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经得这么一喊,伸出去拉扯赵王浒的手一收,赵王浒也抿着嘴恨恨地瞪了葛青一眼,刘沣同瞬间暗道可惜。
这次若是让葛青先出手打了赵王浒,赵王浒反击狠狠地打葛青一顿就顺理成章了,闹到桂志育和洪教谕脸前,葛青也是先出手的那个,挨了打也讨不到便宜!如此才能压一压他的气焰!
可惜,功亏一篑!桂志育竟然这个时候出现了!
刘沣同大叹可惜的当口,见桂志育已经走到了三人身边,桂志育将他们三人挨个瞧了一遍,看到他的时候,着意顿了一下。
刘沣同暗道不好,开口就要往葛青身上推,“桂先生,这个葛青……”
“推推搡搡做什么?这是县学,不是校场!”
桂志育一开口就给此事定性成推搡,刘沣同此时想咬葛青一口都没来得及。
如此偏袒,刘沣同真是心中不爽得很!
可这县学现在是桂志育当家,洪教谕不管事,李知县又力挺桂志育,刘沣同想想去年王复当家的日子,这口气更在胸口涌动了,可这也没办法,还得压下去。
葛青这边被桂志育一道训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冒失。
自己说刘沣同挑唆别人,谁想到不经意间,竟也被刘沣同唆使了!
若是桂先生没有及时出现,他岂不是落进了刘沣同的圈套?!这样一来,连他都打破了新规,才是真的给桂先生没脸!
这么一想,葛青禁不住一个哆嗦。再去想那刘沣同的手段,可不就跟黄大仙的屁一样,有迷惑之功效。
——
葛青经了这一事,后怕了好几日,只好生守着规矩埋头读书做文章,到了沐休日,才垂着头上了桂志育的门。
“先生,是我鲁莽了。”他低着头,说起此事满脸通红。
桂志育没有半分责怪他,“前因后果我都晓得了,这个刘沣同惯会唆使人,你急着为我出头,为自己辩解,自然容易中他的圈套。以后做事要更沉得住气才是。”
葛青连连道是,桂志育又道:“世事洞达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平日里多埋头读书,也不是什么好事,闲暇之余多听多看,多思多想,对你做文章不无好处。说句不客气的话,魏生年纪虽小,也未有功名在身,但他眼界开阔甚于你,所以才能连番取中案首。”
“先生说的极是,学生亦觉得魏生看事通透,学生不及他良多。”葛青甚是惭愧。
桂志育见他这般,又拿出自己这些年所思所感,教导了他两句,说到那刘沣同,“……刘氏宗学倒是有先见之明,见他心术不正,及时将他踢了出去。只刘氏宗学保全了,他又落到了县学来,终究还是害群之马。”
葛青也叹气,道:“刘氏宗学管教甚严,这才能出了这许多举人。此番一涛兄更是名列前茅,为刘氏宗学长脸!”
一涛乃是刘春江的字,葛青钦佩刘春江,自然也觉得刘氏宗学是学子天堂。
桂志育也晓得,“若是刘氏的举人愿意出来给县学学生指点,县学也能在下一科有所改观了!”
他说着,觉得这是个比严加管教生员更好的办法,便道:“闭门造车于做学万没有益处,得跟教谕商量一番,若能将刘氏宗学的举子请来县学为生员指点,岂不是双方都有利?”他想到了这一点,还没忘了葛青,招了葛青,“你与我同去,多经多看才好!”
葛青没有不答应的,连忙跟着桂志育去了洪教谕家。
谁料洪教谕听了,摇头不迭。
“这事我如何没想过?但刘氏一族就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族规,他们看不上县学,也不愿意插手多管闲事,这条路子是走不通的!”
洪教谕说得不错,刘氏宗学是看不上县学的。
今次考中的十个举子,刘氏宗学占了两名,另有两人只是籍贯在安丘,家中早就不在此处,再有三人读得是外边的书院,还有一人是自学在家,县学生员最多,却只出了两位举子。
明面上看着安丘这一科成绩不差,实际上县学并未出力。
桂志育真是汗颜。
“那就更得让刘氏宗学和县学联合了!我们学田众多,今岁年景好,出点钱也是无妨的。”
洪教谕叹着气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劝,“你去试试吧。”
得了这话,桂志育次日就递了名帖去刘家。
刘氏一族自立一村,在县城以北五里处,据说从前刘氏也居于县城之中,距离集市较近,家中子弟读书多被干扰,兼之子嗣繁茂,渐渐住不开去。四十年前,当时的宗主做主,举家搬迁到了田庄之上,几代下来,俨然一个巨大的村落了。
桂志育远远地瞧见竹林掩映中的刘家庄,也有些艳羡刘氏子弟能有这样好的家族庇佑,安心进学。
他怀着一颗憧憬的心上了刘家的门,要拜见刘春江的父亲、现今的刘氏宗主刘明德,然而他并没有见到这位宗主,来招待他的竟是刘春江。
刘春江道其父兄有事出了远门,桂志育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客套一番落了座,桂志育直接说起了自己前来联盟的想法。
他说完,刘春江就笑了,“训导有所不知,家祖留有遗训,我刘氏子弟但凡进学的,须得潜心研学,不许时常外出走动,即便是有要事出门,也要提前告知宗主才行。祖宗遗训在上,刘氏一族莫敢不从。”
开门见山地亮出了族规,连商量的余地都没留下。
刘氏一族就这么看不上县学吗?
