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在动,他们也不能死守。
康昭和大志几人分头行动。
行至密林深处,前方一阵异乎寻常的沙沙声,迅捷如水,流动而来。
若不是什么巨型凶兽,那便是人类同胞。
另一方向,大志牵引的警犬发出暴躁吼叫,昭示危险迫近。
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康昭端枪潜行。
刹那间前方枪响,惊飞夜栖林鸟。
有人震天哀嚎,有人惊慌吼叫。
森林的静谧彻底覆灭。
康昭扒开锋锐茅草,朝声源方向飞奔,与此同时也觉察前方有物袭来。
爆喝还没出口,枪声再度鸣响,左耳如气刀割过,耳鸣失聪。
康昭毫不犹豫放出一枪。
对方痛苦嘶喊,脚步声迟滞。
康昭举枪过去,扒到一张陌生而贪婪的面孔,一颗子弹擦过对方左肩。
两波痛苦声靠近,康昭铐好人后打亮手电,方才发现土星环负着老熊,不复平日吊儿郎当。
“他、他娘的,小昭哥,快、老熊。”
老熊伤在大腿,中弹当场倒地无法动弹,土星环只用绳索勒住大腿根,背上便跑。
康昭逮的这个“山老鼠”腿脚能走,但伤口失血过多也有危险。
他边搀着人走边联系后勤,过一段就替土星环背过来。
这段兽径起码要走一小时才能到平路,饶是康昭年轻力盛,负重一百五斤攀爬也很是吃力。
半路遇上和扑空的熊逸舟汇合,才将重担分摊出去。
破晓时分,弯月消失,天空惊雷乍响,落下第一场夏雨。
受伤的“山老鼠”也开始体力不支,康昭连咒骂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弯腰驮着他前行。
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足足耗费将近一个钟头。
半山驿站红蓝警灯交织,曙光一般,闪射在几张血泥淋漓的面孔上。
康昭和熊逸舟扶着伤者挤上救护车,土星环乘警车开道,两车一齐朝县医院疾驰。
-
柳芝娴给手机铃声闹醒,屏幕上出现熟悉却陌生的名字——康昭很少直接打电话给她。
睡意全无,柳芝娴撑坐起来接听。
“阿娴,我,康昭。你舅受伤了,在县医院准备手术,你现在过来,捎上你舅妈。听明白了吗?”
指令般的声音震耳欲聋,康昭像吼着出来。
经历过柳新觉的突发重疾,柳芝娴夹着电话,有条不紊下床穿鞋拿衣服。
“伤哪里?你有没有受伤,小熊呢?”
“大腿中枪,又淋了雨。我没受伤,小熊也在这。”
柳芝娴说句明白便挂断电话。
到桐坪村接上舅妈,外公也要跟着,三人一车前往县医院。
中途康昭又来电,县医院条件有限,得转往市一医院,柳芝娴只能拐往城区。
市一医院门庭若市。康昭和熊逸舟两个人穿着便装,一身泥水半干,跟扁担挑行李进城的打工者一样,满面风霜。
若不是背影挺拔,柳芝娴估计一时会忽视。
问过老熊情况,柳芝娴才得空和康昭单独说话。
柳芝娴站他左边,“你身上的血……”
“什么?”
她提高声再重复,康昭低头看看自己,才说别人的,走到她另外一边,离着一个人距离。
如果可以,康昭大概不愿此时见到她。
柳芝娴特意忽略,说:“我应该带件干衣服给你。”
康昭又说了句什么。
柳芝娴面露诧异,“你耳朵怎么了?”
康昭皱着眉,不再掩饰,“枪声太近,给震了一下。现在听不太清,过几天会恢复。”
“看过医生了吗?”
“……”
柳芝娴押着他去挂号,五官科八点才上班,两人在诊室门口条椅上等待。
柳芝娴打电话通知父母,又微信告知舅妈这边耽搁情况;康昭也手机不离手。
康昭一系列检查做完,医生盖章无大碍,柳芝娴才松一口气。
柳芝娴替他收着报告,一齐回手术室外。
一路柳芝娴靠近点,康昭就让开一步,她干脆一手搭他胳膊肘,说:“你可别躲了,我又不嫌弃你。”
“什么?”
