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可能这只是我自负的想法。”
“那你确实可以谦虚一点,因为我自己都不太了解我自己。”
温岭远笑了。
不管多好吃的面条,被外卖盒里的热气闷太久,都不免会失去筋道。于是,这道鱼头面,他们都没有吃太多。
当然,宁樨是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不然很容易显得这就是为了多留他一会儿的借口。
但是,这个斗智斗勇的独处之夜,还是走到尾声。宁樨没有使自己表现出留恋,将他送到门口,大大方方地说:“我明天去拜访过温爷爷,就直接去高铁站,不经过青杏堂了。”
温岭远站在廊下,因为背着灯,遮住了光,使他显得更高,他笑说:“意思是,不需要我送?”
“你要送我吗?”
温岭远笑了笑,扶着门把手,替她关上门,也关上了今天的最后一句话:“早些休息,明天见。”
带着春日潮润的气息,门将扫进的夜风拂在脸上,宁樨站在门口,久久怔忡,心跳亦不能平静。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好像,只是无意,就能精准地使她应接不暇。
哪有这样的?仗着大她十三岁,能把一切话都锤炼得举重若轻就了不起吗?
第二天清晨,温岭远是带着早餐来接她的。
一碗鸡汤馄饨,包装得滴水不漏,就放在他车上的副驾驶座上。宁樨在这样的豪车里吃早餐,有些负罪感,好怕一不小心就把汤弄洒,弄脏内饰。
好在温岭远并不着急开车,等她吃完再出发。
“小园不去吗?”
“爷爷给她布置了作业,在没背明白之前,她不敢去,怕被抽查。”
宁樨吹凉馄饨,整颗送进嘴里,“小园好可怜。”
温岭远笑说:“别让她听见你这么不走心的语气。”
温鹤庭对宁樨的到访很是惊喜,不管她要拍什么,都会积极配合。他料理的那方药圃生长得郁郁葱葱,主要种植的是当归和三七。
温鹤庭的院子是一处桃源,符合宁樨对归园田居的所有想象。
过于悠闲,人也跟着失去斗志。和温鹤庭就着果脯和坚果喝茶,没有边际地闲聊,人很快就犯困,尤其她还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温岭远按时过来,是为了及时了解温鹤庭的情况,方便补足衣食住行的缺漏。
在屋子里逛一圈,回到院子里。
温鹤庭戴上了老花镜,拿着放大镜,逐字逐句翻看一本医书,在他的对面,宁樨已经睡着。
温岭远提来一把椅子,在温鹤庭身旁坐下。
紫砂茶壶里茶水尚温,备了多余茶杯,他给自己斟一盏。
温鹤庭说:“你晓不晓得,昨天晚上有人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告状。”
“告什么状?”温岭远的语气,既不觉得惊讶,也不觉得意外。
“请你做昨天讲座的主讲人,你却冷不丁放他们鸽子,也不解释原因。”
“我找好了大学的师兄临时救场。”
“平白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
温岭远不疾不徐地说:“有空去崇城,我请师兄吃饭。”
温鹤庭的老花镜快要滑到鼻尖,也不推,转头睨他一眼,“那是为了什么事,突然变卦?”
温岭远笑说:“不就是为了带宁樨过来拜访您么?”
