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现眼的东西。”石御史轻飘飘地扫了几个下人一眼,整了整衣裳,打算去外头瞧一瞧是什么情况。
谁知一脚踏出了大门,却冷不丁被外头乌压压的一大片人吓得腿都站不稳了,往后直退了好几步。好在他扶门框扶得及时,这才没有跌到地上。
“我的老天爷啊!”
石御史瞪着眼,惊悚地瞧着外头。石家宅子前头,竟然坐了好几百的读书人。这些人也不闹事,也不嚷嚷,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将整条巷子都堵了起来。
“你们……”石御史咽了咽口水,觉得两腿虚得不像话,“你们在我家门前站着,到底想要做什么?”
里头有个穿白衣,做读书打扮的年轻人听了这句话,上前便道:“我等是为了崔镇决口一事而来,听闻石御史在前面污蔑晋安先生和顾大人,心下愤怒,特意过来讨个说法。”
污蔑别人他们管不着,可是污蔑晋安先生,他们便不得不管了。晋安先生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亦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骨,怎可被他一个小小御史随意抹黑?还有顾大人,那可是堂堂状元郎,如此睿智过人,又高风亮节之辈,怎可收到这般侮辱?
昨日石御史几人那番言论散开之后,坊间便有不少读书人群情激奋,想要亲自替晋安先生和顾邵讨个说法。今日过来的,只是京城周边的读书人,倘若这石御史几个还不道歉,那明日过来静坐的,可就远不止这些了。
石御史也看出了他们的意思,只是涉及此事,石御史断然不会让:“事实如此,我又没有说错。那崔镇几十年都没有出过事,怎么他们一修堤坝便出了事呢?这分明是惹怒了上天,故而才降罪于桃园县。”
“一派胡言!”当即有人指着石御史的鼻子骂道,“到底是有多蠢,才能说出这番狗屁不通的话来,你不害臊,我听了都替你害臊。”
“你!”石御史气急,甩了甩袖子,“真是有辱斯文,还好意思自称读书人。”
“总好过你自称朝廷命官。”那人骂完之后,接着道,“此次崔镇决口是因为连日大雨,河水暴涨这才决口的,与晋安先生和顾大人又有什么关系。若是天灾当真是因人而起,那也是因为你们这些干吃俸禄不干事的狗官起的。”
“可不是么?晋安先生和顾大人事事为民,若不是他们连夜探查,视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怎么会察觉到崔镇早有决口的迹象,怎么会想到让两堤并用,又怎么会让桃园县数万百姓撤到山中避难?如今桃园县安稳度过天灾,中间未曾折损一人,这不是晋安先生和顾大人的功劳,难不成还成了你这只说空话的石大人的功劳?”
“说得好!”众人鼓掌。
另有一人鄙夷地瞧着石御史:“我平生最不屑踩着别人扬名的人,更何况你这次踩的,可是桃园县百姓的大功臣。”
“你一时不与晋安先生和顾大人道歉,我们便一时不离开,看看谁赢得了谁?”
这还得了?石御史忙道:“谁允许你们站在我宅子前坐着了,再不走,回头我派人去报官,将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全都关到大牢里去!”
石御史威胁的倒是挺像一回事,只是没有一个人怕他就是了。他们就这么坐在这儿,石御史一家今儿是别想再出去了。出不去,这差也没法儿上了,急得石御史在家两头乱蹿。
非但他们,就连这巷子里其余人家进进出出,都受了影响。
也是奇了,官府的人看到这边围着这么多人,竟然也没有来管,反而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仿佛他们只要不闹出人命,都不会管他们似的。
这可看得巷子里的那些住户头都大了。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因为石御史起的,这些人对着石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下午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人相约去了石家,逼着石御史赶紧出来道歉。
石御史被邻里街坊给逼得火气直冒,却也愣是没想出个什么招。说又说不过,毕竟人家可有好几百张嘴呢,一人一口吐沫,说不定都能将他给淹死。打吧,还是算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别冒这个险了。
如此憋了两日,一家子终于熬不住了。第三日,两天没有出门的石御史到底还是妥协了,当众道了歉,赔了罪,收回自己原先的那些话。
如此,石县令这张老脸也算是丢尽了。别说扬名了,这臭名算是彻底背上了。石御史每每想起,都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另外几家。但凡抹黑了晋安先生跟顾邵的,这些读书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只是他们比石御史识趣,别说两天了,一天他们都没有撑过去,当天晚上就当众道歉了。这一战,京城里的读书人胜得名正言顺,不仅收拾了几个嘴碎的言官,还给晋安先生和顾邵扬了名。
京城里头的不少人都爱听跟顾邵有关的故事。从前就爱听,如今顾邵虽离开了,可跟顾邵有关的事儿,他们依旧不会放过。所以这一回崔镇决口一事,因有顾邵在其中,在坊间被广为流传。众人对顾邵这个年纪轻轻又生得好看的状元郎有多喜欢,对石御史这个搅屎棍子就有多险恶。有些人对顾邵被抹黑一事实在气不过,趁着石御史散值回家的时候,还特意去丢几个臭鸡蛋。
这张臭嘴配臭鸡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扔的人实在太多,后来石御史实在忍不住,这才去报了官。官府的人眼瞧着他顶着一身的臭鸡蛋实在有辱官身,这才出手止住了那些嚷嚷着要替状元郎出气的百姓。
“下回再敢抹黑顾状元,可就不会丢臭鸡蛋这么简单了!”
