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桂花酒的香气轻轻飘起,酒露写成的两个字波光闪烁。
  “好名字!”冯效不禁鼓起掌来,宋粮兴和段万全和频频点头,恰巧宋粮兴的老爹从外边走进来,“你们在说笑些什么?”
  崔稚仰着脸笑道:“宋伯父,我们认识了一位新友人,酒姬。”
  宋粮兴的老爹愣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两分不自然,“哪、哪个楼里的姑娘?”
  话音一落,屋里全部哄笑开来。
 
 
第107章 上门拜故人
  楼里的姑娘委实不够庄重,崔稚虽然看好了这个名字,却不得不承认,无意之间拉低了高端酒的档次。
  众人只好另行商议了一个名字。
  他们主打景芝地区的高粱酒,景芝酒水源取自附近浯河。
  取“浯、景”两音,崔稚想到了前世某数字大牌酒,蹭了“五景酿”这个名字。虽说不如“酒姬”容易记忆,但是名字大气不同寻常,魏铭第一个点了头,众人也都道好。
  宋父终于没有再问,这又是谁家的小娘……
  五景酿主打高端酒,但是高端不等于价格高昂让人望而却步,崔稚心里明白,他们目前的主要受众,还是读书人。
  秀才们能有几个钱吃酒?又想要符合身份,又要囊中不羞涩。崔稚思量着还是用之前薄利多销的法子,将东西做的小而精,量虽少,但是档次上去了,也不乏有人要来以酒提携身份。
  这些不同于吃食,造价的耗费不是一点两点,在此之前更需要造势,再加上和景芝镇冯效那边联动,非一夕之功。
  崔稚和段万全四处考察起酒水市场,魏铭这边也没闲着,专挑了一日,去了桂志育家里。
  桂志育仍同上一世一样,会试落榜,家中贫寒无以为继,任了训导一职,派遣到了安丘来,如今到安丘有些日子了。
  虽然他是魏铭前世的恩师伯乐,但是今生两人并无交集,魏铭也不好贸贸然上门,免得有巴结教官之嫌。如今等到县学的生员去桂志育家拜会的差不多了,他才拎了一篓柿子、一袋绿豆上门去。
  礼轻情意重。
  上一世,桂志育到任以后,开始大力恢复社学,虽然有知县李帆的支持,但是阻力不小,更有李帆不久便回京调任,魏铭到了永平十二年中,才重新回到了社学读书。
  那时他已经十二岁,只读了半年便因为超出了年龄,离开了学堂。
  可怜的魏木子家中没有支应门庭的男性长辈,只能跟着田氏种地,顺带给人放牛,编草鞋卖来过活。
  但他读书之心一直有,攒了些余钱买书,正如他之前跟李帆说道的那样,先生讲一遍能懂的文章,他读上十遍也未必懂,他只能再读十遍,再读十遍。
  当时社学的先生看他这般好学,允许他再到社学旁听,如此到了永平十四年,桂训导早已升了桂教谕,在学政上能放开手脚,便到乡下社学四处寻访好学之生,魏铭就是那时被他发现。
  他拿钱粮补贴了魏家,将魏铭带到县社学读书。
  魏铭因着功底不厚,在县社学读了好些年,等到十七岁才开始施展才华,连番通过县试府试,次年过了道试,成了大兴朝的秀才,进入到了县学之中,很快升了廪膳生,能吃到廪生的膳食。
  此前这许多年,他自己都曾多番放弃,以为自己实在不如人,蹉跎许多年,考不出来,帮不了家中,还浪费了桂教谕一番爱护之心。
  每每他心志不坚要放弃的时候,桂教谕都会把他叫去长谈。
  桂教谕相信魏铭,相信这个放牛的时候练字、编草鞋的时候背书的男孩子,一定能考出来。
  这是寒门唯一的机会!
  桂教谕还跟魏铭说起他自己的想法,他也想继续向上考,考中进士去做官,造福百姓,但是当年落榜后,家中贫寒,支撑不起,只能来做教职官。
  朝廷为了防止教职官因为自身举业而不尽心教导学生,便直接断了教官们举业的路子,这样一来,举子便宁愿饿死或者去教乡下私塾,也不愿意出任教官。朝廷没办法,便开了一条小路——凡是到任九年,教学卓有成效的教职官,还能再有一次会试的机会。
  所谓卓有成效,自然是治下考出来的学生多,名次靠前,这是实打实的成绩。
  桂志育从来到安丘便立下这样的愿望,他才二十八岁,不能像年过半百的洪教谕一样,心如止水,他要成绩,需要魏铭这样的学生鼓舞士气,带动众学生更加勤奋努力。
  魏铭也确实不负他所望,乡试中举,进士及第,带动县学又考出来许多优秀学子。
  只是时间太久,早已不只是九年。
  桂志育年纪渐长,虽有学生成绩优异,但朝廷以他年岁已过四十为由,不许他继续再举业,最后为了安抚于他,将他升到了青州府做学正。
  说到底,还是末入流的小学官。
  或许失去了人生抱负,桂志育做学正没几年便周身病症频发,又过了两年,撒手人寰。
  这些事,魏铭都知道。
  上一世,他没能尽上一份力,这一世,他怎能冷眼旁观?
