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道:“太子事务繁忙,小人可以帮姑娘通传,但并不能保证姑娘一定会见到太子殿下。”
云姝示意桃子从荷包中取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有劳了。”
随后云姝便站在太阳下等着,从清晨等到了正午, 阳光浓烈,烤灼的人皮肉仿佛都焦了一般, 守着宫门的侍卫都换了几波, 直到日落西山,云姝也没等来慕容长卿。
此刻和亲的队伍估计已经行出百里,再晚,真就来不及了。云姝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将消息直接告诉慕容长卿, 原本指望着大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桃子一直都陪在云姝的身边,给她撑伞,又给她扇风,可仍然无法阻止闷热的天气让人汗流浃背。
“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估计消息根本没传到东宫,我们这样等下去,太子也不知道您在这,岂不是白白的挨着饿,又挨着晒。您身体刚有所好转没几日,听奴婢一声劝吧?再晚老夫人就该担心了。”
云姝微微仰头看向月色,“再等等。”
许久之后,她闭上了眼睛,压下心底越积越多的堵塞和难过,轻轻的点点头,“回去吧,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桃子并不知云姝为何要见太子,也不知云姝为何一脸的难过,只是看到小姐这个样子,她也跟着心情压抑,高兴不起来。
云姝上了回府的马车,一日未进水米,云姝已觉得很是饥饿疲惫不堪。她上车后便靠在桃子的怀里眯着,心里想着大祭司几日前和她说过的那句话。
——天命不可违,非要逆天而行,必然有损。
如今就算她担着自损的风险,却都求路无门,真的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
六公主又何其的无辜,她那么乐观开朗的一个人,为了国家大义可以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现在连命也要赔进去,还是那样惨烈的结局……
云姝不敢去想那个画面,太过于残忍。
“吁——”
邢二忽然拉住缰绳,惯力致使马车内的两人都朝前扑了一下。桃子连忙回身扶着云姝坐稳,撩起垂帘问道:“怎么回事?”
邢二:“前面有人挡路。”
云姝微微侧首,透过桃子撩开的垂帘看到了前方拦路的人,骑在高壮的大马之上,着一身黑衣,披风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但云姝仍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等我。”云姝阻止了桃子跟下来,她弯腰出了车厢,朝那马上之人走去。
邢二回头和桃子面面相觑,“谁啊?”
桃子摇头摊手,表示不知。
云姝刚露面,马上之人也翻身下来,迎着她走上前去。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云姝顿住了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太子殿下。”
慕容长卿将兜帽稍稍向上掀了一点,露出半张脸,看着她气色较之之前好了许多,也稍稍放下心了。
“听说你在宫外等了我许久,抱歉,因事外出,刚刚才回来。”
他其实在凌晨天未亮的时候就出宫去了,下午的时候才与赶来送信的影卫碰头,得知云姝来找他,他便立即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恰巧进城之后看见了云家的马车,他便截住了。
慕容长卿话音刚落,云姝的肚子突然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她尴尬的捂着肚子,红了脸。慕容长卿朝她走近了一步,轻声问:“一直等到现在?没吃饭?”
云姝摇了摇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臂扯到了近前,云姝一愣,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清隽脸庞。披风宽大的帽檐将两个人都罩在了其中,距离太近了,云姝瞬间屏住了呼吸。
“别紧张。”他勾了勾嘴角,转手将她抱上了马,他随后翻身而上,双手拉动缰绳,将他拘在身前的一小方天地之内。
云姝的后脊贴在他温热的胸口,夏季衣着轻薄,他的提问很快透过了薄薄的衣料传到了她的皮肤上。云姝更加的不自在,微微前倾着身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正好我也饿了,边吃边说。”他驾了一声,双腿敲了一下马肚子,缓缓向前行去。
桃子和邢二都看傻了,直到高大的骏马承着两人从她们的马车旁边走过时才回过神来,连声喊着小姐。他们不能就这样任由一个陌生人将云姝带走了,回去老夫人问起都没法交差。
“殿……殿下,我就几句话,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说完就走了。”云姝回头看着追上来的桃子和邢二,为难的道:“我的人还在等着,请殿下将我放下来。”
慕容长卿忽然抬手整个将兜帽掀了下去,让他们看了一眼他的样子,又重新戴上,低声道:“你们先回去,稍后本宫亲自将你家小姐送回去。”
“这……”邢二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桃子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桃子笑微微的屈身行礼,“太子殿下慢行,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在府外等着您回来在一同回府。”
云姝还想说什么,可慕容长卿已经驱马前行离去。
她坐在马上,尽可能的挺直着背脊不去向后靠,可被他双臂圈在胸前的这一举动仍是足够暧昧的了,被别人看见必然要被误会,他把脸遮的严实,云姝可是没得遮。
好在没走多远他就拐进了一个巷子里,这条路光线略显昏暗,也没什么人。
“殿下,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后只怕是没有吃饭的心情,不要再往前了,就在这里听我说好吗?”
