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这行的翘楚,眼神毒辣,言辞直接。
那个词挑起曾经的恐惧,柳芝娴一直没摸透这男人的路数,选择无辜沉默。
“以后都在一个地方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为那晚的无礼跟你真诚道歉,对不起。”
康昭低了下脑袋。
柳芝娴皱了皱鼻子,“你这算是,酒壮怂人胆?”
有康曼妮这个板凳司机在,康昭的确喝了几口。
一张俊脸沾染几分薄醉的红,一颦一笑间,有种带烟火气的动人。
柳芝娴再补一刀,气势不觉委顿几分。
“再说,都过去大半个月才道歉……”
康昭侧了侧身体,眼神迫近她,“你13号来镇上,到所里晃了一会就走,刚知道你跟小熊关系,暂时需要一个缓冲期接受;
“15号我进山,呆了十三天出来,碰上你车祸,那晚没说几句你就哭了,怕多说刺激你;
“你爸住院你两地奔波,我这边案子还没结,确实找不到机会。”
柳芝娴着实惊讶,“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康昭略带自嘲,“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顿了下,“不是为了跟你道歉才喝酒壮胆,而是这两件事刚好撞一块去了。”
“可你一直对我摆臭脸。”柳芝娴暗暗捏了捏拳头,“擦药就是明目张胆的报复。”
“这你可真冤枉我,不信下回我哪跌打损伤,给你一个机会‘报复’我。”
康昭手指在椅背敲了敲,声响单调而无奈。
“……”
“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你不幸撞枪眼上了。另一方面——”
女人气鼓鼓的样子挺有意思,康昭又露出那晚危险的笑容。
“说句真心话,重逢对我不算件好事,你觉得呢?”
柳芝娴第一感觉,还没原谅他,哪轮得到他先嫌弃自己。再深思下去,好像当初也这么认为。
重逢真不算好事。
“看来你也觉得是。”康昭抢白道。
这人总能准确拿捏她三寸,柳芝娴烦躁动了动,浑然不觉头发扫到男人胳膊上。
康昭眉心微蹙,下意识望向微痒的地方,倒好像多看了她几眼。
她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然后原谅我?”
“那天晚上……”停顿咽下微妙的羞耻,“你跟女朋友分手了吗?”
康昭愣了下,大概没想到这个熟人还称不上的女人也想打听八卦。
“这个问题很重要?”
她毫不迟疑点头。
“如果我回答是,你能马上给出答案?”
“大概得等你去掉‘如果’再说,你这个人真狡猾,让你回答反而问东问西。”
他答得很快:“白天分的,没骗你。”
对弈中康昭第一次闪现类似无奈的眼神,收回了胳膊。
柳芝娴说:“看来状况挺惨烈的……放心,我不会问你缘由。”
“所以,你的答案?”
“我考虑考虑。”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张望那一对和两只怎么还没回来。
这边。
熊逸舟躲墙角,“靠,我姐和你哥到底什么时候谈完?”
康曼妮脑袋在他的下方,回头顶他一肘,“你想他们谈完?”
熊逸舟思忖片刻,诡谲一笑:“不想!”
“那不就是,我也不想!”
康昭拿肘尖轻碰柳芝娴的,“考虑好了没?”
柳芝娴:“有你这么催人原谅的吗?”
康昭淡然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喉结一滚,有种难言的性感。
她既然战之不胜,破坏欲陡生,恨不得把那颗不安分的小苹果咬下来,灭他威风。
他说:“我是怕弟弟妹妹们喂蚊子辛苦。”
柳芝娴循着他眼神望去,两个脑袋登时从屋角缩回去。
康曼妮:“卧槽,我们暴露了吗?”
熊逸舟:“想不暴露很难,小昭哥眼神比狗还毒。”
“喂,什么意思,你把我哥比成狗?你又是什么鬼?”