“……”
柳芝娴冷眼一剜,直觉这回他在演戏。
出门诊大楼,迎面走来一对眼熟的母女。
康昭大步流星,看样子要直接路过。
对方中的阿姨抬手叫他名字。
康昭好像没听见。
柳芝娴拉住他,康昭回过神,喊了声“阿姨”。
李夫人好一顿打量,目光最后落在柳芝娴搭在他臂弯的手上,比看到康昭一身狼藉还要吃惊。
柳芝娴客气问好。
李夫人说陪着女儿来做个检查,把李京蔓往前轻推。
李京蔓一张脸比康昭衣服颜色还臭。
康昭寒暄几句,始终不跟李京蔓搭讪,借口要事离开。
离开几步,身后传来李夫人的纳闷:“他谈新女朋友了?那个园艺师?”
李京蔓冷笑,“谁知道,倒贴的吧……”
康昭神色如常,不知没听见还是心无波澜,只在路人差点撞到柳芝娴时,将她揽过来。
“手术中”的指示灯还没熄灭。
熊丽瑾来了,坐在外公身旁。外公抱臂仰头发呆,雕塑般一动不动。
熊逸舟先迎上来,柳芝娴替康昭说明情况,他松了半口气。
康昭主动朝熊丽瑾喊了声“阿姨”,熊丽瑾尴尬应过。
这档口也不方便介绍,柳芝娴便没多话。
熊丽瑾拉她一块去买早餐,将冷场揭过。
“你真跟小熊领导在一起了?”
熊丽瑾可没错过她搭在对方身上的手,男人那副疏离的模样,总像自己女儿热脸贴冷屁股。
柳芝娴朝收银员报菜单,随口应了声。
收银机滋滋吐出收据单。
熊丽瑾几不可闻叹息一声,“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太快有孩子。”
柳芝娴:“……”
柳芝娴青春期的性教育全来自杂七杂八的书籍,熊丽瑾只教过她卫生巾用法。当年知道她谈恋爱,也只委婉提醒“不要太早付出全部”,现在陡然提及这个话题,柳芝娴尴尬万分。
熊丽瑾轻敲她胳膊,“听见了没,千万不能在感情不稳定的时候中奖。”
“知道……”柳芝娴把小票递进窗口,站一边等。
熊丽瑾又提醒道:“你爸晚点就过来……”
柳芝娴接过打包好的包子豆浆,“我一会去公司,这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车留给小熊,有事打电话。”
柳芝娴把早点送回去,康昭不知所踪。她把车钥匙给熊逸舟,自己打的前往市区的办公室。
樊柯上来嘘寒问暖,柳芝娴惊诧消息传播的速度。
“我跟康老师联络紧密。”樊柯朝她挤挤眼。
“你们……”
“不,我们比你们当初还纯洁,特别纯洁。”
柳芝娴无心打趣,搭他的车返回南鹰镇。
中午老熊给推出来,手术很顺利,麻醉还没过,仍在观察期。
康昭和熊逸舟回到工作岗位,傍晚就把mini还回来。
“舅舅那边……人手够么?”
柳芝娴拉过熊逸舟,有些担心地问。
熊逸舟疲态尽显,金刚皮卡丘像被放掉一半气,蔫了吧唧的,仍宽慰她:“放心吧,土星环也过去了。”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熊逸舟戏谑道:“土星环说有他在,老熊一定会气得马上醒来。”
柳芝娴:“……”
外公、舅妈和土星环三位照料者被接到柳家歇脚,轮番去医院照看病人。外公年迈,在家负责饮食,看护主力军还是舅妈和土星环。
康昭还要往山中跑一趟,路过苗圃,捎走熊逸舟。
临走前,他特意下车,双眼血丝尽布,大概一天都没合眼。
“未来几天可能没法来看你。”
柳芝娴忽视心头酸涩,作出理解姿态,“我也有事要忙。”
“晚上锁好门。”
他揽着她的腰匆匆一吻,柳芝娴让他多等一分钟。
她匆忙走回屋里,不多一会气喘吁吁出来,拉过他的手,塞进一根带体温的钥匙。
“大门的,你多晚来都行,我等你。”
康昭低头看了眼,收紧手指,握在手心。
“好,来前给你消息。”
大切诺基踩着余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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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熊要住院休养,柳芝娴下班后回城探望,再赶夜车回南鹰镇。
熊丽瑾也是傍晚来,恰好和柳芝娴碰上。
母女谈话内容变得宽泛,多是关于她公司的事,规模怎样,员工多少人,客户群主要是哪些。
