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巡按是上边派下来的官,他如何能通到?巡按肯定不会想知府一样,听了师爷的主意,将他轻饶过去,难道他这回真要完了?!
除非……让邬陶氏去找孟家的人。那巡按和孟家关系亲密,肯定能成!
可他现在困在此处,邬陶氏知不知道他要被巡按提走了,要是邬陶氏不知道,怎么帮他?!
王复一时恼怒地一拳砸到狱卒给他换的木床上:可恨他通不出去消息,自己更是任人宰割!
然而就在此时,刚才给他送饭的狱卒忽然抽搐起来,不过几息,咣当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狱卒腰间的牢门钥匙露了出来,反射了一缕铁窗外的光,刺了王复一眼。
王复怔了一怔,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第88章 逃狱入狱
外边的天又晴又热,王复一路从昏暗的牢里,左躲右躲跑出监狱,被外面的阳光刺得恍惚。
时也,命也!
到底是他命不该绝,只要他逃出去,找到陶家,让邬陶氏出面,将事情锁在府衙之中,自己的罪名自然能洗脱!
要不然,还让巡按对他随意刮杀吗?!
王复这么一想,又把全副心思投入到逃跑之中,好在他是主管刑名的典史,县牢自然来过不少次,加之他今日似有神明庇佑,一路出来,没有遇到太大阻碍,最多等上一等,就能顺利通过。
果然,今日运道非比寻常,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他跑出来了!
他逃出了县牢!
王复一瞬间,激动差点嚷了出来,但他不能,稍稍分辨了一番方向,准备往陶家跑去。谁想到头顶的天忽的一黑,他被什么兜头罩了个结实!
王复惊诧大叫,声音没出口,后颈一疼,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天黑着,蝉鸣蛙鸣交叠在一起,王复浑身湿粘,身上溢出的汗臭味没什么,但屋中死鱼烂虾在暑热中蒸出来的味道,让他窒息,还不如像方才一样,晕死过去。
“这是哪?!谁把我弄过来的?!你们要干什么?!放我出去!”
屋子被封得死死的,声音喊出去还有回声,只是就是没有回应。如斯喊了几声,王复冷汗热汗混在一处,凑着门缝向外望去,只有黑夜,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或者说,王复什么都看不到,而黑暗中,会不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全身发麻到连站立都站立不住,王复扶着门抖声吼问:“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门忽然被打开了去。王复抓了一个人要问,可拳头砰砰地落在他身上。
“你们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王复惊恐大叫,但来的几人个个身高体壮,在黑夜里都能隐约辨得身形。
这些人直把王复往墙角里猛揍,王复被打得满嘴血沫,最后被扔到了鱼虾烂堆里。
只是他要的回答,一句都没有。
王复瘫软了,而他此刻并没有想到,之后的每一晚,这几人不知在哪个时间,就会突然窜出来,熊掌一样的拳头,砰砰落在他身上,在那几天,他只要一听见门的响动,就会恨不能把自己埋在臭鱼烂虾里。
从白天到黑夜,无时无刻的恐惧笼罩着他。
——
县牢丢了王复,还是在知府衙门派人来的当天。在此之前,知县李帆已经连两次催促府衙前来提人,可等府衙来的时候,人还是跑了。
这事真的怪不得知县,那个晕厥的狱卒,不知道被谁下了药,倒在王复牢门前,而王复拽了牢门的钥匙,逃脱了。
现如今,府衙县衙都在四处找人,更加急的两眼摸黑的是陶家。
王复能够顺利逃脱,必然有人协助,最可疑的就是陶家人。毕竟王复在安丘只有陶家这一门姻亲,而且陶家有钱有势,当然会帮这个女婿。
知县两次三番敲打陶家不要藏匿犯人,将陶家四位老爷轮番叫进衙门说话。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根本不知道王复在哪,被李知县明里暗里挟持,都跑到陶四老爷处算账,然而陶四老爷只有一句话,“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啊!”
陶家上下乱哄哄,全家到处找寻王复,还被人指责故意作态,陶家简直叫苦不迭。
若说陶家谁最难受,当属陶氏。
原本府衙已经来了人,马上就要提走王复,打死她也想不到,王复竟然跑了,好几天下来,完全下落不明!
前两日,陶氏的姑母邬陶氏已经传了话来,说人必须得找到,再不找到,巡按的人到了安丘,这案子要想翻案,可就麻烦了。而邬陶氏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是没有本事翻案,但为一个王复,废这么大的工夫,搭这么多人情,她是不会做的。
陶氏听到这传话,就知道邬陶氏已经不快了。
可王复到底在哪?是生还是死,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有一刻甚至想,要是王复真的死在外边了,案子是不是不用审了,这事是不是就这样过去了?那她是不是也……自由了?