“嗬。”温鹤庭显然是不信的。
爷孙在一起,聊什么最后都会聊回本职。温鹤庭最近在研究温岭远上回替他运回来的那些医典古籍,有了一些成果,总结之后,兴许能做出一篇论文。他如今读写都已不是非常灵便,还得需要温岭远帮忙。
温鹤庭正与他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温岭远忽说:“您稍等。”
宁樨半侧躺而睡,穿着一字领的短款上衣,衣服下摆是收腰的,也因此,这时候下摆蹿上去,露出后腰处的一小片皮肤。
春日的户外,日光晴好,却是有风,这样睡会着凉。
温岭远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宁樨身上。她手里还捏着手机,要滑落不滑落的。他将手机抽出来,放在椅子前面的小桌上。
不知道这孩子昨晚熬夜到多久,这一觉睡到中午。照料温鹤庭日常起居的阿姨过来通知,中饭要好了。
如果不是要吃饭,温岭远会放任她继续睡。
走去摇椅旁,看见她嘴唇微张,呼吸沉缓。院子里种了一棵梨树,已到了该落花的时节,兴许,就是从梨树上飘下的一片白色花瓣,恰好落在她的头发上。
温岭远俯身,动作轻缓地摘掉了花瓣,而后才伸手,隔着外套,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温声说:“该吃中饭了。”
宁樨皱了皱眉,才缓慢睁开眼。
醒来不是常见的景象,使她刚刚睡醒的脑子有一些转不过来弯,看见温岭远的片刻,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缓慢坐起身,什么往下滑落,她伸手去捞,是他的外套。
被他的气息围绕,难怪做了那样真实的梦。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醒来看见温岭远的第一反应竟然会觉得有点难过。可能因为,在梦里,他拥抱了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这个事情,我是真的力不从心,经常一章要写好久好久。
剧情方面的话,请你们相信我也十分期望赶紧确定关系,但是我不能着急,必须一步一步来,否则我没法说服我自己。
PS.游戏是《深海水族馆》
第三十二章 谷雨(01)
自南城回到学校之后, 宁樨的生活和学习也步入正轨。
如无必要, 决不勤奋, 这是她的人生信条。因此, 纪录片虽然拍完了,后期剪辑她却一直拖着,直到惊觉马上就要交作业了。
星期六, 宁樨被吵醒的时候,极度想要穿越回去,掐死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拖到最后一刻,以至于不得不通宵熬夜剪辑视频的自己。
但在掐死自己之前,她要先掐死那支嗡嗡振动的手机。
它被塞在她的枕头底下,以不屈不挠的架势,响到了第二轮,使她接通的时候,很没好气,只差没有吼出口。她气势汹汹地掐断电话, 照旧把手机又塞了回去。
卧室的窗帘,是精挑细选过的彩绘剪花纱帘,透光的浅绿, 这是她的坚持,为了在下雨的阴天醒来,也能拥有好心情。
她盯着窗帘,发了两分钟的呆, 直到自己从熬夜过后的昏沉里夺回一点清醒,渐渐想起,自己方才好像,接了一个电话。
她一下坐起来,赶紧摸出手机,回拨,一接通就干脆利落地道歉。
温岭远的声音里带有爽朗的笑意,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几分钟之前是怎么被她用烦躁到极点的语气冒犯的。
“所以……”她虽然困,但是还没傻,试着归纳上一通电话的内容,“你已经跟人吃过中饭了,然后,顺便想请我吃晚饭?”
“是的。”
宁樨一下沉默,有点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她以为,两个人下一次见面,还得等她哪一科的老师,给她制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契机,或者,等到暑假,名正言顺去青杏堂混吃等死。
虽然,虽然自己只是他的“顺便”,这个“顺便”已能让她喜出望外。
宁樨一边想,一边问:“现在几点钟……”
“两点半。”
晴天和雨天,从纱帘里透进来的光线是不一样的,宁樨一眼判断,今天的天气,不是一般糟糕。她听见雨水敲在玻璃窗上的声音,难怪自己睡得这样沉。
通常,这样的星期六,她是懒得出门的,饭都可以不吃,睡上一下午毫无负罪感。
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虽然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温岭远,但是要在这样的雨天出门,亦会使她感到非常痛苦。
于是她试着跟他商量:“你是开车过来的吗?”
“是的。”
“那你,介意不介意,晚上吃火锅,在我家。”
温岭远笑了:“你能保证,电话挂断之后不会继续睡过去?我离你不是太远,半小时就能到了。或者,我先回酒店,如果傍晚雨停了,我过来接你。”
宁樨飞快地思索:“……之前拍的视频,我昨天晚上剪完了,你可以现在就过来,帮我看一看,提一下修改意见。”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也不想让他有时间思索这个邀请是不是非常不妥,她直接问,“你还记得我的住址吗?”
“应该可以找到。”
挂断电话,这回埋在枕头下的不是手机,是她的脑袋。她闷住自己傻笑一阵,立即爬起床,飞快洗漱。
熬夜过后的脸色不够好看,她敷上一片面膜,启动了扫地机器人,而后开始收拾沙发上、茶几上、餐边桌上随手乱放的东西。
给自己留出一点时间,洗掉面膜,做好护肤,再擦上一层薄薄的懒人必备的素颜霜。挑一支奶茶色唇膏,同样只敷薄薄一层,只要使自己气色不要显得苍白就好。
温岭远比他刚刚在电话里预估的,晚到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宁樨忐忑不安,怀疑他会不会临时变卦,然后又怀疑如此怀疑着的自己,是不是不够相信温岭远的人品。他应当是会风雨无阻的。
对讲机响起,她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接通,给他开楼下的门。
倘若不用等电梯,一分钟后,温岭远就会出现在她家门口。而这同样是极其折磨她的一分钟,不知道自己应该就站在门口等,还是回到沙发上。
直到这个时候,宁樨才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犯懒,会将他们两个人置于何等尴尬的境地——这里没有水族箱,没有那些被针对的鱼,在她心怀鬼胎的情况,要怎么和他,自然地度过这个下午?
