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舟特别强调不要送礼,职位敏感,康昭不会收,一起请人吃顿饭就好。
最后一副迷弟口吻总结:【我们小昭哥人很好的!】
柳芝娴五味杂陈。
一方面感概弟弟明明一张脸稚气未脱,肩膀却已经有了担当。
另一方面,康昭目睹过她的疯狂与孟浪,那是她羞于示人的一面。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她可以把那晚的所有装进一个袋子,偶尔偷偷回味冒险与刺激。
可不但阴差阳错重逢,对方还有女朋友。
袋子散发出隔夜菜馊味。
并且,她还欠着他人情巨债。
想起康昭那块比她包包贵几倍的积家腕表,柳芝娴对熊逸舟的话持保留态度。
她点开熊逸舟推送过来的微信名片。
ID:【kangzzz】
昵称:【康昭】
非好友可见十条朋友圈:转发工作通知。
……够正经的。
【你好,我是熊逸舟表姐】
柳芝娴也耿直地发出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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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芝娴照旧两地奔波,早出晚归。柳新觉在入院的第二个周一,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她请了两天假陪伴。
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请假需先在办公系统上审批通过,才可以离岗。一般情况只要在月底前审批通过即可,不影响当月工资结算。
柳芝娴口头跟直属领导打过招呼,连同上次转院所用的半天都是先斩后奏。
这回提假单瞄了眼,上次流程还卡在何粤霖那里,也许月底秘书会统一处理。
柳新觉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柳芝娴最后的半天好好补了觉。翌日仍如常返回南鹰镇。
一周过去,康昭一直没通过好友申请,不知是否察觉到她的意图,敏感规避风险。
柳芝娴跟熊逸舟旁敲侧击:【你们所长好像不想领我的情】
XYZ:【我忘了跟你说,小昭哥上周进山还没出来,山里没信号】
森林警察需要进山守林护地,短则十天半月,在春耕和夏秋伐木高峰期,在山中安营扎寨一两个月,日夜巡防已是家常便饭。
以脚步丈量森林,这种工作方式原始而拙朴,柳芝娴始终难以和那晚漂亮的桃花眼联系到一起。
康昭太过英俊,更像一朵没经受过摧折的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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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康昭接到巡山员“土星环”的消息,发现一处新的珍稀古木盗伐现场,他立即带队赶往勘查取证。
“我们去的时候,‘山老鼠’可能听到动静立马撤了。老熊一个人守着,嘿,我让他藏着点,不然‘山老鼠’回头把他当木材砍了可惨咯。”
土星环在半路接应,年纪可以当康昭老爹的人,依然整天疯子一般嘻嘻哈哈。
康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刚上小学四五年级,七大行星还记不全。他还特意问了他父亲为什么叫“土星环”,父亲只是哈哈大笑,说有天他会懂的,“土星环”也跟着羞涩地笑。
当康昭看到土星图片时,恍然大悟。
“土星环”发型俗称地中海,而且随着时间推移,环带越来越细,可能再过几年彻底变成一颗球。
老熊是熊逸舟爸爸熊力瑜,和土星环水火不容,两人一挨近就如鞭炮遇到火星,噼里啪啦,吵死人。每一次都是土星环笑嘻嘻引战,老熊冷眼相对,忍无可忍才回斥几句。
但每次巡山两人都要凑对,大概为了缓解山中寂寥吧。
继续行进四五小时,康昭一行人抵达盗伐现场。
土星环惯常问候老熊,他离开这阵子,有没饿死闲死被蛇咬死,没死的话有没有想他。
老熊没接茬,径直上前跟康昭介绍现场情况。
现场遗留三副盗伐者的背架,木材呈方块状从古木上剜下,每块有空调外机大小,总共一百多公斤,价值是当地人年均收入的两倍有余。
原本古木根须发达,树干粗壮,凝聚着时间和自然的美,现在树干活生生被掏空几块,仿佛生了几块溃烂的恶疮。
盗伐可谓无本生意,一本万利。
沉思过后,康昭当即作出守株待兔的决定,率众人在四周潜伏起来,等待“山老鼠”折返。
这一等就是许多天,人几乎化成布满青苔的石块,敌人不单单是“山老鼠”,还有深山中未知的虫蚊毒蛇,飞禽猛兽。
同时也要守护森林动物不受惊扰,能够安全觅食。
第八天破晓,周围终于传来不属于自己人的动静。
三条人影鬼鬼祟祟接近背架,康昭刻不容缓发令抓捕!
