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嫃问他怎么想,钱宗宝犹豫片刻,说:“我还是不想现在就说亲。”
兄弟本就不是那种听说女方出身好生怕错过这村没这店恨不得立刻将人套住的,这答复在意料之内。他还给了理由,第一是不想在这节骨眼分心,第二伯府小姐出身太高,他没在科举考试中崭露头角的话,配不起的,第三也不想让姐姐过分操劳,这还怀着身孕呢。
最后这点他没直接说出来,有前面两点就足够说服姐姐了。
确实,大丈夫何患无妻?
比起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不如干出一番成就,若能在两年后一鸣惊人,想嫁给他的可能不止一两个伯府小姐,到那时再议亲事便不会有谁嘀咕什么。
要说现在,他跟那头不太配,草草定下人家哪怕不说他靠姐,也得笑话女方定个门第这样低的。
钱宗宝说得头头是道,钱玉嫃岂会强迫?想着过两日给侯夫人回个话,别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事虽说不成,王府这头也没拿去张扬,知道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全是心腹奴才,不会拿出去搬弄。
钱宗宝深知姐姐作风,不担心坏了人家姑娘清誉,他担心的是老姐给家里去信的时候憋不住同爹娘说了,娘在嫁了女儿以后,一门心思全拴在儿子身上,眼下最关心就是他的终身大事。要是让娘知道他有人问津却因为自己不配合把好事搅了,又该要念叨。
“这事姐你别往家信上写,千万莫给娘知道了。”
“怎么?你在姐姐这里说得头头是道,遇上娘就怕了?”
“娘哪有姐姐这么讲道理?”
“口没遮拦的,连娘都敢吐槽,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写到信上?”
钱宗宝一脸谄媚:“从小姐姐就最疼我,这回也疼疼我,这事你千万别提,让我清静学两年,考出来再去琢磨。”
本就是在逗他,他这样说,钱玉嫃便不闹了,问他近来身体如何?在国子监带着怎么样?没遇上事吧?
“我出身虽不高,却有个做亲王世子的姐夫,就算是那些好惹是非的也得掂量清楚,哪敢随便招我?至于说身体,姐姐看我气色就知道,好得很呢。”
他又反过来关心了钱玉嫃一通,钱玉嫃用同样的话回他,那些人都不敢惹你还敢来招我?
做普通人的时候,最恨遇到以权压人的。尤其他们商户人家,遇上个贪一些的官老爷要被刮下很厚一层油,逢年过节或者官老爷家中开席,你人可以不去,礼不能不到,一旦孝敬少了,生意恐怕不会顺利。
他们在蓉城的时候真没多喜欢当官的,直到谢士洲身份变了,上了京城,姐弟两个才见识到权力的妙处。
倒不是说能靠权力为自己谋多少好处,它好在能护得住全家。
只要身份够高,任谁也不敢欺你迫你,比起做个商人在官老爷手里讨生活,现在这样痛快太多。
钱宗宝刚上京城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只是觉得不应该错过摆在面前的好机会,也觉得如果不上京城他和姐姐之间距离会越来越远。
在京城这三年,他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也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日子过得明白多了。
谈得差不多,谢士洲留他吃饭,吃好以后做姐夫亲自送他出去,这一送又是半个时辰,他俩走出去还聊了会儿。
看相公主动说要送弟弟出去,钱玉嫃就知道他俩私下有话说。
既然是做姐夫的和小舅子的悄悄话,她没去打听,而是走了两步消食,之后吩咐丫鬟请笔墨,她没再请人过来面谈,而是提笔回了个信,在信上将情况诉明。
听说王府来了人,说有封信是世子妃写的要侯夫人亲手接过,恩义侯夫人就知道事情可能黄了。
她取了信回到房里,展开一看——
果不其然。
信上说她兄弟有两重顾虑,一则他想全力备考,暂时不做这些打算;二则他认为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合适同伯府小姐议亲,说到底配不上,多谢那头厚爱。
侯夫人原话传去靖安伯府,可谁知道,那头非但没打消念头,还越发满意。说他要是一口答应,反倒有些令人失望,这个答复更说明钱宗宝有品有德心性坚毅。
他虽然有个世子妃姐姐,本身还是商户子,面对伯府示好却能狠得下心拒绝。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是贪权慕势之辈,错过一个伯府小姐他也并不感到可惜,这人哪怕没表现出来,其实对自己有强大的自信。要不然换个人遇上这种事,肯定点头了,先把伯府小姐套牢了再说,错过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
再说这个事吧,靖安伯府主动提起来本身冒了风险,在这种事上女方主动多少会招来诟病。
现在看来那边替他们保了密,一个字没往外传。
换做有些,自己出身不高却被伯府小姐看上,不拿去跟同窗显摆?抬一抬自己的身份?
他要是一口答应,事情很顺利的谈下来,伯府那边兴许还会动摇,会去想万一押错宝呢?这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他拒绝之后,这些顾虑全都没了,剩下什么?