这个想法把陶氏吓了一跳。
她虽然识得字不多,可《女诫》、《女论语》真的学过,嫁人从夫她知道,她怎么可以巴望王复死呢?这和谋杀亲夫有什么区别?
陶氏不敢再想了,又全心投入到寻找王复之中。这样没日没夜的寻找,又是好几日,完全没有王复的消息,连府衙县衙都收了人手。
陶母带着陶平过来劝她,“现在未尝不好,巡按来没法审案,说不定就饶过了!他若是死了,你带着孩子度日,好歹有产业,饿不着,他若是没死,这一篇翻了过去,时间久了,谁还有空提起?过几年,调旁的地方也能做官!”
“姑母也是这个意思。咱家不是没帮他,是他自己跑了,以后他若是真回来,说起此事,姐姐也不要一味在他脸前低声下气。”陶平道。
其实邬陶氏原话更严厉许多,简直将陶氏骂成贱骨头一块,若不是陶氏轻贱自己,会被逼无奈设计诈婚,更不会事发之后只会往娘家求助。
陶氏自己也知道,可《女诫》、《女论语》都教她要以夫为天,王复更是满心都是子嗣繁茂、后宅安稳,她还能怎么样?
陶氏困惑了,王复已然没有下落。
然而就在巡按派人到达安丘县的那一天,王复居然出现了!
陶氏听人说,王复满身腥臭味地跑上大街,路过的人,离着十丈远全捂了鼻子。
天热的要命,这么个臭人跑上街,自然引人远远围观,有人眼尖一下认出了王复,高声喊着要抓住王复。
许是这喊声将王复吓到,他惊恐地边跑边往后看,直奔县衙而去,嘴里大喊着:“把我关牢里!把我关牢里!”
王复到底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一县城的人,都在王复带来的腥臭味中捧腹大笑。
有那促狭的,嘴里已经说起了山东快板: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碎语不要讲,讲一讲,典史老爷满身腥臭把牢闯!
第89章 下堂
巡按派来的人已经定下后日启程,将犯人王复和相关人证物证,一并带往青州府审。
只不过,巡按并不是要去青州府衙,而是建在府衙一旁的青州巡按察院。
审案人是巡按,当不是知府!
当王复在巡按的人刚到那日,跑到县衙自求关押,陶家就知道完了,王复这次再也不可能跑了,他们甚至不用讨邬陶氏的主意,就知道邬陶氏不会再管这件事。
但是苦了陶氏,她完全没了主意,而正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王家的管事居然找上来,说知县这回没有禁止王复和外联络,方才管事奉县衙之命,给王复送了一身干净衣裳,原因不外乎,王复实在太臭,导致旁人无法接近。
管事送了衣裳进去,亲自伺候着王复换了,王复看着目光呆滞,可却攥住管事的袖子,让管事将陶氏找来,“必须让她亲自来!”
把话带到,管事就回了王家。陶氏这里浑身发冷,站在厅里良久,才两脚如同陷进泥中一样,梳洗更衣,遵照王复的意思,去了牢中。
阴暗的县牢,各种气味和一股犹可闻到的鱼腥臭,呛得陶氏干呕了一口,她拼命压着,朝臭味的源头走去,她还没靠近,听到脚步声的王复突然跳了起来,一声怒吼直扑陶氏耳膜。
“蠢妇!快去找人救我!快去!让你爹去求你姑,让你姑去求孟家的人!把我救出去!快!”
陶氏吓到了,看着换了衣裳仍旧蓬头垢面、怒目圆瞪又脸面扭曲的王复。
这真是王复吗?!
那王复身上涌出来的腥臭,让她胃里又一阵翻腾,没忍住又是一口呕。
王复见她这般,愣了一下,随即发狠大叫,“贱妇!你还有脸嫌弃?!要不是你,我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倒养尊处优,知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把我救出来,我就休了你!把你也拖进监狱!快去!滚去找人!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他大喊大吼,陶氏落荒而逃,这边出了县牢的高门,胃里的隔夜饭再也忍不住,并着眼泪一道,全部涌了出来。
嬷嬷赶忙上前,边服侍陶氏喝水,边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里边到底怎么了?!”
“嬷嬷,他让我救他出来,要不然就休了我,让我跟他一起下狱!”陶氏扑到嬷嬷肩头。
“啊?!”嬷嬷也是怔住,“可是还能怎么救?!当时多好的时机,他跑没了影,现今回来了,姑夫人都说不成了,救不了了!这还能找谁啊!”