“对,下回咱们泼粪!”被赶走时,这些人嘴里还放着狠话。他们也机灵,放完狠话就跑了。
石御史抹了一把脸,指着他们追了好久,最后人没追上,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石御史这遭遇,被朝中百官津津乐道了好久,不仅他们知道了,连宫里的皇上也听说了。他觉得挺有意思,还特意写了一份信给顾邵。
这回没人再敢说什么了。看顾邵不爽的人已经被人收拾了,觉得顾邵没有功绩的人如今也都可以闭嘴了。皇上写信写得理直气壮,酣畅淋漓。
因这信是皇上的,所以送到顾邵手里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四天的功夫。
收信那日的上午,顾邵本准备跟晋安先生去河道那儿。只是他中途看到官府有人在施粥,想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便准备下去视察一番。
边上一个小差役看出了顾邵的打算,立马毛遂自荐说要跟着一道儿。
顾邵也没拒绝,就这么带着一个小差役过去了。他没走近,因那小差役说了,他若是过去的话,只怕会打断施粥,平白让他们紧张。顾邵就站在巷口,看到众人排着队去领粥,领到粥后,都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
那粥顾邵也看了,熬得还不错,看来县衙那边还不错,没有缺斤少两。
看过之后,顾邵便准备去寻晋安先生了。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的,可走着走着,顾邵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路过的那一家肉汤铺子。方才顾邵闻着觉得还行,也没有多想喝。可这会儿走了之后,却越想越觉得那味道香得勾人。
怎么办,真的好想回去尝一口,但是他还得去跟晋安先生汇合,这事儿也不能耽误……
又过了一会儿,顾邵突然停下步子。
小差役一愣:“顾大人您怎么了?”
“你在这儿站着,我去去就来。”顾邵暗暗骂了一句自己不中用的肚子,不就一份肉汤么,怎么就惦记成这样了?
顾邵走得急哄哄的,小差役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回走,不禁跺了跺脚,赶忙跟着。
顾邵走得急,没一会儿便到了那肉汤铺子。那铺子往日也是个旺铺,只是这会儿大家都没钱,所以生意略显冷淡,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顾邵正想进去买一碗,忽然看到前头有人好像在抢什么东西。
心中好奇,顾邵便多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才发现他们在争一碗粥。
“凭什么你的就这么厚,我们的却一颗米都没有!”
“就是,我们都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了,凭什么我们碗里没有一粒米,全都是水。”
顾邵闻言,渐渐停住步子。
第160章 贪墨钱粮
听到几个人的争执声,顾邵缓缓停下了步子。旁边跟着顾邵一块儿出来巡视的小差役见状还得了,急得都快要上火了,赶紧跑过去拦在了顾邵跟前:
“顾大人,晋安先生还在前头等着呢,咱们赶紧过去吧。再晚了晋安先生得着急了。”
顾邵回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那差役心道。只是他再着急,也不敢逼着顾邵怎么样,只能挠心挠肺地跟在顾邵后面。
那两碗厚厚的粥已经被人抢食了,可抢了之后,众人依旧还是不饱。几个人都坐在地上唉声叹气,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邵推开差役,静静地看着这几个人。
他们也并没有发现顾邵。肚子饿成这个样,哪儿还有闲心思看周围都有什么人。
今儿这施粥的地方还在县城里头,能住在县城里头的人,再穷也都是有些家底傍身的。他们都如此了,更遑县城外头的农户。顾邵想着,又朝着方才施粥的方向走过去。
小差役跺了跺脚,只好跟着。
顾邵没有走近,只在巷口盯着看,施粥还是那几个人在施粥,队也是排得长长的,可不同的是,方才顾邵站在旁边的时候,打到粥的那些人可都是笑着离开的,脸上都透着一股满足。然而如今这些人,目光扫过自己手里头的碗时,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浑身透着一股沮丧。
打粥的小吏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粗声粗气地在旁边骂:“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喂猪都比喂你们强!”
