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万全总算还记着方才崔稚说要跟他也做衣裳的事,张口便岔开话题,“木子是从天长直接寻来的?”
他都开口了,魏铭便不再纠缠崔稚,笑看她一眼,答道:“这路上还有些曲折。”说着,朝身后看了一眼,“我还带了个朋友过来。”
但身后没人,魏铭见邬梨在客栈大堂同掌柜聊了起来,笑道:“是邬家的那位秀才,同我一见如故。”
段万全连忙同魏铭往大堂走去招呼,崔稚得了这空档,忙不迭地抱着布跑了,回到屋里,才发现鼻尖上都渗出了汗。
“了不得了,魏大人曹操附身了!”
崔稚喝了两口凉茶才出了门去,那边段万全已经同邬梨聊上了。
崔稚露了个脸,邬梨晓得她是魏铭的表妹,便来了兴致,上上下下打量她,道:“魏生这一路上提到了好几次崔表妹,我还当是什么才貌双全的女子,原来……表妹今年九岁还是十岁呀?”
邬梨一副油腻腻的样子,经魏铭三翻四次催促,还是没干净多少,崔稚难以把之前听到的能把邬陶氏气得跺脚、中举之后特特跑到邬陶氏门前炫耀的人重合一块。
不过又一想,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崔稚坐下同邬梨掰扯道:“人有两重年龄,一重要用眼看,一重要用心看。能用眼看到的,心看不到,能用心看到的,眼睛看到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这话一出,邬梨直接愣住了。
脸上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崔稚,几息之后,忽的仰头大笑,再接着,鼓起掌来,“妙妙妙!表妹真真是个妙人!”
“我道魏生已经够有意思了,没想到还有个妙人表妹。”邬梨说着乐和起来,看着魏铭三人道:“跟你们在一处,比我自己个儿闷着头赚钱,有意思多了!”
邬梨是个天生的乐天派,有吃有喝笑嘻嘻的人,崔稚几个同他吃了顿饭,就熟络起来。
下晌,段万全跟着殷杉寻栗老板说话去了,邬梨在屋里呼呼大睡,崔稚小憩一阵准备去街上看看铺面,毕竟邀酒大会在即,她不能真的等着垫底,钱都花了,好歹挣扎一下。
刚一出门,就见到了背手站在院中的魏大人。
魏铭听声转过头来,看见这个不知道又欺瞒了自己什么事的小丫头,见她冬日里养白的小脸,因着在水路上晕船清瘦下去,这几日不见,又全部养了回来,且泛着红润的光。
“看来这些日,吃得不错。”他打量着她道。
他这么说了,崔稚也看向了他,见魏铭有些黑瘦,却显得精神不少,一双眸子此时竟有几分亮光,她也道:“我看魏大人吃得也不错,精神也好了!看样万事顺利,心想事成,先给魏大人道喜了!”
莫名其妙道喜?
魏铭心下好笑,点头:“道喜倒是不用,只我这几日,风餐露宿,衣裳旧了。今日瞧着你似是得了几匹好布,不若赠我两匹,裁件衣裳?”
他说着,还特特往崔稚房里瞧了一眼。
啊?!
崔稚心里大呼倒霉,她还以为这一篇已经翻过了呢,怎么还被魏大人抓着不放?!
魏大人是不是非要和孟中亭送她的东西有仇?
她脸上惆怅了一时,魏铭看在眼里,更晓得那几匹布“来路不正”了,脑中这么一转,眉毛一挑,“难道孟中亭来了仪真?你正巧同他遇见了?”
崔稚下巴差点掉下来。
魏大人怎么能猜中这个?
见崔稚这个表情,魏铭也晓得自己猜中了。
这孟中亭同小丫头,委实有些个缘分,念头一闪,他直接道:“几匹布想来不少钱,我替你收着吧!”
又要替她收着?!
崔稚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别别别呀,魏大人!这街上人人都穿好衣裳,孟案首这不是看我寒酸,怕我被人欺负吗?我这就找个裁缝铺子把衣裳裁了,咱们几个都有份,好不好?”