“可他说是我害他啊!让我去求爹求姑母,让姑母去求孟氏的人!”
嬷嬷一听,连忙摆手,“姑娘,姑夫人不会答应的!别说姑夫人,就是老爷也不会答应啊!姑娘就不要去求了,免得……免得……”
后面的话嬷嬷没说,陶氏也听得懂,是免得惹人嫌!
陶四老爷如今已经因为陶氏和王复的事情,被人笑话了许久,他怎地不要脸面?现在心里一万个后悔把女儿嫁了过去。但是陶氏已经嫁了,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想不要看见这个女儿,也不要知道女儿女婿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邬陶氏,早就嫌弃得不行!
“但是嬷嬷!他要休了我啊!他不好过,我也要下堂啊!我怎么办啊?!我的二丫头怎么办?!”
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的姑娘,苦命的姑娘……”
哭声未端,有人在旁说了句话,“就让他休了,又如何了?”
这人轻飘飘一句话,落进陶氏和嬷嬷耳朵里,两人皆惊诧地看了过来,一看是个矮胖长须黑脸的男人。
嬷嬷赶忙护着陶氏回避,“你是谁?!你来这干嘛?!”
黑脸男人摇摇头,示意两人不要怕,“在下只说几句就走。”
“你想说什么?”嬷嬷很警惕。
黑脸男人的目光落在陶氏脸上,“太太以为不被他休,是好事吗?王复的罪名跑不了,你要跟和他一起流放?”
陶氏的脸皱在一起,“他让我去求我姑母,让姑母找孟氏的人说情,他未必就会被流放!”
她这么说,黑脸男人一下就笑了,“且不论贵姑母和孟氏愿不愿意为他搭上人情,只说太太说得是真的,王复之罪判的轻,那么他重回家中,看到一切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所致,可会还似从前一般与太太举案齐眉?”
黑脸男人说着还笑了一声,“还是说,太太跟着王复回了他老家,身边没了娘家人,他还会以妻礼待你?!”
黑脸男人话里话外知道陶氏和王复的事很多,可是陶氏并不想深究,她哆嗦起来,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磕碰声,“他从来没以妻礼待过我,从来没有举案齐眉!他烦厌我,看不起我,以后……以后……”
以后身边没了娘家人,她觉得王复会折腾死她的!
陶氏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像个即将溺死的人,身边有什么就抓什么。
她拨开嬷嬷,一下抓住了黑脸男人的袖子,“你有办法?!你救救我!我给你钱!”
黑脸男人朝她笑笑,“让他休了你,万事皆休。”
——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王复再一次见到了陶氏,他讶然,“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作甚?!”
陶氏脚下颤了一下,想到黑脸男人的话,又稳了下来,“我来是告诉你,我娘家救不了你,谁都救不了你!”
“你说什么浑话?!贱妇!你去给我求人!快去!”王复扒着监狱的铁栏,朝着陶氏怒吼,“滚去找人!找不到人,你就等着下堂!”
“下堂”两个词将陶氏刺激了一下,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害怕,哼哼地嚷了起来,“下堂又如何!你休了我,我也救不了你,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贱妇,我都是被你所害!你还敢朝我叫喊!反了你了!”王复简直不能相信,陶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陶氏突然笑起来,笑得凄厉,嚷出的声音尖得扎人,“就是你咎由自取!我没说错!要不是你每日打我骂我,一点小事都算到我头上,我每时每刻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刀尖舔血一般,我怎么会盼着葛香兰进门?!我那时候想着,只要葛香兰进门,生不生儿子,都不管我的事了!这才昧着良心,设套将她弄进家来!你说都怪我?!那你知道葛香兰进了府,为何还满心期待?!不过是出了事都算我头上,我做的事你一眼都看不见……”
陶氏闷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全部吐了出来,说道最后,又是哭又是笑,“王复!你有本事休了我呀!你不敢!你就是个吃软饭的!吃得是我娘家陶家的软饭!没有陶家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小人!下三滥!难怪我大伯父看不上你!是我爹瞎了眼,才把我嫁给你!你什么都不是!你连休了我都不敢!”
她尖叫不停,王复看着牢外的陶氏目眦尽裂,“贱妇!贱妇!是我王复才瞎了眼,娶了你!谁说我不敢休了你!给我拿纸拿笔,我这就休了你!”
陶氏一听,直接喊了狱卒,直接拔下头上银钗扔了过去,要纸要笔。那可是实心的银钗,狱卒可没有不愿意的,当即拿了纸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