甚至细到她和樊柯相处的种种。
柳芝娴一一作答。
熊丽瑾说:“要不是土星环跟我唠叨,街坊邻居问我,我都说不上一二。”
从一开始,柳芝娴便设置屏障,拒绝和父母沟通,消极抵抗,造成如今僵局。
可当初公司还没盈利,她确实没有底气吹嘘,说多便有洗脑之嫌。
最后话头一拐,熊丽瑾问起康昭这个人来。
柳芝娴又回到公司成立初期状态,恋情刚开始,她也没十足把握,含糊说先处着看。
这番谈话,晚上必定会传到熊丽瑾枕边人耳中,缓解或加剧剑拔弩张的父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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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两地来回跑了几日,这晚柳芝娴困乏得紧,早早爬上床。
康昭明明在微信说过一会就来,她一沾枕头便忘了,脑袋灌水,混混沌沌。
迷迷糊糊中,柳芝娴觉察有人轻轻垫着她,呼吸跟无形的手似的,挠她耳朵痒痒,耳廓有点湿润。
她如坠梦境,一些旧日习惯被唤醒,抬手推那人,闭眼笑着呢喃。
“雒文昕,别弄,我要睡觉……”
耳旁窸窣戛然而止,一道动听却不怎么亲切的男声揶揄:“雒文昕是谁?”
柳芝娴乍然转醒,睡前没熄的灯晃得她眼疼,那张俊颜渐渐跟梦境中的抽离。
康昭冷笑,又问一遍:“雒文昕是谁?
第40章
柳芝娴应该装睡或真睡,将意外含糊过去。
偏偏她不但睁眼,眼神还特别清晰。
柳芝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
她可以拍着胸口发誓,她从未将雒文昕与康昭重叠,可此时百口莫辩。
康昭几日未眠,眼中疲困放大他的自嘲,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柳芝娴一动不动伏在枕头上,如贴地听音般。
下楼梯的脚步声,开关大门声,大切诺基引擎声,声响拉拉杂杂,最后渐渐平息。
周遭恢复初时的静寂,一声叹息尤为刺耳。
-
县医院。
大志夜间看守受伤住院的嫌犯,看到康昭出现,稍显意外。
康昭问有没什么突破,此人绰号飞狗,曾因抢劫罪被判刑五年,半年前刚出狱,一无所长,便干起盗伐这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大志说:“突破没有,疑点倒是有一个。”
两人在走廊小声交谈,愈发衬得后半句诡谲神秘。
康昭轻挑下巴,让他开始。
大志斟酌说:“小昭哥,这人好像对你很干兴趣。我套话时,他老打岔,问怎么不是你来,你真的姓康吗,面相看着不像本地人。”
康昭早有同感,飞狗刚清醒过来时就盯他许久,对落网见怪不怪,一副老油条模样。
飞狗问:“你姓什么?”
“康。”
飞狗狐疑,“你真姓康。”
康昭淡淡说:“我姓你大爷。”
“……”飞狗缩起脑袋,形容猥琐。
康昭问大志:“你怎么回答他?”
大志说:“我们小昭哥一表人才,当然鹤立鸡群。”
“……”康昭笑了下,跟他问支烟。
大志老练递过,“娴老板给你抽?”
“你不说,我不说。”
“……”
康昭到户外抽烟,大志检查过飞狗情况,偷空给媛媛发微信。
大志:【小昭哥好像跟娴老板闹别扭了,说好今晚休息,突然跑来医院】
媛媛:【吃闭门羹了吧】
大志:【哈哈】
康昭抽完烟回来,大志小心套话。
“那么晚不回去,娴老板不着急么?”
“她早睡了。”
“……媛媛就不行,时常跟我叨叨查岗。”
康昭说:“正好跟你换一晚,你回去休息。”
情势超乎意料,但领导眼神和语气一样坚定。
大志做最后尝试,“小昭哥,你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觉。”
“反正也睡不着。”
“……”
“……案子没破。”
大志没拆穿,礼貌性推却几句,离开医院。
-
早上六点。
飞狗打着哈欠醒来,床边静坐一人,一张脸庞似曾相识,飞狗吓得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