周围的人听了,心中虽愤怒,却不敢多说一个字儿来。那小吏手上可是拿着一条鞭子呢。身边没有一个撑腰的在,可没有人敢给他们出头,打了也是白白被打。
顾邵看了半日,突然准备过去。
后头的小差役见了,慌忙拉住顾邵的袖子:“顾大人!”
“松开。”顾邵拧着眉头道。
小差役不得不松开:“晋安先生还等着呢,您要不赶紧过去吧,顾大人,顾大人!”
顾邵理都没有理他,大步上前,笔直地走到施粥的地方。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邵一把捉住了打粥之人的胳膊。
待朝着桶子里面扫了一眼后,顾邵猛然质问:“这粥是怎么回事?”
打粥的小吏被人捉住了手,惊得勺子都拿不稳了,一下掉到了桶里,捞都捞不上来。
“顾,顾大人,您怎么回来了?”小吏看着去而复返的顾邵,眼神闪烁。
显然,谁也没想到顾邵会再回来。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话很多吗?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去哪儿了?”顾邵打量着他。
“没,我们哪儿敢趾高气昂啊。”小吏讪笑了一声,朝着旁边看了一下。旁边的几个人也不敢说什么,生怕露馅了。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不想露馅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邵看穿了他们的把柄,从另一个小吏手里拿过勺子,在桶子里狠狠地搅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没有搅出什么米出来。这粥实在是稀得很,只有最下面的稍微沉着一层米,上面全都是水。方才他过来的时候,这些小吏都在最下头打粥,将最下面的一层都打完了,这会儿桶里便是稀得只剩下水了。
顾邵拿着勺子又去了另外一个打粥的点儿,那边的小吏早已经注意到了刚才的情况,他有心想要拦着,可是对上这位顾大人的眼睛,心里实在是怵得慌,愣是什么都没敢做,只呆呆地站在一旁。
顾邵查过了情况,跟刚才那一桶是一样的。
边上排队打粥的看到顾邵查探,便知这位大人跟县衙里头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里头有个人故意说了一句:“顾大人您别生气,其实如今这样已经算还不错了,好歹还有一口喝的呢,多喝两碗也能饱肚子。换了别的时候,说不定连这稀得看不见米的粥都没有。”
“就是,换了从前,哪儿还有施粥这等好事,只怕咱们饿死了都没有人管。”
“咱们县衙里头的几位官老爷,这回已经算是仁慈了,好歹还记着我们呢。”
几个小吏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群里都没有什么好话,顿时都拉下脸来。
其他人见了,倒也不敢再说下去,免得真被这几个人记恨上了。
顾邵却是不怕的,他放下勺子,带着丝冷笑同那小吏道:“你们这桃园县虽不算富庶,却也还过得去,怎么官府行事,反而小气至此?这熬得是粥呢,还是水呢?”
众人都没有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全县都是这个情况?”
问完,周围更是静得吓人,没一个小吏敢搭话。
“也罢,问你们也是白问,想到你们也不敢说什么。”顾邵自言自语。
最开始被顾邵逮到的那个小吏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松,只要顾大人不怪罪他们便好了:“顾大人明鉴,这事儿跟咱们委实没有什么关系,咱们就只是个做事儿的,上头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赶忙附和。
顾邵也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些人便是知道,也不敢跟他说的。顾邵也懒得跟他们磨叽,直接转身准备回县衙去。
后头的小差役当即准备跟着,顾邵留了一句话:“你去寻晋安先生,就说我有事去找陶知县。”
小差役一愣,在去找晋安先生和回去被县令骂之间,果断选择了去找晋安先生。
顾邵离开之后,领粥的百姓都有些激动。避开了几个小吏,他们才三三两两地开始琢磨了起来。众人所琢磨的,不过只有一点,那便是这位顾大人到底能不能给他们做主。这位顾大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他们这次能够活命,听说也是靠着这位顾大人和他口中的晋安先生。就是不知道,这位厉害的顾大人对上他们的县令老爷,究竟还能不能一样的厉害。
他们是盼着陶知县这回能吃吃苦头的。
顾邵直接回了县衙。他到的时候,陶知县正在吃午饭,满桌的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旁边还放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陶知县坐在桌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给他斟酒的小厮。
陶知县吃得正美,转眼就看到顾邵站在他跟前。陶知县还懵了一下,好久才缓了过来,问顾邵道:“顾大人要不坐下来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