宁樨选择提前把门打开。
听见走廊那端,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时,她做好准备,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她提上垃圾袋,放到门口。然后恰到好处地直起腰,又风轻云淡地同他打声招呼,“外面雨大吗?”
“还好。”
温岭远手里拿着一柄黑色的长柄伞,伞尖还在滴水,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伞面上印着酒店的logo。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只白色的礼品袋子。
他没有淋到雨,但身上仍有一层冷冷涩涩的湿意,是从他肩头和裤脚上漫上来的。
宁樨给他找出拖鞋,接过他的伞,去阳台上撑开沥干。
回到客厅的时候,温岭远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她不可能现在就坐过去,因为实在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开始寒暄。
于是,先烧水,人在厨房里,洗杯子,找茶叶,这时候问他,“温爷爷最近好吗?”
“最近”这个说法,显得过于郑重了,距离她从南城回来,也不过半个多月。
“除了总是下雨,使他不能坐在院子里看书,一切都很好。”
“南城也下雨吗?”
“连下了一周多。”
“我也不喜欢下雨,阻挠我变成一个好学生。”
温岭远完全听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笑说:“逃课了?”
“也没有逃很多吧……我有算的,尽量不会使到课率不够影响平时成绩。”
宁樨找出两罐茶叶,生姜菠萝红茶和茉莉酸枣路易波士茶,是苏雨浓送的搬迁礼物。而它们,都和温岭远的气质有一点不符,果然他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白开水。
再回到沙发旁边的时候,气氛稍显放松。
宁樨没有在沙发上坐下,半跪在茶几下的长绒地毯上,捣鼓着用透明的茶壶冲泡生姜菠萝红茶。如果不是温岭远今天过来,这罐茶叶应该会在橱柜里沉寂地待到过期。
“中午,是请朋友吃饭么?那你上午就过来了?”她在有意地避免称呼他为“温叔叔”,遇到避不过的情况,宁愿直接省略主语。
“请一位师兄,欠了他一个人情。”温岭远目光在她身上轻轻地着陆片刻。
自然会觉得尴尬,只是他能够不露声色地应对一切情况。应该拒绝的,理智始终在告诫他,这样单独跑来她的住处,十分不妥。
但是,下这样大的雨,开三四个小时的车,只是过来请朋友吃顿饭。设想如果就这样返程,他会觉得,不太值得。所以,还是迁就了她的懒惰。
所幸,他是带着理由来的,不会那样师出无名。
他把搁在桌上的“理由”,那个礼品袋子往宁樨面前一推,“阿婆给小园寄了好几罐蜂蜜,也包括你的,嘱咐我们有机会给你。她说,如果直接给你寄,你一定会嫌麻烦不肯要。”
宁樨吐吐舌头,“阿婆是了解我的。”
“反正,我已经带到。”温岭远笑说。
至于会不会用,他不勉强。
宁樨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急忙表决心:“我会喝的,兑柠檬水。”
宁樨爬起来,搬出房间里的MacBook。视频已经剪辑完毕,做好了配乐、配音和字幕,只差最后渲染。
她依然是半跪,在他身侧,手指点按触摸板的时候,手臂擦过他长裤的布料。温岭远不动声色地,将膝盖往旁边挪动寸许,避开她的手。
他目光落在她电脑屏幕上,看见满屏未经整理的图标,笑了笑。她却能在一堆文件里,精准找出自己的视频工程文件。
Premiere启动的时候,温岭远说:“我的镜头多不多?让我提前做心理准备,不然我可能会觉得尴尬。”
宁樨笑了,“你也会觉得尴尬?”
“当然。”
“加起来有四到五分钟?但是我跟你保证,视频中的你,非常正常。”
“正常是指?”
“就是,符合大家对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医的一切想象。”
“我以为,自己还没有到使用‘德高望重’形容的年纪。”温岭远笑说。
“那就,德艺双馨?德才兼备?厚德载物……”
温岭远扶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