“现在大家都是单身狗,何必在意那么多,汪汪。”
康曼妮嘴角一抽:“……服你。”
康昭又碰一下。
“哎哎行了,我想通了。”
柳芝娴缩回胳膊,假笑如花,“妮妮安利的石磨肠粉真的很不错。”
酒杯轻顿,那双曾经打动过她的桃花眼狡黠眯了眯,康昭说:“明白。”
-
大切诺基出现时,柳芝娴其他同事还没上班,除了一个门卫。
托药油的福,柳芝娴腿脚早已痊愈,身轻如燕飞下楼取早餐。
“大清早喝这么冷的玩意,肚子还好?”康昭递过酸奶时说。
“不碍事。”又顺口道,“多谢了。”
客气的三个字,他们似乎到了冰释前嫌的紧要关头。
“明天想吃什么?”男人声音跟晨曦一般平和。
柳芝娴抬眼:“明天还有?”
“差点忘了,明天周六,你回家。”
“哦,这周不回。”
蔫头蔫脑的样子不像耍心眼,康昭盯了她片刻。
一小会说长不长,偏偏院子宽敞,山野空阔,安静漫天扩散,静出几分男女间特有的尴尬来,连带康昭最后一句,也像在哄人。
“你快点进去趁热吃吧。”
柳芝娴轻晃着袋子进办公室。
胎噪声远去后,保洁阿姨开始擦桌子,路过时笑呵呵。
“小妹,你跟小昭哥谈朋友?我看他一大早给你送早餐,挺殷勤呢。”
“……没有。”柳芝娴神色如常,大概是门卫走漏的风声,是她大意,康昭这张脸在镇上应该挺标志性的。
晚上再找机会推掉好了。
柳芝娴打岔:“阿姨,为什么你也叫他‘小昭哥’,不是比你小好多吗?”
阿姨浮现恨不得把闺女嫁给对方的笑容:“还有为什么,长得俊呗!”
“……”柳芝娴差点噎了一口。
“难道你不觉得,嘿!”
“觉得觉得。”她送大神般附和道。
办公室清洁做完,阿姨出门前不太甘心地回头:“嘿,小妹,那他是不是在追你?”
-
等九点上班,柳芝娴给何粤霖秘书发了消息,请她记得审批假单。
秘书一直没回复,座机也无人接听。
柳芝娴托樊柯去打探,事情没进展,反倒传回一颗炸弹。
何粤霖下午来基地。
“那你下午能不能也过来?”自知凶多吉少,问完倒像病急乱投医。
樊柯说:“我也想,妹妹,但他肯定会怀疑我图谋不轨。”
早餐的愉快全被摧毁。
樊柯支招让她一下班就撤,八十一难拦路,走为上计。
塑料瓶在她手中凹了一块,“我恐怕活不到下班。”
惶惶不安中迎来了瘟神。
平心而论,何粤霖而立有余,还称得上一表人才,可惜被色心沤坏一副皮相。
此人四处拈花惹草,樊柯把她当妹妹介绍,以为何粤霖会给这位“销售功臣”几分薄面,收收他的爪子。
没想到也仅是收了一年,因为前面养的那只金丝雀飞了。
上班期间安然无事。
五点一到,何粤霖便大度地遣散众人,不许加班,赶紧回去陪家人,连门卫也不例外。
柳芝娴被老板特意“请”下来,带他参观去年末培育的那批苗木。
熊逸舟一早进山巡防,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康曼妮下午去县里开会,未归。
情急之下,柳芝娴给康昭发音频通话请求。
那句话怎么说,有困难,找警察。
柳芝娴给自己壮胆。
康昭拒接。
柳芝娴心凉手抖。
紧接着,一条文字消息跟上——
康昭:【?】
芝士不甜:【有空么,过来一下】
康昭:【?】
芝士不甜:【给你一个马上获得原谅的机会】
第5章
那批苗木处在苗圃深处,已蔚然成林,虽没遮天蔽日,也足以掩盖阳光下的罪恶。
康昭没有回复。
柳芝娴只能提高声调,放慢步调,一路给老板讲解。
何粤霖负着手,不时微笑点头接几句,一副专家视察的派头。
希望只是她误会了。
“小柳说话这么用力,也不怕把一副好嗓子喊哑了。”何粤霖笑吟吟道。
柳芝娴忍着反胃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前几天碰上小车祸撞到脑袋,不瞒您说,现在有一边耳朵还是不太能听见,我自己感觉不到大声,不好意思吵到您了。要不然我把别人喊回来——”
“小柳很怕和老板呆着?一味逃避在职场上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容易流失机会,影响升职加薪。你去年刚研究生毕业吧,还需要多磨练磨练。我挺看好你的。”
柳芝娴一侧身,不着痕迹避过他准备拍在肩头上的手。
“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我会竭尽所能做好,请老板放心。”
何粤霖毫不尴尬收回手,面上一派老练的从容。
前方便是柳芝娴去年亲手培育的品种,讲解不知不觉带上本能的热情。直到后背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声音戛然而止。
柳芝娴要闪开,何粤霖两条胳膊反倒箍得更紧。
“小柳什么时候也用这种声音跟我说话就好了。”
“放手,老板您请自重!”挣扎中柳芝娴维持最后的礼貌。
“我不信你不懂我意思,我是挺喜欢你的。”
陌生男人的气味压迫而至,柳芝娴朝他肩头后叫出来——
“小昭哥,你怎么来了?”