电筒光柱如剑交织。
三人狼奔豕突。
其中一人跑向陡坡边缘,竟然直接滚滑下去,继续奔逃。
康昭赶不及咒骂,抓扶灌木,脚边碎石如流,滑下一段有一颗小石块砸到他额角,湿热泛漫开来也浑然不觉。
……
这一场本该当场结束的抓捕,因为山形恶劣,足足持续一整个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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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种植基地隔壁的老板西瓜李已经形成习惯,问柳芝娴要不要蹭车到镇上。
柳芝娴立刻拎包爬上副驾座,系好安全带。
西瓜李艺高胆大,不足十分钟的路程,向来对系安全带嗤之以鼻。
刚上到省道不久,前方山阴处忽然窜出一面包车,逆向疾驰而来。
柳芝娴才反应过来,嘭的一声巨震,皮卡便翻了出去,横躺在路中央,面包车则滚进路旁水稻田。
柳芝娴倒挂在安全带上,姿势怪异狼狈,耳鸣目眩,肢体麻痹。
“有没有事?”有人问她,还抓住她的胳膊。
无碍的左手抓住对方,柳芝娴从救命稻草中汲取了气力,渐渐恢复知觉,钳得更紧,生怕对方突然放弃。
“我解开安全带抱你出来,你先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男人说话同时另一只手也在忙活,脑袋拱在她腰际,一头如刺的短发落进眼帘。
柳芝娴嘤嘤挤出声音:“你要救我……”
“救,我肯定救,我现在不正救着你么,啊?放手,听话。”
柳芝娴一乖觉,康昭动作很快,把她安稳从破车中掏出来。
“能站么?”
柳芝娴没流血,只有右腿胫骨和右手肘疼得厉害。
她摇头,康昭便暂时把她抱到路边地上,绕到另一侧搬西瓜李。
头脑知觉恢复,柳芝娴爬回车边掏出自己价格不菲的包包抱紧。
不意在车中和救人的康昭撞上目光,对方用一副“你找死”的神情瞪她。
女人像只被人拎起来还抱着坚果不撒手的刺猬,愚拙得可以。
柳芝娴可不管,她刚工作时节衣缩食才买下这个包,价值和意义堪比生命。
皮卡堵塞了交通,有人停车下来帮忙,面包车司机也被捞起来,泥人一个。
康昭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像头剑拔弩张的狮子,暴吼着走过去:“还跑不跑了?!”
泥人脖子一缩,人是做不成了,彻头彻尾一坨泥而已。
救护车和警车很快就位,康昭又回来抱柳芝娴上担架,柳芝娴上车才发现,他才更需要躺着。
康昭额角裂了一小道,伤口反光,不知是血液没干,还是汗水泡湿了。
黑色短袖皱巴巴的,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
胡子拉碴,双眼爬满血丝,却依旧眼神锐利,跟初见时的光鲜温柔判若两人。
因为他太英俊了,这副潦草的模样都带着一股荒蛮的力量感。
护士简单处理伤口时,康昭有条不紊打电话安排工作。
等他挂上电话,柳芝娴也不动声色挪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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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县医院拍了片子,柳芝娴骨头无碍,医生连药也没开,就打发她走了。
倒是西瓜李比较倒霉,估计得躺到西瓜过季。
回城末班车已经过点,柳芝娴跟康昭回了镇上,她琢磨着在基地有间午休用的宿舍,凑合一晚没问题。
康昭把她也拉回派出所,安排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
片刻后,他又大刀阔斧回来,手中多了一只褐色玻璃瓶。
“药油,消肿祛瘀的。”
说完拧开盖子要往手心倒。
柳芝娴立马伸手,“我自己来,不用麻烦。”
康昭愣了愣,所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平时互帮互助惯了,一时没刹住车。
现在才意识到,眼前是个看起来有点娇弱的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也没看他,倒出一点擦腿上,动作轻轻柔柔,跟擦防晒霜一样。
康昭憋了会,“用点力。”
看起来像小孩搓衣服。
“再用点力。”
“……”
频频催促,活像产婆接生。
柳芝娴低头,肩膀颤了颤,差点笑场。
“我来,你这在浪费药油。”
康昭终于忍不住,倒了一摊在手心,蹲下另一手定住她脚腕。
柳芝娴腿脚酸麻,但还是分辨出一圈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有点暖。
她下意识缩了缩脚,那边攥得更紧了。
受害人在警察面前没有性别之分。
柳芝娴做好心理建设,提了提裙子,露出泛红的膝盖。
还没淤青的腿白皙修长,给嫩绿的裙子一衬,玉莹莹的。
男人黑睫颤了颤,瞄了一眼,突然跟刨树皮一样擦起来。
腿部又热又辣,皮都快烫没了。
先前浮起那点男女有别的旖旎消失殆尽,眼前男人再帅,也变成一把毫无人性的刨刀,机械地刨刮她。
想缩腿却给按住,柳芝娴叫起来:“疼死了,你轻点!”
