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后者输了。皇上觉得没面子,更对自己的祭文稿产生了深深地嫌弃,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读这种平平无奇的祭文。
皇上捉摸着觉得不行,不能丢这个面子,遂赶紧让人叫来了大皇子。对于大皇子,皇上还是看重的,这不,出了事情之后皇上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大皇子。
大皇子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皇上一脸慈祥,更是万分不解。
皇上朝着大皇子招了招手:“明德啊,朕听说,你最近这些日子在吏部干得不错啊。”
大皇子听此,才明白不是坏事,脸上也多了笑意:“儿臣只是谨记父皇教诲,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好罢了。”
“不错不错,有你当表率,想必你的几个皇弟也能替朕分忧解难。”皇上笑了好几声,随后拉过了大皇子,郑重其事地交代道:“叫你过来,是为了雩祀的事。朕昨日夜里批奏折批得晚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不好前去求雨,怕出了差错惹恼了诸神,反而不美。你们弟兄几个,就数你最懂事,又听话,待会儿求雨,索性就由你待朕前去好了。”
由他?大皇子屏息了好一会儿,随后才赶忙拒绝:“这如何能行,雩祀需得是父皇您亲自主持,儿臣……”
大皇子说了一句,嗓子渐渐有些干涩。
若是可以,他亦是愿意的。
皇上却没当做一回事:“年年都是朕主持,今年由你代为主持也不算什么。况且,你可是朕的大皇子,身份尊贵,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说罢,皇上直接将祭文塞到大皇子手里,又亲自推了大皇子上前,不由分说,“且去吧,切莫耽误了时辰。”
大皇子看着手里的祭文,有震惊,有迟疑,有喜悦……但是最终,他还是听了父皇的话,主动前去了。
走向祭台的那一刻,大皇子还回头看了一眼。皇上站在原地,看到他看过来的时候,还颇为好心地挥了挥手。
去吧。
大皇子的目光从他父皇身上移开,又扫了周围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代父皇站到祭台的那一刻,他的几个皇弟们,面色都不是很好看。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父皇果真还是最看重他的,大皇子微微一笑,安心踏上去。
见状,皇上也松了一口气。好了,丢得总算不是他的脸了。
眼瞧着大皇子开始念祭文了,皇上终于开始放空一切。他在想,方才那篇到底是谁写的,这么出人意料,不同寻常,他真想见一见那个着笔之人。
等雩祀之后他就赶紧去问问。
上首,被赋予重任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念完了祭文,他不知道父皇的真实想法,只觉得自己是被父皇信任了,所以自始至终都自信满满,铿锵有力。
不过没几个人在乎罢了。千篇一律的好文章,写得再好,也如同白开水一般,叫人觉得乏味。也是为了给大皇子面子,所以他们才强撑着精神听了下去。等到他终于念完了,众人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总算是结束了。
大皇子迎着众人的目光,只看向一处。
皇上还在发愣,出神间,旁边的大太监忽然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啊?”皇上诧异地盯了他一眼。
大太监指了指祭台上:“大皇子在看着您呢。”
看了好一会儿,无奈皇上却一直没有给反应,他都觉得大皇子有些可怜了。
皇上“哦”了一声,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冲着他欣慰一笑,以示鼓励。
大皇子失落了这么久,总算因为这一眼神找到了些欣喜。不论如何,今日最得父皇心的,还是他——于方才,想来是父皇昨夜偶感风寒,身子不适,这才没有注意到他,大皇子理所当然地想着。
这一出父子神情,落到余下几个皇子眼中,却又是一出大戏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好发作,只能眼看着祭台上的那个人继续风光得意。
大皇子也确实挺得意的,皇家兄弟几个,只他一人得此殊荣,他如何能不得意?
雩祀结束之后,众人随皇上摆驾回城。途中,皇上独自坐在轿子里,尚且想了许久,最后仍旧是想不出来,便让人将王翰林给叫了过来。
王翰林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掀起了帘子,等候多时了。见状,王翰林赶紧请罪。
皇上不在乎地摆手:“哪里来那么多的礼数,只是让你过来问个话的。”
王翰林静闻其详。
皇上一脸你一定什么都知道的神色,问道:“今儿礼官念的那篇祭文,到底是谁写的,肯定是你们翰林院的人吧?”
王翰林没有否认。
皇上激动了,看,他果然没有猜错,他就知道!
“是谁?”
王翰林正想要回答,却被皇上按了下来:“等等,朕先来猜猜。”皇上觉得以自己的英明神武肯定是能猜出来的,“莫不是爱卿写的?”
