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将纸笔扔进牢里,砸到王复脸上的那一刻,陶氏手下紧紧攥了起来,“你敢吗?你写啊!”
  王复本还有些懵,听她又是一激,提笔就将休书写了来。
  休书扔了出来,陶氏上前抓在了手里,苦尽甘来一般放声大笑。
  “王复,从此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你就等着巡按的审判吧!”
  陶氏言罢,挺胸抬头转身离去。
  王复怔了一下,看到他从未见过的笔直背影,忽的反应了过来,猛砸牢门,“贱妇!你敢故意骗我!你敢骗我!”
  确实骗了,之后再无干系了。
  下堂,也比跟被他踩在脚下苟活强!
 
 
第90章 安定
  县牢外,明晃晃地太阳照着大地。
  陶氏拿着休书从牢门里出来,仿佛被囚禁了许久的人是她。
  嬷嬷上前喊她,她应了一声,朝嬷嬷展颜一笑,回头去找那个黑脸男人,“那位先生呢?”
  “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的崔稚,躲在不远处的巷口吃西瓜,魏铭替她瞧了一眼,“陶氏离开了,休书拿到了。”
  “行,这下王复连回光返照都没有了。”崔稚继续吃瓜,并不回头看一眼。
  魏铭垂眼瞧见她脸上并没有轻快的情绪,琢磨了一下,“是因为陶氏的事……不快?”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崔稚吃了一惊,“你怎么看出来?”
  魏铭笑笑,没回答她,问她,“你对陶氏,怎么想?”
  崔稚满脸纠结,“我就是烦!一边觉得她到底也是害人的人,这么轻饶了她,还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有点对不起香兰了!另一边,又觉得她也是被王复所逼,怪可怜的!”
  说着,大口啃完了西瓜,弄了满脸汁水。
  魏铭递了帕子给她,“陶氏此番下堂,以后也不会太好过,毕竟她还有一女在王复那里。有些事连官司的断不清,咱们又怎么会断得清楚?终归葛家得救了,便是了。”
  崔稚见他心大量宽,想了想,也跟着舒了口气,“陶氏又是加害人,又是受害人,恐怕她自己心里也不能平静,算了,算了,罪魁祸首跑不了了,今后咱们都能喘口气!”
  魏铭说是,两个人沿着墙根的阴凉往回走,后面的事,就交给巡按和天道吧……
  六月底的时候,王复判罚下来,他想攀扯陶氏和陶家,陶家自然有手段让他扯不上干系,陶家尚算无虞,王复被判杖责抄家,剥夺出身,流放充军,永不得回。
  巡按判定他蠹政害民,许是王复无人照看,也无人牵连,巡按将他抓成了典型,上报上去。
  朝中正因为某大官之子行欺男霸女之事,轮番弹劾此官。王复这事一出,御史指桑骂槐好不愉快,王复在这股势力下,得知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人还没到边疆,便已经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陶氏将自家女儿接在身边养,她虽然下堂,但有嫁妆产业,因着邬陶氏夸了她一句当机立断,没有过分牵连娘家,反而被娘家所容纳。
  陶氏一族本是商贾,女儿又是自请下堂,与王复撇开关系,倒也不显得丢人。
  至于王复其他姬妾子女,陶氏最后尽了一点仁义,将查抄剩下的产业,并自己一些嫁妆银子,在乡下购置了小院。陶氏自己也搬到了城外的庄子。
  至此,陶氏和王家众人,慢慢淡出了安丘人的视线。
  只是在此之前,陶氏曾亲自去葛家请罪,葛家没有打骂她,也没让她进门,陶氏在门口跪了许久,终是磕了个头走了。
  然而前世葛香兰为何跳了城楼,成了永远的谜,崔稚和魏铭都猜不透,再一琢磨,又觉得那或许是必然的结果。
  毕竟王复男权高压下的后院,不论是陶氏还是做妾的葛香兰,都不能自如的喘息,结果不是自相残杀就是一方垮台。显然,尚存良知的葛香兰死了……
  好在今生,再没有可能发生这些。
  葛先生夫妻不想议论陶氏之事,却惆怅女儿的婚事。
  王复虽然倒台了,但是自家女儿也被人各种说道,有些长舌妇说葛香兰是天煞孤星的命,谁娶谁倒霉,就算多子多福,也不是一般人能降得住的。
  葛先生夫妇惆怅不已,谁想自家儿子满脸含笑地跑回家中,直道:“爹娘不用愁,香兰的亲事有着落了!”
  “谁家?!”
  葛青嘿嘿地笑,不肯说,谁想过了半个月,有人上门提亲,葛先生夫妇还闹不清状况,再一问,那媒婆说男家复姓皇甫,是安东卫百户的幺子!
  葛香兰一张小脸红了个透,葛青呵呵直乐,葛先生满意地点头,葛母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命苦的女儿,终于遇上良人了!
