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结合记忆中之前云姝对她的态度,慕容长卿觉得她很可能也是重生的,并且带有前世的记忆,记恨着他的那一剑之仇,所以如今的对他的态度这般冷漠,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他宁可相信是这样的,云姝并非不爱他,只是还在怨他恨他。
他将她抱的紧了一些,微微低首,侧脸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上,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只有身体健康,才有力气来找我算账是不是?不原谅我没关系,只要别离开,别又抛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这段肺腑直言注定不会得到期盼的回答,她的呼吸滚烫而微弱,已经陷入无意识的昏迷中。
慕容长卿的手缓缓移到她的背心,真气轻柔的顺着经脉输送进她的体内,源源不断,经久不息。
这个他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此刻就在他的怀中,还有呼吸,还有温度,对于他来说此时此刻这就是最幸运的事。
他不在乎损害自己的真气有多少,哪怕是倾尽所有……或许是太任性,太不负责任的行为,可爱之深,痛至深,没有人能体会过他曾亲手将她的性命了结后的痛苦。
前世的他若不死,毕生都难原谅自己,他将永远的活在罪恶的深渊之中,或许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极端可怕的疯子。
天还未放亮时,云姝就醒了过来,她恍惚间听到了关窗的声音,还以为是桃子,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房里静悄悄的,桃子根本没有来过。
发了一夜的高烧,嘴唇都干枯的起皮,床头放着一杯水,云姝看着水杯微微发愣,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她探身过去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又躺会了床榻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云姝又看了一眼窗口,还是掀了被子起来,走到窗边稍稍打开了一道缝隙朝外望去。
万物寂静,黑夜之下的院内静悄悄的,微风拂过杉树院内的花草,荡起一片草木芬芳灌进窗内。夜里的气温微凉,云姝吸了一肚子的凉气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又轻轻合上了窗,觉得那或许真的是个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足为奇吧。她回到了榻上躺下了,望着棚顶发呆。
一瓦之隔的房梁之上,月色之下静悄悄的立着一道倾长的身影,微微俯首认真的看着脚下的瓦片,忽然他的目光朝不远处的黑暗中淡淡的扫了一眼,片刻后纵身飞跃而下,转眼消失不见了。
那道身影刚消失不久,黎明中的岁寒院内,云泊霖着一身灰色长衫走至了院中。
云海悄无声息的回来复命,“公子,太子殿下走了。”
云泊霖的脸色并不好看,妹妹深夜被人闯了闺房,坏了清誉,他却不能闯进去将那贼人捉住,着实是憋屈的。有一种自己精心呵护的娇花被人糟蹋了的感觉,如何能不生气。
“发现你了吗?”
“属下一直未露面,应该不会发现。”
“未必。”
云海小心的看了一眼云泊霖的脸色,垂首答道:“公子放心,杉树院内并无异声传出……”
云泊霖蓦地转眼看向云海,目光有些冷厉。云海脑袋垂的更低了一些,“属下多言,公子恕罪。”
“以后夜里院内加强防守,特别是杉树院,每一刻钟换一般岗。小姐若是问起,就说近来上京城多有窃贼,不必多言。”
“是!”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
“是,公子放心!”
云泊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多日前宫内传出消息,据说太子去皇帝面前求赐婚的圣旨,有意要让云姝嫁他为妃。
云泊霖其实并不希望云姝嫁入皇宫那种是非之地,但之前太子为救云姝所付出的他也都看在眼里。虽不知太子的情从何而起,但他以真心待云姝,若真有圣旨赐婚,他也不会奉旨风风光光的嫁了妹妹。
可如今,既无圣旨赐婚,太子夜闯云姝闺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本身这个行为就落在了不义之中,再多的言辞就都显的苍白无力。
云泊霖一夜未眠,前半宿因着云姝对他说过的一些话,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后半宿被慕容长卿这么一折腾,更是毫无睡意。
☆、第六十八章
天色一亮, 云泊霖就换上了那身墨色飞鱼服, 去了老太太的院里。
柏氏刚梳洗好, 这么早见到他还觉着挺意外的。云泊霖请安之后, 陪老太太用了早饭, 饭后才委婉的提了一下云姝的亲事,以及太子对云姝的态度。
柏氏对于云姝嫁入宫廷和云泊霖是持有相同的态度,闻言知道事情不妙, 看来云姝的亲事必须要提上日程,需早些定下来才行。
“祖母, 工部尚书家的嫡子范勋也已到了婚配之龄,与我们云家也算门当户对。范大人为人刚正不阿,是个正直之人, 范勋与我见过几次,相貌堂堂,举止得体,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祖母可以差人打听一下人品, 多作参考。”
柏氏点头应下,忽然话题一转, 提起了乡下庄子里的李氏。
“最近下人来报, 你母亲自去年寒冬之时落下了病疾至今不见好转。她虽然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被逐出家中,但到底是生养过你,如今她病重, 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你则个日子过去瞧一眼,也算尽了孝道。”
李氏无疑是云泊霖心口上的一块疮疤,刚刚愈合又被揭开,血淋淋的露了出来。
——
夏末的一场细雨过后,将烦闷的燥热天气暂时压了下去,难得的清风微凉舒适。云姝翻出来了一根鱼竿,跑去后院的池塘边钓鱼去了。
云姝高热尚未痊愈,又添了咳嗽的毛病,偶尔还会咳出血来。桃子整日寸步不离的侍候在她的身旁,眼底都是忧色。
云姝除了有些难受,心情到也看得开。并未因着身体不好就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大哥已经启程了吗?”云姝便弄着鱼饵边询问一旁的桃子,“走之前有没有差人来传话,几日回来?”
