要冲。”
崔稚听着,有点明白,估计魏大人又想到什么前世之事了。
“所以你和皇甫腾聊,是在了解安东卫的情况喽?安东卫怎么,不乐观吗?”
魏铭摇摇头又点点头,“东面沿海饱受倭寇侵袭,山东地区也不例外,十多年前,东面沿海由几位大将指挥,曾一举击败东侵倭寇,接着近十年倭寇内乱,沿海稍得喘息,但沿海军事并未趁机休整,反而松懈下来,到了后来,兴朝呈现垮塌之态,倭寇趁机大举侵犯,大兴兵力捉襟见肘,也是亡国一大原因……”
魏铭说着说着,自言自语,陷入了思索之中。
崔稚也不打扰他,往路口买了三个烧饼,让人切了一斤猪头肉,用刀片了烧饼,将剁成细末的猪头肉拌葱花塞进了烧饼里,淋了几滴小醋。
这三个肉夹馍,就是魏铭明日府试的伙食了。
第76章 撞上大魔王
考棚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半夜时分,没有后世的聚光灯,只有考棚前两只大红灯笼,隐约能照见门口排队入场的人。
好几个县的考生和送考者聚在门口,人挤着人。崔稚原本是跟在魏铭身后的,只是皇甫腾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见了魏铭就像蚂蚁闻见了糖,凑上去就粘住了。
崔稚对他们两人嘴里的海防要务兴致不大,抬头去看各县挑起的高高矮矮的高脚灯笼。
古人考试团的办法和现代旅游团如出一辙,都是挑一个高高的标志,引着自己人聚过来。现代人大多挑小旗和毛绒娃娃,古人则挑了灯笼,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明亮又有趣。
安丘县挑了一直巨大的蟾,据说是郝修的主意,要凑上了蟾宫折桂,但画风实在魔幻。安东卫高脚灯笼的造型像极了海上灯塔,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安东卫。益都县的也颇有意思,就是一盏普通的灯,但是染成了青色,好似那涵义是,益都就代表了青州。
崔稚这么多看了几眼,再一转头,魏铭和皇甫腾不见了。
她倒也不急,反正安丘县巨大的蟾蜍在那,只是她这边岔开人流挤过去,脚下忽的被谁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仰,还没站稳,就又被人一挤,终于呱唧摔在了地上。
她还没察觉到摔疼,前面一人大脚直接踩了过来,若是不她收手及时,她这只手怕是要休整半个月了,但她避开了手,没有避开腿。
小腿毫无预兆地被人撵了上去,崔稚疼地叫了出来。但是考棚前人声嘈杂,她这点声音,充其量就是蝉鸣。
崔稚突然怕了,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连连被人踢了两脚,还差点绊倒一个人。
再这么下去,妥妥地踩踏事件啊!
她刚赚了点温饱的钱,还没大展宏图呢,怎么能命丧考棚前面?
崔稚大声地喊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个听过的声音,在她身旁喊了一声,“快来帮忙!”
话音没落,她就被两双手大力揪了起来,头晕目眩之间,她瞧清了恩公——孟中亭和小厮松烟。
“孟案首?”崔稚疑惑了一下。
孟中亭本没认出她来,这话一出,孟中亭一愣,凑着高脚灯笼的光细看崔稚,眉头皱起又挑高,“你是那天说按台要来的小男孩!你怎么穿着女孩子的衣裳?”
崔稚这才想起今日没摸黑脸,当下也不解释,嘿嘿笑了一声,道:“多谢孟案首。”
人潮依然拥挤,刚过去一人,又将崔稚撞得打转,孟中亭问她:“你兄长呢?是不是进了考棚了?这不是胡闹吗,怎么能让你送考?你是哪个县的?”
崔稚看过去,在他婴儿肥的脸上看到了认真的焦虑,心道这个小孟案首人还挺好,答道:“我哥哥还没进去,只是被人挤散了。我一会跟着我哥哥的廪保回去。”
孟中亭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考棚前面乱得很,我让松烟送你去找你哥哥。”
他说着,拿过松烟手中的考篮,松烟似有担心误了孟中亭的事,崔稚连忙道:“不用,我刚才听见我哥哥叫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考棚前果然响起了魏铭的声音,“小七!小七!”
崔稚赶忙应了一声,唯恐孟中亭瞧出来她所谓的哥哥,并不是段万全,而是同他竞争案首的魏铭,急着侧了身子,“孟案首,多谢你,祝你考试顺利!”
说着,一侧身,朝着魏铭呼喊的方向挤去了。
待到隐隐听见“小七,刚才跑哪去了”,孟中亭才回过了头来,和松烟一道往前走。
松烟笑道:“六爷从哪认识的这小七丫头!嘴巴倒是伶俐,只是怎么不祝咱们六爷取了头名呢?”
孟中亭往崔稚跑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中没有她半分影子,“或许她想让她哥哥中案首吧。”
“那倒也是。”
——
三天后,府试全部结束,等了一日之后,第五日,勤恳而执着于学的知府大人,将名次亲自写上了榜。和县试一样,府试也用的圆榜,圆圈正中是案首,然后从内向外,名次逐渐增加。
案首那个位置,凡是来看榜的人,一眼就看到了,那名字只有两个字——魏铭。
崔稚丝毫不意外,问魏铭,“前世你考进士中了多少几甲几名?”
“二甲十二名。”
崔稚看着背着手仰着头看榜的魏铭,再看唏嘘在榜下的考生,又想到婴儿肥的少年,心道,这真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争夺赛。
人群外已经有人开始算钱了,压魏铭的,这回可算是小赚一笔。
“那孟中亭呢?他前世中进士了吗?”
魏铭转头看了她一眼,“他名次在我之前,且他小三元一路到了乡试,中举之时,更是那一届解元。”
崔稚长大了嘴巴,那小孟案首还这么厉害呢?!
“魏大人,你说你会不会这一次,把他打击得一蹶不振?”
“怎会?”魏铭笑道,心情愉悦地替崔稚把黄毛揪揪上,蹭松了的头绳系紧,“你怎么操心起孟中亭了?”
“还不是因为,人家遇上了你这个大魔王?”
崔稚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没说出口,一转头瞧见了从人群中垂头走出来的孟中亭,松烟跟在他身后,满脸焦急地跟他说些什么,他只当听都没听进,头垂得更低了。
救救孩子吧!这个可怜见的娃,好端端的第一名落到了第二。
崔稚简直觉得魏铭是在作弊了。但那也是脑子里的真才实学啊,只能说孟小六,运气委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