  ……
  要说这事论道最热闹的地方,自然非宋氏酒楼莫属。
  十香楼因着从前和王复走得太近的缘故,不方便众人对王复之事大谈深挖,作为安丘人自己的酒楼宋氏酒楼,那可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整个夏天,这件安丘特大新闻,连同去年的以盐易米案件,被人茶余饭后掰烂嚼碎,还有外地说书唱快板的,专程过来取材。
  高矮生在里间也是起了作用的,名声越发远扬,就是没一个人知道高矮生到底是谁、住哪。
  十香楼几次三番在高矮生出现的时候,派人跟踪探听,全被段万全一一戳破,十香楼一点子办法没有,眼看着自家酒楼门庭冷落,小巷子里的宋氏酒楼红红火火。
  掌柜的和账房将算盘打得稀烂,到头来还是赔钱,实在没法子了,报到了东家邬陶氏那里,邬陶氏将掌柜叫了过去,亲自骂了一顿,但也没说什么办法,让掌柜自家去想。
  掌柜的也不敢多言,毕竟邬陶氏娘家出了王复的事,虽然牵扯不甚重,但她在邬家也被人暗地里奚落了几句,说什么到底是商贾,拿钱去勾搭读书人,也勾搭不上什么好人,这下赔了闺女折了钱。
  邬陶氏气得犯头风,但她是嫡长媳,是长嫂大伯母,风范不能丢。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想法子不让下边的人胡乱传话,顺带自家的女儿要说亲,娘家有个下堂侄女到底不好看,她这些且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安丘的十香楼。
  掌柜就得了她一句话,“这个高矮生必定有问题,你盯紧了,一日两日他不出岔子,我就不信一年两年还半分不露!等到那高矮生出了问题,就是你翻身的机会。眼下,避他锋芒,做好自己的生意便罢!”
  不得不说,邬陶氏到底是能替丈夫出外张罗的女人,小小宋氏酒楼还不放进她眼里。
  有了她的指示,十香楼和宋氏酒楼暂时相安。
  倒是知县李帆,这一任三年在安丘功绩卓著,吏部定然不会让他再在小县城任三年,这一年任期结束,之后必然是要升迁了。
  他从苗品处知晓王复落马,魏铭在其中可是做出了关键作用的,不免也像苗品一样惊讶于魏铭的本事,他将魏铭又叫到了县衙,同魏铭好生说了一番话,勉励魏铭继续勤恳举业,提醒魏铭注意锋芒不要太露。
  到底还是太小了,世道艰难,魑魅成行,以后他走了,换了下一任知县,未必能处处爱惜庇护。
  魏铭甚是感激他的好心。
  上一世,李帆调任以后,来了一位牛知县,牛知县是个糊涂贪官,王复将他伺候的通体舒泰,他也放任王复蠹政害民,且还在安丘连任许多届,直把安丘搞的乌烟瘴气,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些魏铭心里都有数,但今生王复已经除掉,就算牛知县糊涂贪婪,无人与他狼狈为奸,也不足为惧。
  李帆又说起了社学兴复之事,道今岁终于求来了一位教官,来帮助洪教谕管理学政。魏铭连忙询问,李帆笑道:“此人姓桂,庚午年的举人,陕西人士,此番任本县训导。”
  魏铭立时笑了起来。来的果然是从前的恩师桂志育!
  李帆不知道他笑什么,还以为他听说来了新先生高兴,道:“不急不急,任命刚批下来,这位桂训导到任,也得两三月后了。”
 
 
第91章 酒溪庄的糊弄
  永平十一年的夏日,虽然仍旧没有空调也没有冰鉴,可比起去岁一穷二白还被人欺负的日子,已经算是清凉一夏了。
  崔稚知道了一个好地方,是离绿亭村一个多时辰路途的景芝镇。
  景芝镇她倒也常听人提及,说是个商贸重镇,直到今岁和段万全商议,要把从酒溪庄收回来的酒销往何处,段万全说那景芝镇不仅是商贸重镇,还是有名的酒乡,崔稚这才反应过来,景芝镇就是大名鼎鼎的景芝酒的产地。
  放着这么个好地方在眼皮子底下,崔稚得好好想想,怎么用!
  不过也不用急,酒溪庄断了酒好几年,她要上乘品质的好酒,手里有好货才能有底气。
  在此之前,她只管带着小乙往河里游泳。
  游泳消暑是夏日必备,村子北面有条三桃河,河水穿过一片浓密的树林,树林下面的上游只许女子游,下游才是男人们泅水的地方。
  小乙一个夏天跟着崔稚,连口水都没呛到,现在是河里女孩中最小的游得最欢的。墨宝也时常跟着,有时候游着游着,就顺着水漂到了下游魏铭他们游水的地方。
  它像是知道魏铭总是在似得,就等着魏铭捞它,然后甩魏铭一身水。
  一个夏日过去,所有人都晒黑了,一个个的个头,都跟抽了条的柳枝似得,上窜一节。田氏起早贪黑地给三个人做衣裳,崔稚实在看不下去了,让田氏停下手,把秋天的夹袄和冬天的棉衣都交出来,让段万全找个绣娘做去。
  要不然,田氏从夏日一直赶衣裳到冬日,眼睛坏了怎么办?这个年月想弄副眼镜,几乎不可能!也就皇亲国戚能从舶来品里,淘回来一只放大镜吧?