桃子摇了摇头,“大少爷没有差人来送话,小姐,你是怕少爷将大夫人和三小姐接回府里吗?”
“大哥不会接他们回来的,不过,但是李娇娘真死了,云瑶八成是要回府来的。”云姝担忧的并不是这个,她数算着日子,六公主和亲队伍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云姝是怕事情都赶到了一块,最终再错过了。
“三小姐若是回府,应该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小姐您了,毕竟乡下的日子不好过,总该会长点记性吧。”
“那也未必。”所谓狗改不了吃屎,听着是不大雅观,可却是事实。
云姝将渔儿扔进池塘里,恰好这时一队十人的云府家丁巡逻队从她身旁齐步走过。云姝偏头瞄了几眼,纳罕的道:“上京城已经不太平了到这种地步了吗?白天的也要巡逻,难道青天白日也有盗贼敢入室行窃?”
“奴婢观察了几日,这些家丁好像只围着小姐巡逻呢?您在杉树院的时候,他们每过一刻钟就从院外走过。小姐若是出了院子,他们就在您附近转悠,大少爷这是防贼呢还是防着小姐呢?奴婢真看不明白了。”
云姝觉着应该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然大哥不会这么做的。无论怎样,大哥是绝对不会有害她之心,云姝并不担忧。
“二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孙奶娘捧着个四四方方的精美小匣子走了过来,“刚刚宫里面来人送了一堆东西,说是六公主惦念着小姐的身体,送来了不少御医调制的药品、补品,还有小姐爱吃的糕点,喏!”
桃子将匣子接了过来打开,顿时眼前一亮,“好精美的糕点。”
递到云姝面前一看,云姝微微愣住了。精美的小匣子是宫内贵人专门用来盛装糕点用的,其内摆放了四个品样,有桃花酥、千叶糕、玉芙糕、还有鸳鸯饼。
这几样确实都是云姝爱吃的糕点,只是在辛慧宫侍读的那半年之中,云姝未曾用过这些糕点,也没和六公主提过只言片语,六公主如何知道她的喜好?
反倒是前世时,太子长卿时长来云家走动,每次都会顺便给她和云瑶送来一些糕点,其中就有这些。
云姝看向孙奶娘,“送东西的人走了吗?”
“应该还没走,老夫人留了人用茶。”
云姝立即放下鱼竿起身,将糕点递给孙奶娘,让她妥善收着,转身奔着前院走去,桃子连忙在后追上来,让她慢着点。
可到了前院,却只有柏氏一个人在,并未见到那个宫人。
柏氏见了云姝便放下了茶杯朝她招了招手,“现在还热不热?听说你去后院钓鱼了?钓上来几条?”
“白日里都还好,不算太热,闲来无事钓着玩的,一条还都没钓上来呢。”云姝笑着走到柏氏身边坐下,“对了祖母,我听奶娘说宫里来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已经走了吗?”
“刚走一会,怎么,你有事?”