剩下的是没法割舍。
只不过打一个照面,钱宗宝也没撩谁,结果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心里的白月光。
一开始,伯夫人虽然遗憾可没想强求,跟钱宗宝谈不成,她转头想要物色其他女婿。结果比来比去好像人都不如钱宗宝,撇开相貌不说,既不够正直,也不够体贴,连潜力都比不过他,要说有什么比他强的也就是出身这一条。
门第当然重要,可这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能改。
钱家现在还是商户,过几年就该变一变了。
你说他哪怕当了官,根基太浅。
可纵观历史,哪朝哪代没有新贵?底蕴深说来是尊荣,要是家里子孙没本事,跟秦家那样,不也败了?
就不能提秦家,他家才是真惨,跟他们比起来,想魏国公府那样都不算什么了。
侯夫人受人之托上王府来是一月下旬,后来钱玉嫃给了答复,按说这事就该了了,谁知到三月份她又来了一回,再次转达了靖安伯府对钱宗宝的中意,说伯府那边不在意他出身高低,看重的是他的人品、志气和潜力。
那边愿意等他应完科举,想得个准话,这事有没有戏?
要娶媳妇儿的是宗宝,钱玉嫃能代他答?
她只能说回头问问,谁都没料到那边如此执着,钱玉嫃想着难不成真是女方一见钟情?还是拒绝之后她反而割舍不下?
甭管是哪种情况,得知伯府小姐一心拴在弟弟身上,钱玉嫃倒盼着他俩有缘分。
早先让谢士洲去打探过,钱玉嫃觉得这位很不错的,她又这么死心塌地,真娶回来应该能踏踏实实为宗宝打算,比另外再找的还要好些。
夫妻之间很少有完全对等的,谁执念深付出自然多,相应的另一方就比较享福。
因为宗宝是弟弟,做姐姐的自然希望他是更幸福的那个。
第85章
听说靖安伯府执着于他, 钱宗宝挺意外的。
像这种事拒一回就很让女方没面子, 在这前提之下,还能二度提及,他们给了相当的诚意。
再拒绝以后恐怕没法往来,这么想着, 钱宗宝比之前要慎重。他征求了姐姐的意见, 一方面觉得可以, 又存着少许顾虑, 怕亲事定了以后见面才发现其实并不喜欢。
两个人要凑成一对, 不是非得跟姐姐姐夫这样,但至少也得合眼缘, 甚至还应该有些欣赏,要能接受对方说话做事的方式。
从成亲以后, 夫妻二人会一直绑在一起, 天天都见面本就容易厌烦,要是合拍还好, 一开始就不合日子恐怕没办法过。
议亲是一件须得慎重对待的事,考虑清楚才是对两人都负责的做法。
钱宗宝对姐姐说出了心中顾虑,钱玉嫃给想了个法,这不是还在春天?她做了场花茶会, 就给侯夫人递了帖子,侯夫人会意,正好她女儿岁数太小带不出门,就带了两个亲戚家的过来。
到燕王府赴世子妃的茶会本身就是荣幸的事, 请到的但凡能排开,全到了个整齐。伯府小姐特别打扮过,穿着桃粉色裙装跟在侯夫人身侧,钱玉嫃看了几眼。
还是怪好看的,长着鹅蛋脸,线条偏柔,瞧着挺舒服,但跟别人走一起不太能被注意到。
她跟钱玉嫃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长成这种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温柔贤惠,钱玉嫃对她的初始好感度颇高。但中不中不是她说了算,稍晚一些,谢士洲带着宗宝回府来,沿着游廊往里走的时候跟女客们打了个照面。本来还隔着一段,只是远远错身,都知道谢士洲爱妻如命,见着夫人能不过去瞧瞧?
谢士洲走在前面,钱宗宝慢一步跟着,看世子过来夫人们见了个礼,这里头多数人谢士洲都认得,遇上不认得的他多看了一眼,钱玉嫃适时做了介绍。
那话看似是对谢士洲说,实则是讲给钱宗宝听。
夫人们也注意到跟世子走一起的,问那是谁?
钱玉嫃抿唇笑道:“是我弟弟,姓钱名宗宝的,在国子监读书。”
……
这次见面挺成功的,目的也达到了,却招来新的问题。
之前谁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会儿见着钱宗宝之后,瞧他仪表堂堂的,又听钱玉嫃讲他在国子监表现不错,还有他们姐弟这个感情不用多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非常深厚。
就有位夫人半开玩笑问他亲事定下没有?说自己娘家有几个姑娘,正好在谈婚论嫁的时候。
动心的还不光是她,这么说吧,哪怕受邀来赴茶会的身份都不低,可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自己府上的跟钱宗宝不相称,娘家那头稍稍落魄一点的,配他不是正好?