桂志育讶然。
第110章 狎妓的案首
不论桂志育怎么说,刘春江都是一副客客气气又无动于衷的表情,好像就算是桂志育拿出一箱金子,在他眼前也如同粪土一样。
再看刘春江的父兄两位当家人完全不露面,这根本就是已经知道桂志育来是为了县学,而刘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与县学有所交集。
太奇怪了。
桂志育在满腹疑惑中离开了刘家庄,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径直去了洪教谕家中。
洪教谕听了他的疑惑,一点都不意外,“当年我上任的时候,也想与刘氏宗学联手,也曾去过刘家,当时的情形还不如现在,”洪教谕说着无奈地笑笑,看向桂志育,“我是被推搡着撵出来的。”
“啊?”桂志育吓了一跳,“怎会如此?这怕是不仅是族规这么简单了吧?”
“你猜的不错,”洪教谕叹了口气,“四十年前刘家离开县城自立宗学,确实是有原因的。”
洪教谕并不是十分清楚四十年前的细节,毕竟那时他还没来安丘。
“我当时被刘家人撵出去,很是生气,就去到县衙同人说道刘家的事,当时的主簿告诉我,说刘家在搬走之前,也有两位子弟在县学读书,其中一位还是安丘县试的案首。但是那年夏天县学突然半夜走水,一下烧死了两位生员,这可是大事,县里的官都要跟着吃挂落的,谁知道这个时候突然抓到了纵火的人,就是那个案首!”
“那案首为何纵火?!他跟县学生员有仇不成?!”桂志育挑了眉。
洪教谕摇头,“这我却不知道,县衙里的案底自是三言两语盖过去了,说那刘家案首行为不端,有人告发他在外狎妓,赌博成瘾,因与被烧死两人有罅隙,这才纵火杀人。”
桂教谕听得目瞪口呆,“狎妓?”
“这是真的,那妓女有名有姓,不是捏造。”洪教谕长叹一气,“这案子刘家是不服的,可这火烧得怪,不像是突然起火,那案首又行为不端,与县学师生皆相处不快,没人肯为他说话,官府将他抓了进去,案子没审完,人就不行了,没多久便死在了牢里。”
“那刘家就因为这个案首,与县学有了仇?”
“不仅是这般,”洪教谕道,“那案首的长兄也在县学读书,因着为案首辩护,与县学众生起了争执,厮打时伤了脸,落了个大疤,以后也无法做官了。”
“竟然连着断送了两位读书子弟的前程!”桂志育大为惋惜。
洪教谕道:“刘家以为自家蒙了不白之冤,又断送了子弟前程,一气之下搬出了县城,自立宗学教授子弟,不肯再与县学来往。你如今上门,宗主没见你便是给面子了,不似我当年直接被扔了出来!”
洪教谕把原因解释了,桂志育还是不太明白,“那位刘氏案首到底有没有纵火?”
“不知道。”洪教谕摇头,“也许没有吧,但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咱们哪里能知道?”
一桩四十年前的陈年旧案,就算真是冤案,也难以平冤了。
桂志育谢过洪教谕,大失所望地走了。
刘氏宗学学风好,师资多,县学愿意出钱又出力,将好的师资和学风带到县学来。可现在,刘氏并不缺钱,缺的是出一口当年的不平之气,县学不是县衙,怎么能做到?
可惜!
桂志育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郝家书肆的时候,刚好遇上了郝修、苗品和魏铭。
魏铭一眼就瞧见了他,上前行礼,“先生从哪里来,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
郝修和苗品都是那等急公好义的人,听见魏铭这么问,再看桂志育面带苦涩,也上前问了他,郝修还道,“旁边那家茶馆昨儿刚从景芝运了新茶叶来,不如咱们边饮茶边说事。”
四人前去茶馆叫了茶,落了座,桂志育把先去刘家又去了洪教谕处的事说了,“……我看这事算是无法可解了!我总觉得刘氏宗学出不了进士,和闭门读书有关,想劝他们与县学相互促进,这下倒觉得是自己冒昧了。”
苗品和郝修都听得惊讶,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魏铭却并无太多讶异。
他记得前世他在桂志育身边读书,桂志育每年都去刘家想谈此事,但每次都被刘家拒绝以对,看来前世桂志育并没有解开刘家的心结。
但他进学那时,已经又过了好几年,知道当年之事的人越发少了,但若是现在查起来,会不会还能有所收获?