王翰林摇了摇头:“翰林院诸事繁多,微臣腾不开手写这些。”
皇上一想也是,不说事情多不多,单单一个礼官的稿子,是绝对请不动王翰林的。也是他想得理所当然了,觉得这稿子只有王翰林才能写得出来,毕竟,前头那一段很符合他忧国忧民的性子不是?
“那,是沈宗仪写的?”
王翰林依旧摇头:“沈大人也这阵子也忙。”
不是王翰林,也不是沈宗仪,翰林院还有谁能写得出来。这文章,瞧着老练得很,收放自如,委实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啊。皇上越发好奇了,还定要猜出来才行。他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瞥见王翰林面上隐隐的笑意,顿时福至心灵:“莫不是……莫不是朕的状元郎?”
王翰林这回没有摇头了。
皇上抚掌:“果然如此!”
他一时想着自己终于猜对了,一时又想着自己果然慧眼识金,选出了这么好的状元郎。皇上觉得这个状元郎可真是选对了,又问道:“状元郎在翰林院那边一切可都还好?”
“挺好的,为人机灵,也肯上进。这回的祭文,是他想了十来日的功夫才想出来的。”
“聪慧还愿意吃苦,甚好!”皇上一高兴,当即笑眯眯地吩咐道,“他既然也做了修撰,往后便由他给朕讲经史好了。”
王翰林闻言,也没有反驳什么。
皇上自觉又做了一件正确的事,龙心大悦。放下帘子后,靠在车辇上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他就喜欢聪明的人!
隔着帘子,王翰林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知道皇上心情高兴,王翰林亦会心一笑。那孩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众人回朝后,关系那祭文稿出自谁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听到的人里头,羡慕有之,佩服有之,酸嫉亦有之。鲁齐林便是那个能酸得挤出水来的一个。
只可惜,屋子里并没有愿意搭理他罢了,如今大伙儿都围在顾邵前头,一个个羡慕着呢。那毕竟是给圣上讲经史,虽然他们修撰也有这个职责,但其实圣上是不怎么爱听经史的,听了两次之后,便不让他们讲了。所以,顾邵如今可是他们修撰里头的第一人!
韩子朗与有荣焉:“顾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回头你得请客!”
“好说好说,回头一定请。”顾邵满口答应。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要去那个地方,要喝什么酒水,都已经商议起来了。顾邵美滋滋地坐在那儿,什么都好说,什么都答应。
系统看他那傻样,觉得应该给他涨点教训。现在答应得有多快,以后后悔得就有多厉害,估摸着宿主还以为,修撰的月俸有多高呢。
顾邵这边其乐融融,鲁齐林那边却越想越生气。
毕竟他是为了给顾邵一个教训,而不是想看到顾邵出头。如今这个局面,鲁齐林焉能不气?早知道当初他就不应该为了摆顾邵一道,当着众人的面要了那祭文出来,若是私下要,这里头还能运作一二。
悔之晚矣!
鲁齐林心里恨得厉害,看见他们闹哄哄的,更加添了几分郁气,不由得冷哼道:“往前也不是没有给圣上讲经史的,却是没一个留了下来,得意什么呢,没准也是个一日游的差事。”
顾邵反唇相讥:“即便如此,那也是圣上钦点的。不过说来,我能有如今的造化,还得多亏了鲁大人的栽培呢。”
“你——”鲁齐林指着顾邵,半晌甩了袖子,气咻咻地走掉了。
什么德行,顾邵心下不悦。
这人越是说他不行,他还就越要将这事给做好了。
第100章 顾邵讲经
傍晚散值之后,顾邵脚步轻便地踏出了翰林院。
一脚迈出去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顾邵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识周伯琦等人。至于周伯琦他们后头那个,顾邵瞧着仿佛是吴澈。顾邵掐指一算,自己已经有好几日没见着吴澈了,便停了下来准备等他。
周伯琦跟他旁边的人也见到了顾邵立在那儿,似乎还在回头看着他们。与周伯琦最近亲的也是个庶吉士,二甲出身,乃是陶家小公子。
看到了顾邵,陶二便轻轻撞了一下周伯琦的胳膊:“伯琦你瞧,那顾邵是不是在那儿等着咱们呢?”
“他没事等着咱们做什么?”边上有个人说着便笑了,“如今他可是大出风头了,莫不是来耀武扬威的?”
他们这些京城出身的进士,向来看不惯江南那边的,对于顾邵这个刚进了翰林院便能得圣上青眼的人,更是不满到了骨子里。
陶二道:“怎么不可能,说不定是来跟咱们示弱的?”