他一勒缰绳,缓缓的将马停了下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你要说什么?”
“殿下。”
不等云姝将话说完,他突然接过话音说道:“如果是和上一次同样的话,那不必再说一遍,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而且我记忆很好。”
云姝抿了抿唇,低声说:“不是说我们的事,是六公主。”
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原本还以为是她发现了那几日他夜夜私闯她闺房的行径,心里还紧张了一阵,连措辞都相好怎么应对了。
慕容长卿清了清嗓子,“长乐怎么了?”
“和亲一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和亲是父皇与丹棱的皇帝所定,关乎两个国家的利益,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等了我一天,就为了说这句话?”
云姝点点头,微微侧首对着身后的人道:“六公主此行有难,若不及时将和亲队伍召回,她很可能……贞安国可能就永远失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六公主。”
慕容长卿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云姝之前几次展露的异能还存留在他的记忆中,“你看到了?”
云姝再次轻轻额首,“殿下,这是必死之局,片刻都耽误不得,请您多带一些人手,一定要将六公主平安的带回来。”
慕容长卿脸色几经转变,最终落在身前怀中娇小的少女身上,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轻声发问:“云姝,你可知我是储君,如果我此刻出现,截住了和亲队伍,所代表的是什么吗?”
“云姝愿意以命……”
话音未说全,突然被一只手堵在了嘴里。他温热的掌心轻轻的盖在她的嘴上,在她耳边低声地说:“不必发誓,结果无论如何我来担着,你要记着,我是因为信你。”
云姝喉咙动了动,轻轻点了下头。
他松开了手,“我现在送你回云府。”
“桃子她们应该还没走远,殿下把我放在这里,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没答,也没停下,驱马快行,抄着近路到了云府。慕容长卿翻身下马,将云姝抱了下来,等她站稳了,她才道:“云姝,多谢你。”
结果还不知如何,云姝担不起这一声谢。她微微屈膝行礼,“殿下务必小心,平安归来。”
他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云姝又喊了一声殿下,他才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翻身上马,头也没回,快马加鞭而去。
云姝在云府的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不知他刚才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没有说出口。
不多一会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车上的桃子和邢二有说有笑的,忽然看到站在宅院门前的云姝,俩人都是一惊。
桃子远远跳下车就朝云姝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先回来了?您不是和太子……”
“嘘!”云姝堵住桃子的嘴,又看了一眼驾车驶近了的邢二,吩咐道:“回去不要提及有关太子的任何事情,记住了吗?”
桃子嘿嘿的笑,一脸明了。云姝瞅她那傻笑的样子皱了皱眉,也懒得解释了些什么,又朝长街的尽头看了一眼,才心事重重的回了府。
☆、第七十章
回府之后, 云姝本来还担心柏氏因着她一整日离家而会询问她的去向, 却未料到祖母根本没顾得上她。
乡下回来人禀报, 大公子本该在守灵, 可突然不见了, 庄子里都翻遍了也不见人影,连他的那匹陛下赏赐的汗血宝马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云泊霖的去向,云海本以为他可能是提前先回了上京城, 回来后没想到也不在这。柏氏已经安排人去找,正在等消息。
云姝听后已经猜到了云泊霖去了哪里, 可他只是一个人去了吗?连云海都没带,那样危险重重的境地他一个人如何能带着公主安全脱身?