声音和眼神中的欣喜不像作伪。
何粤霖乍然回头,女人挣开禁锢,小跑到来人身边,竟然还有点小鸟依人的姿态。
老奸巨猾的男人只用一秒钟便恢复常态,朝康昭伸出手:“这是保护区派出所的康所吧,久仰久仰。”
“你是……”
康昭没去接那只手。
何粤霖自若地换上名片,“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小孩刚好是令堂的病人,跟康所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我妈妈的病人我不太清楚。”
“不知道康所来找小柳——”
“有点私事,看样子还没下班?”
康昭望了柳芝娴一眼。
柳芝娴忙如实相告:“正给老板介绍新培育苗木的情况。”
“说起来我也算半个同行,如果不涉及商业机密,是否也能有幸听一听?”
何粤霖巴结还来不及,哪敢再说不。
柳芝娴换回平常语调,定心把剩下的讲完。不知不觉把康昭当成潜在的小白客户,每讲完一段就会寻找他的眼神,等康昭稍微有反应——有时点头,有时复述或提问几句——才继续下一部分。
日头西斜。
何粤霖说:“今天周五,小柳要回城里吧?要不要顺便载你一程。”
“来镇上大半月还没去过外公家,周末准备去看看。”
“那……”
康昭和柳芝娴站一块,怎样看都像一对璧人,没有半点挪步的意思。
何粤霖暗咬牙槽,负在身后的手狠狠攥紧,腕骨处熬出几根暴怒的青筋,憋屈都咽心里,脸上堆起客套的笑。
“行,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一步。”
何粤霖独自飘离小树林,夕阳之下影子越来越瘦小,似乎还有佝偻的错觉。
柳芝娴肩膀垮下,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叫我什么?”康昭盯着她的眼睛。
“……有吗?”柳芝娴僵硬躲开。
“妨碍你们好事了。”康昭略带嘲讽。
柳芝娴一愣,瞪他:“你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毒。”
康昭忽然揽住她的腰,一手捏着她下巴,迫使她直视他。
“毒你还给我亲?怎么没把你毒死?你把我叫来,难道不觉得我比他更危险?”
柳芝娴给锁得死死的,身体有意无意擦碰,擦燃难熬的心火。
那双眼如密林深潭,再多盯一会,怕会心甘情愿溺亡。
她总觉得,康昭先比出的还是那晚虎口掐颈的手势。
柳芝娴说:“你不一样。”
下巴上力度有所松缓,但康昭还没放开她,轻摇一下,“哪不一样?”
康昭声线沉哑而立体,放低声时更加富有磁性,比起质问,这句话更像撩拨。
柳芝娴说:“你是我自己选的,发生意外,我自认倒霉。”
……好一个“自认倒霉”。
康昭无声轻笑,“那看来你今天运气不怎么样。”
气息交织,迫人心慌。
柳芝娴不挣扎也不迎合,任他摆布一般。康昭莫名想到英勇就义的女革命者,唇角一弯,松开她下巴,手还停在腰际,“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