魏铭不置可否,背了手。
崔稚见状连忙上前好一番殷勤慰问,恰逢墨宝摇着尾巴溜达了过来,见着魏铭便趴着他的衣摆撒娇,这四匹布的事,才堪堪揭过去。
只是到了要量体裁衣的时候,魏大人又反悔了,却不是要把布料收走,却道自己衣裳够了,不需要做,让崔稚自己做几身合宜的,然后不知道从哪也变出来一匹湖蓝色的素面薄绫,倒是同孟中亭送的月白色细纱恰恰搭配。
崔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想要问他一句,却被通知沈家开放了邀酒大会的店铺名字,和榆木钱的发放名单。
躁动多时的仪真县城,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第211章 一样好处不占
邀酒大会定下三月十五那日开放,为期一个月,每逢五公布酒商的排名,共三次。
本次参会的酒商一共一百二十八家,公布的仪真县城可以兑换榆木钱的商铺一共是二十八间,一家店铺最少要同时摆放五六种酒,而平日里就卖酒的店铺如酒楼、客栈、酒铺等,拢共十间。
栗老板说,比上一期在扬州举行的邀酒大会,挤巴多了。
不过栗老板一点都不在意,无所谓的很,“上次排进三十名以内的酒,倒是可以拿出看家本事,争一争位次,似我等,再等几年,名气起来一些再说吧。”
栗老板家的栗子黄,上期到最后排名四十八,中不溜的水平,不过比上上期,还是进步了八名的。栗老板道:“酒水这么多,每一期的浮动一般也就在十名以内,我们家的酒,传到我儿子当家的时候,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争一争位次了。虽然也有那等出其不意的酒商,能一次跃进几十名,但毕竟是少数。”
他说着,同崔稚和段万全道:“你们五景酿是第一次参会,这第一次若能拿到八十名以内,下次就让你们冯老板和崔老板来,若是不能,便也算了,不够水路的钱。”
崔稚不禁笑出了声。
栗老板真是个佛系玩家啊!
她转头,见着魏铭和邬梨也听见了这话,邬梨嘀咕道:“可不是么!我一个人坐船从青州过来,都快把家底掏空了,别说这么多酒了!也就是冯老板和崔老板有钱!”
他不晓得崔老板是谁,魏铭晓得,特特看了崔稚一眼,招呼她到眼前来。
“魏大人有何高见?”
魏铭道:“南人多不知北酒,虽则喝起来差不多,但名气不行。如栗老板所言,这邀酒大会每期酒商名次波动上下不过十名,显然就是论名气。似去岁那次名秀春酒、三名元和黄酒,今次才是最大赢家。”
崔稚撇撇嘴,“但那秀春酒也不过参加了两次,今次才是第三次。”
栗老板同段万全正说着话,听到了这话,笑了起来,“虽然秀春酒起的晚,但首次参会就拿到了前二十名,是我等不能比拟的!”
“为何?”崔稚也尝了那秀春酒,虽是好酒,但也不至于是仙露琼酿。
栗老板呵呵笑,段万全告诉崔稚,“秀春酒就是仪真本地的酒,且主家和沈家还是姻亲。”
原来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啊!
就算沈家不打招呼,旁人也会卖几分面子。
更何况,拿到榆木钱的商户和乡绅,不是沈家邀请来的,就是扬州本地的,仪真本地更是占了大头,他们用对秀春酒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秀春酒第一次拿到二十名内,名气就出来了。
再看报名那日的情况,主家颇能下的去手段营销,上期拿到次名也就不出意料了。
崔稚抱着小胳膊思量。
相比秀春酒,她真是一分好处都占不到!
但栗老板又开了口,“上期也蹦出来一个出其不意的酒。我看说不好,这次的赢家也可能是他!”
“谁?”众人都问。
栗老板扬手,指向了前面。
那是仪真县最大的酒楼行风楼,论排场和青州府殷杉的清香楼有一拼,上下三层,宏伟气派。
此时,行风楼门前停了一辆巨大的马车,五六人合伙从马车上搬一块大牌匾,那牌匾闪着金光,在晌午的日光下甚是耀眼,周围七七八八围了好多人看。
栗老板带着崔稚一行走上前去,段万全个子高挑,当先看到了那牌匾上的字,倒抽一口冷气。
栗老板啧啧出声,“有钱啊!”
是什么呢?
崔稚大感疑惑,正在此时,那五六人合伙将牌匾架了起来。镶了金边的牌匾上,三个朱漆大字,差点亮瞎崔稚的眼。
“西风液?”这名字崔稚不熟,但是这酒为何弄这么大一个牌匾往行风楼里搬?
看这架势,比行风楼自己的牌匾还气派呢!
她是搞不清楚这个,段万全转过头来问栗老板,“这是他们的酒牌吧?”
栗老板连连点头。
崔稚有点傻眼。
她默默从腰间把掏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小木牌子,木牌上工工整整地刻了三个字“五景酿”。
这是沈家发给他们的酒牌,一共发了三十块。他们可以往谈下来的商铺,挂酒牌的地方,挂上自己的木牌,这样客人点酒,就方便了解店铺里都有什么酒了。
但是眼前这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牌匾……
崔稚眼睛被刺得睁不开了去。
用不用这么夸张啊!虽然木牌可以替换,就像他们的木牌,栗老板就找人上了一层朱漆,以示突出,但是西风液这个……
这不是牌了吧,这是匾啊!
