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齐家洗车行”吃住了八年的齐遇,已经是洗车小能手了。可爸爸只允许齐遇一天洗一台车,权当是课余活动。齐遇很喜欢凭自己的双手“补贴家用”的感觉,喜欢到爸爸想把“齐家洗车行”给关了,她都不同意的程度。
2008年4月的一天,齐遇放学回家开始“接单”,却接了一个坏掉的怪单。
“小哥哥呀,你家的车子怎么这么奇怪呀,为什么驾驶座是在右边的呀?是不是坏掉了呀?需不需要修一下呀?”洗车店光靠洗车,是赚不到钱的。需要开源节流,外加多样化经营。
宦享愣了一下,才开口解释:“小妹妹,这车没有坏……很多国家的车子,驾驶座都是在右边的。比如英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日本等等。驾驶座靠左或者靠右都是正常的。”
宦享没想到自己看到洗车两个字进来,会被一个小孩子接待,还问到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可这里是中国呀,小哥哥。”八岁的齐遇已经是个很有逻辑的一年级生了。
在别的国家不坏,不代表在中国不坏。
“可中国香港和澳门的车子,驾驶座也在右边呀,小妹妹。”宦享的话风在不知不觉中,被齐遇给带歪了。
齐小遇同学是那种不加上“呀”说不了话的。听完宦享的解释,齐遇小朋友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和爸爸一起看过的港剧。那里面的车子好像确实驾驶座是在右边的。
“小哥哥你的话是没有错呀,可你现在是在大陆开车呀,那就肯定要按照大陆的法律来呀。你看这旁边写的四个字,齐、家、铁、铺,这是我太奶奶写的。我们家祖上八代都是打铁的,虽然这个金字招牌是旧了一点,但是我爸爸可是超级无敌厉害的呀。你的驾驶座装反了这种事情,我爸爸肯定能帮你弄正了呀。技术超级无敌棒,价格还特别公道的呀。”
给爸爸拉生意这件事情,是齐遇同学在不到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的看家本领。
宦享不知道要怎么和齐遇解释什么是两地车牌,只能让齐遇看他的车牌:“你看,我这辆有两个车牌,一个香港的全是字母的,还有一个大陆的粤Z。”
“小哥哥呀,一辆车装两个车牌那不是明目张胆的套牌车吗?”这是齐遇看完车牌之后的第一反应。
“小哥哥呀,你这样做事不对的呀。等我爸爸帮你把位置改过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陆开了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呀~”
八岁的齐遇不知道从哪部电视剧里面学来的成语,话说得和小大人似的。
“你们家不是开洗车店吗?怎么又是打铁又是改装车的?”宦享拗不过齐遇,只好换个话题。他真的只是来洗个车,不是来找小朋友聊天,既没有想过,也没有必要修车。
“那个……我们家产业多嘛。”齐遇说着不好意思的话,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小哥哥呀,不是我跟你吹牛呀,我爸他真的不是一般的铁匠呀。你看我的滑板车、自行车,还有这些玩具,都是我爸爸一下一下打出来的呀,是不是超级无敌厉害?”
齐遇同学已经完美的做到了,销售和洗车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和顾客沟通需求什么的,绝对是小菜一碟。
“是,你爸爸超级厉害。”宦享决定从善如流。他四下打量了一下,也没发现有除了一个小姑娘之外的大人。
“那是呀,小哥哥,看在你这么识货的份上,我就不去找警察叔叔举报你套牌的事情了呀。不过这种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呀,时间久了,肯定会被抓的,你要赶紧改邪归正呀。”
齐遇说着说着,就转身去拿高压水枪。眼看着齐遇小朋友要把水打开往车上喷,宦享赶紧阻止。
“你们家洗车店是你自己负责洗车?你爸爸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孩子洗车呢?”宦享说完,就准备接过齐遇手里的高压水枪,自己DIY洗车。
“小哥哥,你不要小看我呀,我可是很厉害的,宝马奔驰我都洗过,你的车我虽然没有见过,最多也就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我肯定能洗得干净的。”洗车小能手一脸的自信。
“我知道你肯定能洗干净,但是我不想虐待童工。”宦享有点后悔自己看到洗车这两个字就把车开进了这家“黑店”。
“我都已经长大了呀,我怎么就是童工了?”