“没事,毕竟是六公主的一番好意,我是想着让那宫人转谢六公主。”云姝淡淡的一笑,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随后云姝便陪着老太太又说了会话,才得知今日去乡下,父亲也随大哥同行而去了。也不知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去见一见李娇娘,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云姝也懒得多猜。
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家丁急匆匆的从院外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上次您让我赶走的那个圣殿的圣徒他又来了,称您若不让他见二小姐,就是再害二……”
话至此时那家丁已经一脚迈进了门槛,对上云姝的那张脸,徒然倒吸了口冷气,一脸大事不妙的愕然神情。
柏氏的脸已经黑了,冷冷的瞪着那家丁,“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家丁面如死灰,偷偷瞧了眼云姝,脑袋恨不得埋进胸口里,灰溜溜的退到一边去了。
家丁口中的那位二小姐说的自然就是云姝,不过云姝并未追问柏氏为何不让圣徒见她。
她起身微微行礼,“祖母既然有事要处理,那云姝就先回去了,鱼竿还在池塘里泡着,等孙女儿钓上了几条小鱼,晚上好让厨子给祖母炸鱼酱。”
云姝神色无常的说完施了一礼,转身退下。
“等等。”柏氏忽然开口叫住了她,叹了口气,眉心揪在了一块,似是有解不开的愁绪似的。
“姝丫头,你先别走了,过来坐吧。”
云姝看了看柏氏,依言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
“祖母,我一点也不好奇,您既然不让圣徒见我,那自然有祖母的理由,您不用为难的。”
柏氏叹气,目光怜爱的看着云姝,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可掌心下她的头是滚热的,脸蛋也透着一层病态的红光。柏氏能看出她是强打着的精神,越是懂事的孩子就越发叫人心疼。
“坐着吧,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早晚是要面对的。”话落,柏氏朝那先前鲁莽的家丁吩咐道:“让那人进来吧。”
家丁应了声是,不多一会就将人带了回来。
家丁先迈过了门槛,随后跟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与之前相见时有较大的变化,云姝看了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微微愣住,开口叫道“清远大祭司?”
柏氏闻言蓦地转向云姝,“你认得他?”
云姝点点头,只简短的说自己遇险之时曾被他救过几次。
柏氏在转眼看向清远大祭司时,脸上明显带了嘲讽之意,“你既已私下见过云姝,还假惺惺的上门求见做什么?”
清远的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无波无澜。自月余前在南川与他见过,大祭司在将她体内的蛊虫都引出去之后,回程的途中云姝就再也未见过他。
慕容长卿说他是有私事先行离去,当时云姝也为多想。可此刻再见,云姝几乎都不敢认了,清远变了许多,脸色黯淡无光,发色枯黄,人也瘦了许多,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比她的病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老夫人何必动怒,我本无恶意,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平安健康。”清远从前的声音温润动听,虽然有些唠叨。不过如今却变的极为的沙哑,末尾的音节都变成了气声。
他从袖口内取出了一枚小盒子,摊在掌心内,目光看向云姝道,“此物,可解你身上的热证,拿去吧。”
云姝立即起身上前,柏氏下意识的想要拦住云姝,可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只摸到了云姝的裙边,又很快的垂落了下来,蹙眉看着他们二人。
云姝上前将小盒子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三粒小圆药丸,她吃过几次清远制得药丸,每一次都是有奇效的,所以云姝对他的医术还颇为的信任。
“你来,就是特意给我送药来的?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被人拦在了门外,你直接翻墙过来给我不就好了。”她小声嘀咕着,看着他瘦的不成样子,又不免唏嘘,“有这么好的医术,你倒是也治治你自己,仿佛被妖怪吸过精气似的,看着怪叫人担心的。”
清远似乎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复杂的看着他,“确实是流失了一些精气,不过没关系,慢慢的会补回来的,只要你别再受伤了。”
“这药怎么吃?”
“一次三粒都吃下去吧。”顿了顿,清远又道:“你应该也猜到了自己为何会变得这般虚弱,有些事天命不可违,非要逆天而行,必然有损。”
☆、第六十九章
六公主和亲队伍启行离京的那日, 李娇娘恰好没了。
云泊霖忙于丧事抽不开身, 也没有传任何的话回来。这一日云姝也出了门, 站在沿街的百姓队伍中, 目送着装扮的鲜红色泽的喜娇从长安街盛行而过, 在百姓的瞩目祈福之中出了城门去了。
云姝转身朝人流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站在宫门前,她昂首看着高耸巍峨的宫殿, 和一脸冷漠威严的侍卫。
云姝之前作为伴读之时经常出入宫门,守门的侍卫自然也认得她, 不过没有手令却是不能放行。
云姝在桃子的陪伴下上前:“我想见太子殿下,有要事禀告,望能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