  桂志育的家还是安在了上一世的地方,之前魏铭来寻,寻到了旁人,这一次魏铭敲开门,看到了桂志育,那熟悉山羊胡和清瘦尚且青春焕发的面容,让魏铭鼻头一酸。
  “先生。”
  魏铭说出这两个字,喉头有一时哽咽。
  “咦?你是哪家的娃娃?”
  桂志育看着是个瘦溜溜的小孩,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再见魏铭衣裳穿的整整齐齐,手脸洗的干干净净,手里还提了东西,讶然:“我不记得县学里有这么小的生员啊?”
  魏铭赶忙行礼自报大名,“……学生运道好,县试府试都点了头名。”
  这话一出,桂志育就知道是谁人登门了。他是先听了李知县和洪教谕对魏铭一通夸奖的。
  那两人夸得实在是厉害,搞的桂志育心里以为魏铭是那等文曲星转世的天才,而且是翘着尾巴的天才。
  今日一见,竟然是个老实孩子。
  桂志育赶忙携了魏铭进了门。
  这是两人的初见,魏铭一肚子的话,在桂志育的客气之中只能一点一点地压下来,等到说完,他该走了,也没说到点子上。
  魏铭心里暗暗无奈,但仍然满心喜悦。
  一切都还来得及。
  待他回了宋氏酒楼,见着崔稚和段万全刚从外边回来,同他在进门处碰了个正着。
  崔稚朝他挤眉弄眼,“柿子和绿豆送出去了?幸亏你没去集市,今儿集市上来了个卖王八的,王八可肥呢!”
  那样重的情谊,给人家送柿子绿豆。崔稚让他把他们新定做出来的五景酿的新酒提上,他道太过铺张,只愿意提柿子和绿豆上门,不肯带着他们的新酒。
  魏铭见崔稚故意说了绿豆又提王八,看着要挑事,便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同段万全道:“咱们招牌字面的事,我琢磨了一下,我二人商量商量。”
  “唉?”崔稚就见魏铭同段万全径自商量了起来,直接当她空气,掐了小腰,“我可是大东家!怎么不跟我商量?!”
  魏铭挑了眉看过去,上下打量她,“大东家会提笔写字吗?”
  段万全没忍住笑出了声,崔稚差点噎过去。
  这个魏木子,敢情故意设套让她钻呢!
 
 
第108章 好学生坏学生
  到了十月中旬,魏铭已经多次去了桂志育家中,和桂训导的关系有了巨大的进展。这当然还要赖郝修和葛青两个的鼎力相助。
  今岁的乡试出了榜,省里因着饥荒年的影响,只取了八百人,安丘县这次中举的有十人,略略少了些,受谁的影响不言而喻。
  耕读大户刘家这一科出了两位举人,刘春江还在二十名内,是安丘县最好的成绩了。
  学了好些年仍然马马虎虎的郝修,这一次吸足了欧气,终于一蹬脚,低空飘过;而向来学问好的葛青,因为家中的事耽误了精力,和举人擦身而过。
  不过葛青年轻,虽有一时垂丧之气,好在未来可期。
  郝家终于出了个举人,放炮、施粥、发钱,也学着之前崔稚让宋氏酒楼对魏案首庆祝一样,郝家书局也来了个折扣酬宾,施出去的钱全都赚了回来,落了个行善积德的名声,一家人满面红光。
  郝修自家中了举,当然不忘提携亲友,因着葛青以后还要在桂志育教导下学习,便拉了他并魏铭往桂志育家中点评时文,长长见识。
  这日在桂家院中说起举业的事,说来说去,终于让桂志育把心思说了出来。
  “从前家中贫寒,家兄与我跟着寡母在族里讨口饭吃,后来我读书有几分灵性,举了业,家母家兄没有不高兴的,家兄长让我不必管吃穿之事,一心进学,谁知时运不济,连连名落孙山,实在不忍再拖累寡母兄嫂,这才做了教官。我只盼着县学人才济济,九年后能让我再有个会试的机会,成也好败也罢,了一桩夙愿。”
  年轻教官这般想实属寻常,但也有像王复这等举人出身的典史,没有断了科举的路子,来做了官有了进项,反而有了官瘾,眼中尽是钱财利益,不愿再寒窗苦读考取进士。
  郝修同桂志育道:“训导有这般心愿,乃是我安丘学子的幸事!想来训导也知道,洪教谕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不好,今科洪斌兄中了举,教谕心里是没什么不安实的,几番有意辞去,只是上边不肯。这般强留了教谕,教谕怕也无心无力,还有之前那位代教谕作下的乱子,我就不多言了……如今多亏县尊请来了训导,县学这才正了学风,只是安丘县学若想在青州府甚至省里脱引而出,却也不易。”
  郝修自己是从县学读出来的,县学是个什么风气,他当然了解。
  洪教谕不管事,王复更是搅屎棍一般,有些家底的人家如刘家,便让本宗学子在宗学读书。