比行风楼自家的匾都大,崔稚怀疑西风液要把人家酒楼的牌匾替换下来。
她紧盯着那马车,见一个少年从楼里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两人指挥着五六个人把牌匾往大堂里架过去。
少年人穿了一身银红色镶襽边的长袍。襽边上似是用金线修了万字不断头的花纹,腰带最中间镶了一块质地润白的玉佩,与发髻上的玉簪遥遥呼应。
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样子,鼻梁十分高挺,眉眼颇为冷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偏这一身金镶玉的行头,闪瞎了众人的眼。
栗老板感叹道:“左家就是有钱呀,看这小少东家这一身行头,能拿出这么大一块牌匾来,也不出奇了!”
崔稚和段万全都不知道这左家的底细,正要问,突然停魏铭先开了口,“福建左家?”
“对!可不就是福建左家?十几年前刚洗手上岸的,这才十几年的工夫,生意做的遍地开花!”
崔稚后退一步扯了魏铭的袖子,“你知道呀?”
魏铭朝她点了点头,不过在这里不好详说,他同栗老板道:“还是栗老板同咱们说说吧。”
其实这左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十几年前清寇海战,左家是福建一带的洋上大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海匪。像这些海匪,十有八九都同倭寇有往来,时常扮成倭寇上岸抢劫。左家在抢劫一道,当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但左家同旁的海匪不一样的,是从来不与倭寇来往。
因着这个原因,左家一直窝在福建沿海不便北上。
但到了三公清倭的时候,左家忽然摇身一变,跟随朝廷打起倭寇来,当时正是在汤公和余公手下抗倭,不说立下汗马功劳,却也是尽了大力,折损了不少兄弟。
福建沿海清了干净以后,余公亲自上报朝廷,诏安左家。
左家就此,风风光光地上了岸,金盆洗手做起了正经买卖。
第212章 没法玩
左家的牌子被挂在了行风楼大堂正中央,零零散散的小木牌在金牌匾之下哗啦啦晃动,像是大树下的小苗,完全得不到阳光的普照,唯一期盼大树的树荫不够密,或许有一二散光照下来。
栗老板和段万全把自家的小木牌,也挂在了西风液的金牌匾下面,崔稚仰头看着,默不作声。
魏铭看了她一眼,并不去打扰她,听着邬梨在耳边叽叽喳喳说要弄点西风液尝一尝,见她的手下紧了一紧。
是个不服输的丫头。
却不知道这样压倒性的劣势,她准备如何。
接下来几日,崔稚每日都跟着段万全和栗老板上街,看见各式各样的牌子都挂上了酒楼。
秀春酒的牌子干脆改成了蜀锦刺绣,远远一望流光溢彩;上期第三名的元和黄酒用鸡翅木重做了一块半人高的竖牌,立在各家店铺门前……上一期排名靠前的酒品无不使出浑身解数装点牌匾,唯有上期第五的逢春酿,沈家发下的木牌子动都没动,原原本本地挂到了商铺里。
崔稚将二十八家商铺逛了一遍,他们跟着栗老板,一共拿下来十九家。那并无大肆宣传的逢春酿,每一家都有。
又是个有故事的酒,崔稚想,问了栗老板,栗老板道:“逢春酿没什么故事,一来是扬州的老牌子了,很合扬州人的口味,二来,逢春酿的主家还是扬州有名的义商,饥荒年月,捐出过多少的金银米粮。像左家那样砸钱参会,是不可能了。”
崔稚点头。
反正,排名靠前的酒,酒水本身不差,还需要有名气。这名气要么经年累月累积起来,要么便只能想法设法爆炸性宣传。
前者,崔稚是不可能了,要指望,就只能像栗老板一样指望儿子。至于后者,她就得想想了。
到了大会前一天,仪真县城热闹非凡,左右摆设全部到位。街巷上凡是空地都被占满,栗老板也带着他们占到了一颗大槐树的空地,并在此地搭了棚子,请了个玩杂耍的。
除了沈家指定的店铺,参会的酒商自己也可以收榆木钱。酒商又没有店面,要么派人在街上走着叫卖,要么就占一块空地,临时搭建一个铺子。
原本崔稚还想着用高矮生来引人,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这满城都是各式各样的玩法,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应有尽有。
邀酒大会办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玩法没玩过,等着崔稚来玩呢?
崔稚脑筋转得比车轱辘还快,每天早起都要洗一次头,毕竟想事多就会油,可她到了开场那日,也没有什么动作。
段万全似栗老板一样,快要佛系了,过来劝她不要着急,“今年先摸一摸门道,下次再来说不定有路子了。”
崔稚掰了核桃塞进嘴里,胡乱点了点头。
魏铭见了,就不再出言,反而同她道:“明日,我与邬梨往竹山上求学,若是顺利,许是有些日子不能下山。邀酒大会来往杂乱,不要乱跑,出门都带着墨宝,却不要总给它喂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