这天之后,还真有人递过话来,说认识好些人可以为他介绍,钱玉嫃不喜欢别人挑拣自家兄弟,尤其不喜欢那种衡量再三以后觉得可以结这个亲接着推过来一个亲戚家里不好不坏的。
跟他们一比,伯府那边显得诚意十足。
钱宗宝也说看她不错,经他首肯,两边达成默契,对外绝口不提,等钱宗宝科举考出成绩再上靖安伯府提亲。
本来伯府那边都觉得希望是不是渺茫了,茶会过后不止一个跳出来想给钱宗宝做媒。
谁知道等了几天事情竟然迎来转机,钱玉嫃总觉得心意这东西还是重要,比起那些挑挑拣拣的,伯府这头一门心思扑在宗宝身上,为了成就好事把身段都放低了。这不就是心意的体现?那姑娘人看得过去,她家里是不如钱家这么和谐,也就是小打小闹没大毛病,还是勋贵配宗宝绰绰有余了。
替弟弟办完这事以后,钱玉嫃心里还有点不确定,她私下跟谢士洲说过,有点心虚,不知道选对没对。
“你直觉若是不错,应该就是真的不错,一路走来嫃嫃你的选择没出过错。”
“那是以前……”
谢士洲对自家媳妇儿就是莫名的信任,觉得在这种选择上,谁都可能错,嫃嫃的直觉和本能不太会错,她就是凭这个走到今天的。
再说有时候真的不是越往后越好,也可能挑到后面才发现整体看来靖安伯府这个是最强的,现在看着不错你不定下,等两年她可能就许人了。
本来挑媳妇儿又不是选状元,不一定方方面面都要最好,她合适就好。
钱玉嫃一点头,伯府那边总算踏实了,他们府上其实也有不赞同的声音,有人觉得与其赌他以后会有大出息,不如选个起点高的,嫁个商户子哪有嫁去侯府伯府强呢?
这话是其他姐妹说的,虽然是一家姐妹,接受差不多的教养,想法真就差了不少。
她们走出来还算团结,私下较着劲。家里姐妹多了容易这样,谁都希望自己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回门才有面子。
不过嫁人嘛,本来也不是嫁给别人看的,这种事自己痛快也就得了。
当初钱玉嫃选上谢士洲,不也有人泼凉水,觉得有几个浪子能回头?还说你以为他现在喜欢你就能为你改变?倒不如想想等他兴头过了你日子咋过。爹娘二十年都没教好的人,你嫁过去几天他能变了?
实打实说,假如没那场变故,谢士洲肯定不是现在的样子。
但人生没有假如,事实证明钱玉嫃还是厉害。
跟靖安伯府达成默契以后,钱玉嫃亲手写了封信,让信差一定亲手交代她爹或娘手中。
这封信四月初离京,月中送到蓉城钱府,乔氏听说信差不让转交要她亲自去拿,就知道这回的信有些分量,展开一看。
呵!
之前还说除非科举成绩出来,否则不谈亲事,结果一转身竟有谱了。
女儿在信上写到女方是伯府小姐,在上元灯会上对宗宝一见倾心,之后她家里托人来说。宗宝本来无心谈婚论嫁,后被女方打动,对方各方面确实不错,对宗宝又很伤心,错过这个实在可惜。
事情虽然有谱了,但没拿到台面上说,为了不让宗宝分心,伯府那边愿等他两年,眼下暂不声张。
乔氏不认识人,光是看信就觉得不错,都到婚配的年纪了还肯等他,并且不是三五个月是两年。这说明人家实心实意想嫁过来,毕竟这么等着风险不低。
还没见着,乔氏已经有些喜欢这儿媳,她这就打算去准备见面礼,还说呢,既然点了头,断不能辜负人家,臭小子要敢做出对不起人的事,亲娘也不会帮他,第一个要收拾他去!
哪有这么实在的姑娘?明明是伯府小姐,竟然死心塌地看上宗宝。
不是当娘的嫌弃儿子,她要不是钱宗宝的娘,都得说一句这门亲事并不登对。
地方习惯是嫁高娶低,伯府出身想嫁进侯府也行的,配袭爵人可能欠点,但多数人家都不是只得一个儿子,还有嫡次子或者庶子……嫃嫃都说女方不错,她要嫁去不会太难,能看上宗宝是宗宝的福气。
乔氏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在京里办一座大宅,总不能让儿子把媳妇儿娶回蓉城老家来。
她跟老爷商量这事去了,京里边,明姝得知别家娃娃都有很多兄弟姐妹陪伴,她有些孤单。
虽然吃穿用度是最好的,跟前丫鬟婆子成群,可丫鬟婆子又不能陪她玩闹,小孩子的世界大人不懂的。明姝才两岁多,还没到需要刻意去学规矩的时候,反正谢士洲同钱玉嫃都觉得女儿已经够乖,她可以更自在一些,实在需不着从小就拘束自己。
说是这么说,燕王府只得这一个孩子,实在找不到年纪相仿能陪她玩闹的人。
夫妻两个商量过后,谢士洲去找了他爹,说想给明姝选两个玩伴。
大户人家的嫡小姐一般都有玩伴,情况分两种,一种是年龄相仿的家生子,说是玩伴其实是从小在姑娘跟前伺候,这样主仆之间感情才深,以后可以陪嫁出去,到夫家还能帮着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