齐遇小朋友给宦享小哥哥秀了一下自己一点都不发达、根本就没有什么辨识度的小肌肉:
“小哥哥呀,你看我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再看看你细皮嫩肉缺乏运动的样子,你比我还像童工呢。你坐在房间里面喝茶等我就好了呀,我很快就能喜好的。”
在齐遇同学的标准里,三岁以下的才能叫童工。
宦享略为无奈地看了一下齐遇:
“就因为我细皮嫩肉的,才要多干干活,多晒晒太阳,你都已经晒成古铜色了,就坐在房间里面喝茶等我好了。”
宦享也不生气,说话时候满脸都是笑意。
“这怎么行!小哥哥,就算你自己洗车,水还是用的我们家的呀,这样就还是要付钱的。”
齐遇还是第一次遇到,到了齐家洗车行还要自己洗车的奇怪小哥哥。
“就这么说定了。”宦享还是接手了齐遇手上的高压水枪。
不需要干活的齐遇小朋友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我才不要就这么说定了呀。如果我能把你的车洗很干净的话,你就会再我这里办卡了呀。你自己洗,你肯定做不了我的回头客了呀。”
小姑娘的生意经,说出来是一套一套的。
“我自己洗,洗干净了还在你这里办卡,你看这样行不行?”宦享终于明白洗车店的小姑娘在坚持什么。
“真的吗?我这里有十次的,三十次的,还有一年不限次数的,小哥哥你要办哪一种呀?”齐遇立马开始推销“会员卡”。
“都行,你看着给我办吧。”宦享熟门熟路地开始洗车。
“啊,都行呀?”齐遇小朋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太自信的表情。
“怎么了?”宦享在DIY洗车的空隙提问。
“小哥哥呀,一看你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怎么能让我看着办呢?我们齐家洗车行打开门做生意的,你让我看着办,我肯定就给你办最贵的呀。”
齐遇说着说着,表情就变得笃定了一些。
“最贵的是多贵?”宦享脸上的笑意渐浓。
“一年不限次数的,一千块。”齐遇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那十次的多少钱?”宦享终于有了一个做顾客的样子。
“两百块。”齐遇对准备在自家办卡的回头客,向来是有问必答的。
“十次需要两百,天天都能来洗,一年才一千块,价格很公道啊。”宦享说完还点了一下头,像是自己给自己的答案打了一个√。
“怎么会公道呀?都说小哥哥你不食人间烟火了。你想啊,谁没事天天来洗车呀?除非就住在附近,很方便过来的,小哥哥看着面生,肯定不会住得太近。而且,就算是过来我们这里很方便的,最多也就一周来两次。有好几个办了年卡的叔叔阿姨,都是两个礼拜才过来洗一次的。偶尔遇到下雨天出门,才多加一次,一年下来最多也就三十多次。这种情况,买一张三十次五百块的卡,再买一张十次两百块的卡,是不是就够够的了呀?这样一年是不是就可以省下三百块呀?”
齐遇同学把一年级下学期能够接触到的数学内容都融会贯通了。洋洋自得的小姑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洗车店的“商业机密”给和盘托出了。
“那你怎么不提醒那些叔叔阿姨呢?”宦享饶有兴致地问。
“平时来的叔叔阿姨都是成年人,他们都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我每次都会告诉他们有三种卡的呀。叔叔阿姨们都是自己选要办哪种卡的,只有小哥哥你说让我看着办。”
齐遇说着话,就把一张A4大小的“会员申请表”递给了宦享。弄的原本准备给车擦泡沫的宦享,只得先放下了洗车的工作。说是会员申请表,其实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表格。填一个姓名,勾选一下想要办的种类,再填一个电话号码就完事了。剩下的,就是三十个空白的格子。如果办了三十次的,就一格一格写上日期。
“小哥哥,我建议你选十次的就好了。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你肯定也不住我们家附近,你办十次应该就差不多了。等哪天用完了,你就再加三百块,升级成三十次的,这样就最不会浪费了呀。”
齐遇很负责任地给小哥哥算了一笔最划算的账。第一次有来店里洗车的客人,让齐遇帮忙做主的,这小小的信任,使得齐遇同学的责任感瞬间就爆棚了。
宦享结果表格,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地勾选了一年不限次数的最贵选项。
“小哥哥,你勾的不对呀,我不是让你勾选十次的吗?你怎么还是选了一年不限次数呀,你这样是会吃亏的,我不欺负未成年。”
齐遇小朋友的正义感从来都没有这么泛滥过。
“你见过未成年开车的吗?那才是真的犯法。我上个月就年满十八周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宦享觉得要把原则性问题说清楚。
“那小哥哥也可以先选十次呀,不够再升级三十次,真的要还不够的话,你就升级成一年的也不迟呀。小哥哥,你把表格还给我,我这就用涂改液帮你把选项改了,然后先帮你把今天的日期给写在第一格上。”
齐遇坚信自己给出的建议是最优解。
“没关系,不用改了。你看呀,你这个不限次数的卡,只有名字没有车牌。这样我要是有好几台车子的话,就可以轮流过来洗。这样吃亏的是不是就不是我了?”