云姝忽然有些庆幸,幸好她不知缘由时去和太子说了这件事, 但愿他们会碰头,六公主和大哥都不要有事才好。
这一等,就是两日。
云姝在煎熬了两个夜晚之后,终于等来了消息。
那一夜云泊霖踩着月光踏进了云府的后门,无人知晓他回来了。
彼时云姝独自坐在房中抚琴, 忽闻门扇咯吱的一声轻响,她指尖一顿, 转眼看向那一脸苍白之色的兄长, 正站在门口朝她轻轻一笑,微笑的眼角掩下了所有的疲惫和悲色。
“大哥。”云姝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刚到近前鼻尖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云姝脸色一变,紧跟着就见云泊霖长腿打弯, 眼睛一闭,朝她直直的砸了过来。
云姝接的慌乱,急忙喊来桃子,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将身高体壮的云泊霖弄到了床榻上。
他胸口的位置已经被血完全透了过来,但因穿着深色的衣裳,夜色幽暗,只是看并未发觉异常,此刻伸手摸一把都是湿漉漉的黏腻。
“小姐,奴婢去叫大夫吧!”桃子看着流了那么多的血顿时慌了神。
“不必,”云泊霖的意识尚存,他拒绝请大夫,“祖母会,会担心……”
“桃子,去把药箱拿过来,在端一盆干净的清水。”
云姝见过的血不少了,自己的,他人的,所以并未觉得多怕。吩咐下去之后,不多一会桃子句动作麻利的将药箱送过来后,又端了一盆刚刚烧好,准备要服侍云姝洗漱用的温水过来。
云姝此时已经将云播的外衣剥了开,露出胸前的伤口。足有一尺多长,从左肩贯穿到了右肋之下,刀伤极深,估计下手之人若是再用力一点,就会将他刨膛破腹,当场毙命了!
“大哥,伤口必须要缝合,否则很难愈合。”
云泊霖咬着后槽牙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窗旁放着的绣架,勉强的咧嘴笑道:“就当是绣花了,给大哥缝的工整一些。”
云姝可笑不出来,绣花穿的是布料,和穿肉能是一样的吗?可现在她被架在这里,毫无办法。
云姝只得起身去翻出一根细长的针,用火烤灼之后,穿上线,亲自动手缝合伤口。
云泊霖疼晕过去了几次,但刚硬的愣是一声叫都没有发出。桃子在旁看的心惊肉跳,云姝看似手很稳,可每一针穿过皮肉之后看着大哥额角的青筋绷起,脸色胀红发紫,云姝的呼吸都是凝滞的。
好在她动作够快,很快缝合好了,但云泊霖已经又疼晕了过去。
云姝将不久前宫内打着六公主的旗号送来的上好金疮药给云泊霖敷上,又缠裹了白布,包扎好后云姝的背脊已经是一身的汗,打湿了衣裳。
云泊霖的衣裳都是血,不能再穿了,云姝让桃子悄悄去岁寒院取一套大哥平日穿的衣裳帮他换上。
换衣服的时候,云姝意外的发现大哥的肩头还有两排齿印,咬的极狠,牙印里也渗出血,不过已经凝结了。云姝心底存着疑惑,又给那牙印上了点药粉,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已到子时,云姝不敢睡,一直掌灯撑着双眼等着大哥醒过来。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云泊霖后半夜开始发高烧,始终昏迷不醒,嘴里还无意识的叫着“长乐”的名字。
上次清远大祭司送的那三枚药丸只一颗就让云姝久缠不退的高热痊愈了,所以云姝并未全吃了,还留有一颗,正好此刻派上用场。
云姝喂他吃了下去,然后继续守在床边等着他退热。看着往日威严稳重的大哥此刻在梦中焦急的低喃着那个名字,云姝知道他并非像自己所表现的那般不在乎,只不过因着身份的悬殊,有些事不能,也不可以。
既然知道毫无结果,一开始就不该存留幻想,他一向是严于律己,只有在精神防线脆弱时候才能表现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吧。
云姝觉得很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她等着等着就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惊醒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大哥的额头,却发现他已经醒了,正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黎明的夜色。
额头的高热褪去了,但脸上失了血色,嘴唇苍白而干枯,整个人显的很憔悴。
桃子也一夜未睡,见状连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递给云姝,云姝喂他喝了几口,“大哥,你觉得好些了吗?”
云泊霖低低的嗯了一声,“让你担心了。”
“事情到底如何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六公主她……还好吗?”
“无性命之忧。”
无性命之忧,这句话有些模棱两可,云姝看着大哥的神色,突然就担忧起来。
在她所看到的场景之中,一些不知身份的匪徒从四面八方而来。似乎有好几伙人,即便都穿着黑衣,蒙着面,可所用的武器,和黑衣的样式都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