“他如今,可是风光得很呢。”又有人反驳。
“未必是真风光呢。我听说修撰那边的鲁大人对他十分地不喜,这次说是给他出头,实则一开始只是想要看他吃瘪罢了。他一个人在那儿,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如今虽然得了个讲经的差事,可咱们圣上却是不大喜欢经书的,谁知道这差事能留多久呢。”
“他如今知道了好歹,便不会再跟咱们僵下去了,都是同僚,他自然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
陶二他们排斥顾邵,便一直觉得顾邵也对他们势同水火,如今见顾邵与愿意停下来等他们,可不就兴奋起来了,一兴奋便琢磨了许多有的没的:“肯定是这样的!知道了好歹,必定是过来跟咱们讲和的。对于伯琦,他待会儿若是真示弱了,你要怎么办啊?”
周伯琦也没有出声,只是多看了顾邵几眼。而他看过去的时候,顾邵的的确确是在朝着这边看的,周伯琦眯起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什么想法。
顾邵他,真的会示弱?周伯琦不确定。
他们在那边叽叽喳喳,还一个劲儿地盯着顾邵这边,顾邵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看不见。对于这些总在背后说他小话的人,顾邵也不见得喜欢;还有那周伯琦,奇奇怪怪的,顾邵更是琢磨不透。
一时间几个人走近,等到了顾邵跟前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
找茬的?顾邵抿了抿嘴,有点想叫他们赶紧让开,别拦着他等吴澈。可直接让他们走的话,会不会不大好?顾邵陷入了深思。
周伯琦看着“欲言又止”的顾邵,心中了然:“不必如此。”
“嗯?”顾邵拧着眉头,觉得这人越发奇怪了,“不必什么?”
“你我之间,是定要分出个高下的。胜负未分,不必求和。”周伯琦说完,便领着人走开了。
顾邵留在原地,歪着头对着他们看了好几眼。那周伯琦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却是走得干脆,后面几个不知姓名的,反而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且脸上都带着一股看笑话一般的揶揄。
“笑什么笑?莫不是有病吧。”顾邵也被他们看得有点生气了。
“这是说谁呢?”吴澈从后头走过来,看到顾邵脸上挂相,觉得有些好笑。
顾邵气鼓鼓地道:“方才那些人路过,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懂,后来离开的时候,瞧着也是怪模怪样的,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吴澈索性道:“既不知道,那便不要想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
吴澈今儿不想太早回去,他听说顾邵这回出了大风头,正想找他好好问问这件事呢。顾邵呢,也正想找个人好好吹嘘一下,两个人一拍即合,这就说定了。
如今还早,两个人寻了个酒楼,点了几个菜,吃吃喝喝完了,天色还没有暗。
吴澈先送顾邵回了冬青巷,才坐着马车回去了。
顾邵在酒楼的时候吃了不少酒,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红红的,烧得他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等从巷口回去的时候,却见他家门口站了一个人。
顾邵一惊,酒气顿时散了不少,他往前又走了几步,才发现是个熟人。不是别个,正是郑先生跟前的小书童。
“咦?你怎得过来了,郑先生呢?”
小书童本来站在门边,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头来,见是顾邵,喜道:“顾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我家先生之前来了一趟,见门是关的,便先离开了。”
“先生竟然来了?”顾邵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实在不该。他方才在酒楼里头耽误得实在太久了,结果竟然叫先生被关在了门外。
早知道,他就不该贪嘴又加点了那最后一道菜的!
小童点点头:“今儿大老爷回来之后,不知道跟先生说了什么,结果先生出来的时候,便一脸喜气,说是过来看看顾大人。结果,大人您不在,先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便留我在这儿,让我将东西交给大人。”
说着,小童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顾邵。
顾邵接过之后只感觉沉甸甸的,略有些好奇:“什么呀?”
“是府里厨娘新熏的肉干,还有些酱肉。先生特意吩咐厨娘备着些,留着给大人带回去慢慢吃。”
顾邵听他说起了肉干,脑中忽然想起来,去年年底的时候他跟着晋安先生在城外吃苦,当时回了一趟尚书府,便带了不少肉干过去。那时候顾邵还以为是胡老夫人给的呢,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先生吩咐的。
顾邵摩挲着食盒,心中喟叹:
先生待他可真好!
转向小童的时候,顾邵仍旧有几分感动,哽咽了一下:“让先生费心了,等翰林院这边放了假,我必定亲自去看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