  崔稚现在也就算村里的富人,离着能淘一副眼镜还远呢!
  ——
  中秋一过,河里没了嬉笑的人,地里忙碌起来,田氏赶着给郭家帮忙,小乙和墨宝院内院外,跑前跑后,魏铭练字读书,并从郝家书肆弄了近年的邸抄过来,每日如同看话本子一般,不亦乐乎,崔稚琢磨着,他许是从邸抄上看到了后世熟人的前世今生,这些人和事有前因后果,自然有意思。
  这日,段万全将成了绣娘赶制出来的魏家四口人的秋裳带了来。崔稚翻看了一番,十分满意,她这个年纪,用不着什么花花绿绿的裙裳,她的衣裳按照她的习惯改良了一番,穿在身上,就同后世穿裤子褂子一样简便舒服。
  “回头给那绣娘一些谢银,说这些衣裳我甚是满意,冬裳仍旧找她。”
  段万全笑吟吟的应了,“有你当主顾,也是幸事。”
  崔稚问他,“那你呢?觉得我对你如何?”
  “这我却说不好了。”段万全笑着瞧她,见她近来因着长身体的缘故,细瘦许多,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姑娘家的清丽,只两腮仍就保留两分婴儿肥,“回头让兴子给你弄些可口的,多吃些,不然瘦了就不像高矮生了。”
  崔稚不以为意,“高矮生也不能一成不变呀!不过话又说回来,但愿我不要长得太高吧,不然还真就要露馅了!”
  矮的时候,可以垫高了鞋子说书,长高了个子,总不能蹲下来讲吧!
  但是崔稚思考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不可能一直假托高矮生之名说书,只要她的《食神飞升记》足够出彩,谁来讲又有何妨?
  她慢慢琢磨着此事,段万全从旁喊了她一声,“小七,我说酒溪庄的事有些麻烦。”
  “什么麻烦?”崔稚回过神来。
  “各家的酒都做的差不多了,大多数人家都拿出正经本事酿酒,有两家却似庄子里懒散惯了的人家,有咱们话在前,仍旧以次充好,我去问了一回,那两家就道,原本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家也做不出好酒来,若是不满意,也没办法。”
  崔稚听得摇头,段完全继续道:“那两家从发酵的酒糟,到酒露的醇度,都同旁的人家差的远。有那做事本分的人家,我去看过,酒清如水,味浓回甘,比景芝镇上的老字号不差。相比之下,那两家可就差的远了,完全应付差事,若是他们自家用这样的酒去卖,也是卖不出好价的。”
  酒溪庄的酒与景芝镇的酒系出同源。
  景芝镇是依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加上纯熟的酿酒技艺,才能做到远近闻名。据说也有景芝镇人去别的府县酿酒,但是酿不出来景芝酒的味道来。
  酒溪庄虽然用的不是景芝镇的水,但酒溪之水和景芝镇水大同小异,同样的技艺完全可以酿出不输于景芝酒的高粱白酒。只有酒中老客才能分辨出酒溪就味道更加清冽,景芝更加醇香,各有千秋。
  但是不论如何,技艺一道不能差,不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酒,卖不出去,岂不是自毁招牌?
  段万全说得这两家,显然就觉得酿出的酒不是给自家卖钱,所以懒工懈怠,以次充好应付崔稚。他们也不去想一想,去岁吃不上饭的时候,是谁拿出粮食救济了他们?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两家的忘性这么大,与旁人都不同,这又是得了谁的依仗?
  要知道现在魏铭是两试案首,很可能要小三元及第的人物,知县十分看重,多次召进县衙说话,这十里八乡的,谁人不高看魏家一眼?
  就连小乙带着墨宝出去兜一圈,回来的时候,前者手里吃着煎饼卷大葱,后者嘴里叼着西瓜皮。
  崔稚问段万全,“这两家是个什么来头?难道是庄子里的恶霸?”
  “那倒不是!”段万全忙道:“我打听了一圈,多说这两家是滑头些,但要说敢故意对着干,那还真没这个本钱。”
  “那是为何懒工怠慢?故意找晦气不是?”
  段万全左右看了一圈,没回应她,反而问起了魏铭,“木子兄弟哪去了?”
  “昨日去他外祖家了,没个十天八天回不来。怎么,还同他相干不成?”崔稚讶然。
  段万全朝她点点头,“木子不在正好,因为这事同他那大伯家有干系!那两家人是听了他那大伯娘的保票,说你家没有懂行的人,糊弄糊弄就行了,无所谓的!他大伯娘还说,就算咱们知道了也没什么,难道还能上门闹不成?你不知道,那两家,正是他大伯娘的娘家和舅家!”
  “我道是谁,原来是罗氏!”崔稚立时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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