宦享并没有改动自己的选择的打算。
齐遇坚定坚决地拿回宦享手里的表格,还没来得及修改,在第一个空格的日期写上4.29,就再度好奇宝宝上身了。
“咦,官——享?小哥哥呀,你的名字也好奇怪呀。”八岁的齐遇,认字的水平要比“秀才念半边”还要略差一些。
“这个字念h-u-an huan,四声,官宦的宦,你仔细看看,和官是不是有点不一样。”宦享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自己的姓氏。
说他的姓奇怪的人,经常会有,但叫成官享的,齐遇同学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完全都没有念错字就该不好意思自觉的齐遇,忽然就大笑不止。
“官宦的宦,不就是宦官的宦吗?我在古装剧的字幕里面好像见到过,现在想起来了。小哥哥,你为什么和太监一个姓呀?”
齐遇的笑很有特色,哈字一出口,从来都是连着七个,而且是用1-2-3-4-5-6-7一个完整的音阶唱出来的。练声似的用do、re、mi、fa、sol、la、si谱写出来的笑声。
第三章 太监小哥哥
“帅爸爸呀,我和你说呀,刚刚来了一个太监小哥哥,办了一张年卡呢~”言必称“呀”的齐遇小朋友举着一沓现金,在齐铁川面前显摆。在齐遇同学的心里,长相并不特别出众的齐铁川,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用帅来形容的男性。审美从来都是一件很主观的事情,觉得自己的爸爸帅并不犯法。就算真的犯,齐遇也一样认为自己的爸爸可以帅裂宇宙。
2008年,比起刚刚起步的支付宝和还没有来得及诞生的微信支付,现金和银行卡,仍然是人们付账时的优先选项。齐遇家的“极简主义”洗车行,简陋到连一台可以刷卡的POS机都没有。齐遇之所以强烈地建议宦享只办十次的卡,除了为小哥哥着想之外,主要还是她心里猜想,一个“未成年”小哥哥,出门肯定不会带太多的现金。要是选了一千块钱的年卡,最后没钱,就很有可能会只付25块单次的钱。这样洗车小能手就很有可能少了一个长期顾客了。
和帅爸爸相依为命了八年的齐遇小朋友要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一些。在齐遇连洗车工的工作都还做不了的那个“小时候”,帅爸爸又要赚钱又要照顾她,很是辛苦。这个时候,认为自己已经长大的齐遇,就想着她能做的就多做一点,这样就可以换她来照顾帅爸爸。
“太监小哥哥?”齐爸爸一时间没太明白齐遇的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呀是呀,帅爸爸,我和你说呀,今天特别有意思。我一开始以为那个小哥哥是姓官的呀,后来才知道他姓宦。”
齐遇有点兴奋:“明明就是宦官的宦,他还非得说自己是官宦的宦,哪有把姓在名字后面的?”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小哥哥他可不就和宦官一个姓吗?”齐遇小朋友超强的八岁逻辑能力强势上线。
“宦官哥哥,太监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齐遇歌唱般的笑声再度响起。
齐铁川被自己的女儿逗笑了。想想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笑有点不太地道,就只能故作严肃地说:
“齐小妹,宦也是百家姓之一,不管姓什么,都只是一个姓而已。等你认识的字多了,就会发现连姓酱醋的都有。你不能随随便便叫人家太监小哥哥,这样很没礼貌,知道吗?”
齐爸爸教育完齐遇,就开始进入若有所思的状态,喃喃道:“我们隔壁就曾经住过一家姓宦的。”
“我们家隔壁?哪个家隔壁?我们【齐家铁铺】的隔壁吗?”齐遇有些不解,附近都拆迁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她不认识的隔壁。而且真要有姓这么奇怪的人家住在附近,齐遇就算字不认识,听肯定应该是听过的。
“对,就前面一点,要过那条新修的马路,那边不是还有一栋有独立院墙的房子吗?是和我们家差不多的情况。”齐爸爸伸手指了一下。
顺着齐铁川指的方向,齐遇从几栋高楼的缝隙里面,看到了一栋院墙很高的房子的房顶。齐遇对齐铁川嘴里“差不多”这三个字的真实含义产生了怀疑。
对面也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如火如荼的拆迁行动中,被推倒重建的市中心地块。对面拆迁完成的时间,比齐遇家这边还要早两年。所有原住民的安置房都被分到了一街之隔的齐遇家这边。被齐铁川说差不多情况的那栋房子,和齐遇家破破烂烂的三层小楼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