康昭豁然抬头,双眸晶黑,眼神锐利。
“你打人脸的时候不嫌疼?”
第3章
康昭在翻旧账,柳芝娴冲动想回嘴,及时压制住,直觉不要再提那晚为妙。
片刻沉默后,仍是嘴硬想扳回一局,没话找话。
柳芝娴说:“这药味道怎么那么冲?”
康昭回:“不冲治不好你。”
柳芝娴:“……”
肿胀似有消缓,柳芝娴又说:“这药叫什么名?”
“祖传。”康昭直起身,又倒了一滩,“胳膊。”
“你凶什么凶。”柳芝娴嘀咕着伸出手。
“你说什么?”
听不出反问还是质疑,语气反倒更不客气。
柳芝娴突遭横祸不说,还摊上这么凶巴巴的男人,心一急,眼便红了,“说你凶!”
康昭愣愣盯着她,语气有所缓和:“你怎么又哭了……”
柳芝娴倔强皱了皱鼻子,“谁哭了,我饿的。”
康昭看了眼黑色手表——这回是挺普通低调的一块——八点的确够晚。他拧好瓶盖,问:“想吃什么?”
柳芝娴扫他两眼,那小眼神想要将他拆吞入腹,有够仇恨的。
他一皱眉,那边苗头就怂然熄了。
柳芝娴说:“有肉的饭。”
这回答让人省心,康昭叫她等着又消失了。
柳芝娴扶墙去了趟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回来康昭已经坐在环形会议桌旁,一个不锈钢大饭盘和一瓶百香果味酸奶在等着她。
“食堂的红烧小排,你弟最爱吃的。”
柳芝娴拉过比她脸还大饭盘,夹了一块,含糊说味道不错。
松散的头发有点碍事,柳芝娴没带橡皮筋,只能全拢到左侧,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她慢吞吞吃着,骨头归到摊开的纸巾上。
康昭平日用惯没发觉,食堂的不锈钢饭盘挺粗犷的,配上这么精致的女人说不出的怪异。
但柳芝娴吃得认真细致,画面又出奇和谐,像只小猫趴在食盆上学吃猫粮,让人忍不住想撸它脖颈。
康昭扭开头,手指烦躁点了点桌面。
嘴巴有点干,那瓶酸奶放在两人中间,康昭也没说给她,柳芝娴不好意思伸手。
夹起不知第几块时,柳芝娴悄悄抬眼,迂回地问:“你吃过了吗?”
康昭果然起身,“小熊在忙,一会我妹下课过来。她跟小熊中学同学,关系很铁,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都是自己人。”
凶归凶,这人办事还挺周道。柳芝娴一下子被划入阵营,也客气起来。
“嗯,你们忙吧。”又问,“洗澡洗掉药油了怎么办?”
康昭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望着她。
柳芝娴悻悻改口:“那我避开好了。”
他把瓶子推近一点,依旧惜字如金,“带回去。”
“要擦完这一瓶吗?还挺多的。”
“一天一次,淤青差不多消了为止。剩下带回来留有需要的人用。”
“哦。”看来是镇所之宝。
人走了,酸奶留下。
塑料瓶外壁挂满水珠,褐色桌面洇湿一圈。
柳芝娴刚伸手要拿,脚步声去而复返,那只葱白的手一蜷,捡回筷子挑起几粒米饭送嘴里。
康昭放下一块东西在桌上,“天黑骑电车不安全,一会让妮妮开车送你。”
说罢,不等她回答再次离去。
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吉普车钥匙,柳芝娴瞄一眼,还是先拿酸奶。
拧开喝了一口,冰凉又酸甜,把暑气和怨气都镇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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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曼妮不愧是熊逸舟盖章的铁哥们,和柳芝娴一见如故。她在镇上初中教书,一路主动开口,很能活跃气氛。
她带柳芝娴买了洗漱必需品,给她准备一套自己的衣服做睡衣,还细心地想到蚊香。
末了,康曼妮开康昭的白色大切诺基送她回去。
这车在城里不觉得特别,在镇上便有点高调,如果康昭真如熊逸舟说的不收礼,只能解释为家境很好。结合康昭那块价格不菲的腕表,似乎也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