  刘氏几乎每科都能考出举人,自家的举人教授下边的进学子弟全然不成问题,无非是进士总也考不出来罢了。另有其他有钱人家,让子弟去书院读书,剩下些学生在县学也就是点个卯而已。
  “有钱人家毕竟少,多似我这般家底有限,人也愚笨的,没有先生答疑解惑,做出的文章虚飘得很。”葛青叹气道。
  郝修和桂志育都安慰他,魏铭从旁听了半天,开了口,“县学问题诸多,先生过于忙碌,学生放任自流,再加上前两年年景不好,不少生员回家养家糊口,再有下面社学教育百废待兴,训导若想带领安丘学子在府里甚至省里拔得头筹,甚是困难。”
  这话说得众人更是叹气,只是魏铭并不是给桂志育泼冷水,他在给桂志育明确难点,和解决的方向。
  果然桂志育听了出来,看着魏铭道:“魏生所言极是,教,不能顾全所有学子,学,不能完全安下心来,更有社学荒废,日久则生员减少。”
  魏铭听得暗自点头,见桂志育陷入了沉思,也不便打扰,由着这位恩师自己思考去。他这个年纪,想越俎代庖也不行,只能尽力帮衬。
  而桂志育显然是听进了魏铭的话,次日便找了洪教谕一趟,道先把县学的规矩立起来,不能再让学生懒散下去。这并不需要洪教谕费心,洪教谕当即便答应了。
  桂志育将新规矩立了起来,写了一张红纸,贴在了县学的布告栏上。
  想下一科取得好成绩的学生自然拥护,但也有些懒散惯了的,叫苦不迭。
  葛青属于品学兼优好学生,但凡听着有些生员嘀咕新规,总要皱了眉头。这日他去池边洗笔,还没走近,就听见两位同庠对新规不忿。
  一人叫做赵王浒,是县学廪膳生、增广生以外的附学生。赵家做买卖发了家,花钱把儿子弄进来想考个举人出身,但赵王浒平日不挑事打架就不错了,所谓学习根本就是个玩乐的借口。
  赵王浒将笔往池子里一扔,掐着手指道:“就这么芝麻绿豆大的训导,他还把自己当回事了!洪教谕都不管,王复也没管过,他这才走马上任几个月,真敢在县学里称王了!还不许平日饮酒,不许迟到早退,白日里连唱曲都不行了,国子监也没这样吧!”
  他说得唱曲,唱的可是淫词艳曲。
  另一个人半垂着头,眼睛向上看人,出声阴恻恻的,“估计是想带出来学生,便能得了会试名额吧!这一心想着会试,能教出来什么好学生?他也只有立个规矩的本事!依我看,便是真给他机会,他也考不上!弄这些花里胡哨的规矩,给提学道看呢!”
  这人说着,还同洗笔池洗笔的另几人问:“我说的不错吧?这位新训导这么干,这是没把咱们洪教谕放在眼里!洪教谕多慈爱,他这是打洪教谕脸呢!”
  此人叫刘沣同,耕读大族刘氏的子弟,秀才是实打实考上的,原本在刘氏宗学读书,后来因为挑拨离间闹出了事,被宗学赶了出来,到了县学里来,去岁从附学生升了增广生。
  洪教谕在安丘县学多少年,这些学生都是洪教谕门下生员,一个新来的教官若是挑战洪教谕,他们头一个不答应,当下就有几人嘀嘀咕咕、不忿起来。
  这刘沣同又来唆事,葛青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上前道:“你二人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然敢在此挑唆!新规上可写着,挑唆不遵教令者,要罚手板的!”
  葛青这话一出,赵王浒就怒了,两眼瞪得提溜圆,“唉?我说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碍着你哪了?!你管得着吗?!”
  说着,上手就要推搡葛青。
 
 
第109章 黄大仙的迷惑
  赵王浒说着,上手就要推搡葛青。
  刘沣同赶忙拦了他,朝着葛青啧啧两声,劝赵王浒,“你可别同他打架,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他是什么人,敢用自己妹妹去吊王复、把王复扳倒的人!”
  葛青从来没有听人这样说过话。
  他们一家受王复欺负良久,香兰更是差点被阴谋诡计骗进王家,这刘沣同居然说他用妹妹去吊王复!
  刘沣同凭什么颠倒黑白?!
  葛青怒气顺着血液用上头,立时就红了眼。刘沣同见他这样,脸上闪过狡猾的笑,眼下只等着葛青受不住激,抡起拳头,但见葛青一步上前,伸手要揪住赵王浒,他简直要笑起来,刚要喊一声“葛青打人了”。
  话还没出口,突然被生生截住。
  “都住手!”
  洗笔池的竹林旁,桂志育疾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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