魏铭思虑的当头,苗品在和桂志育说起去查县衙档案之事,“……许是能查出来些什么吧!县尊已经再过些日子就要回省考满,然后进京调任,到时候想查怕也帮不了你了,咱们主簿你们是知道的。”
知县李帆即将调任,现在已至十月,距离李帆离开之期十分接近。安丘县没有县丞,王复处置之后也没有典史上任,李帆离开后,县衙只剩下一位老主簿管事,老主簿比洪教谕年纪还大,已经到了乞骸骨的年纪,自然是万事不问的。
这情形桂志育也明白,他还抱有一丝念想,郑重拜托了苗品帮他查一查这桩案子的具体情形。
隔了一日,苗品去了趟桂志育家中。正如洪教谕那时所查一样,案卷记录只是三言两语地带过了,显然不愿多提此事。
魏铭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从县衙把此案记录在案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当年县衙对待刘氏一族的态度,也难怪刘氏一族寒了心。
若不是刘春江此人颇为开明,又得知县李帆点拨过几回,仿试大会那次,宋氏酒楼可未必请得到他做考官。
刘氏一族这等闭门读书,不与外界联系,确实很难能考出进士。县学虽然不济,可在人脉上还是有几分益处,就像此次郝修中举,洪教谕就写了名帖,让郝修来年进京会试的时候,拜会一下安丘籍的官员,说不定就能得了关键的指点。
这桩陈年旧案关乎桂志育教书的成绩,更关乎着未来几年甚是十几年安丘县学的境况。魏铭前世虽从未拉帮结派,可若是自己家乡能出更多朝臣,这便是天然的盟友。
魏铭思虑了一番,找到了郝修。
第111章 没法融洽相处
十月的日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晒到人身上,也未见太多暖意。
郝修将茶楼雅间的窗户关了起来,同刘春江道:“县学师生都换了几茬了,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县学?我看人家桂训导是真的想要与你们刘氏联手,你们有什么前嫌,不妨说个明白。”
县学里能与刘春江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郝修了。今岁郝修与刘春江一道进省考举,又一起高中返乡,两人很有些情谊。
魏铭找到郝修,就是想借这层关系,弄明白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郝修特特邀了刘春江吃茶,此处没有旁人,若是这般刘春江还不肯说,就没办法了。
刘春江低头饮了口茶,道:“四十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刘氏一族和县学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不好?”
郝修嗤笑一声,“没什么不好?我这个陪考的都拿到了教谕的帖子,到时候可以去拜会京里的老爷们,你呢?教谕倒是也想给,就怕你们家不肯接!”
他这么说,刘春江脸色垮了两分。
刘春江不仅是刘氏一族考得最好的举子,更是十年内安丘县名次最高的举子,他若是能得了本地官员的指点,把一些风向、忌讳记在心中,到了会试极有可能要金榜题名的!
他和郝修不一样,他学问实在得很,郝修只是撞了大运低空飘过。
刘春江如何不知道拜会官员的重要之处,他现在手里只有两张名帖,是父亲和大哥从前的乡试同年。
那两位官都不算大,一位在京任七品,另一位外放河南,他要是想拜会,还要专程绕路过去。
而郝修拿到的洪教谕给的名帖,光在京官员就有三位,除了安丘本地的,还有青州府孟氏一族出身的那位大理寺少卿!
这怎么能是自己手里的帖子可以比拟的?
郝修见着说到了他心坎上,放缓了声音,“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口,刘春江才道:“四十年前那桩事,是我祖父辈的事了……”
刘春江的祖父刘诚,就是那位伤了脸无法举业做官的刘案首的长兄,而那位案首正是刘诚的胞弟刘许。
刘许其人十三岁便中了县案首,十四岁得了秀才身份,到了十五岁,已经是县里的廪生了,和哥哥刘诚一样。那时候的刘氏一族,已经小有资产,在城里有铺子,外边有田地,子弟但凡学有灵性的,都能吃到族里的补贴粮,除了宗家的两位秀才,还有几个在考的童生。
刘氏一族这般,是要往着世家大族稳步迈进。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风调雨顺的年景,居然出了县学失火烧死了人的事,而被抓到纵火的人,正是刘家的未来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