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荣华——千秋尺
时间:2020-01-05 10:25:10

  芝兰闻言抬起头来,先瞥了一眼婧怡,随即迅速转开目光,将秋水双瞳紧紧落在了沈青云身上。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四爷,”膝行两步,跪到沈青云脚下,仰起粉面,泪眼盈盈、娇喘吁吁:“我爹在府里二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奴婢觉得他不会做出此等错事,定是有人诬陷。请四爷明鉴,为奴婢、为奴婢的爹做主。”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再抬起脸来时,额头已红了一片,星眸微阖,泪珠更是如雨坠落。
  这哪里是求情,分明是在勾引四爷,还当着夫人的面!
  碧瑶立在婧怡身侧,见芝兰那副不要脸面的妖精模样,早气得满面通红,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抓花她的脸、撕烂她的嘴。
  但主子面前不可造次,只好使劲拿眼去唆婧怡,希望她能有所作为。
  偏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婧怡,此刻却如老僧入定,不言不语、不闻不问。
  沈青云也正在看她,见她如此作态,忽然站起身来,对着芝兰道:“你跟我来。”
  语毕,当先去了左侧耳房。
  芝兰乍听此言,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忙胡乱擦了泪,爬起来便往左耳房去,一面小跑一面整理散乱的头发。
  竟没有向婧怡行礼。
  这厢,碧瑶早已白了脸:“您怎么能让那贱人在您眼皮子底下作妖?这里可是正房,若四爷当真收用了她……”话到此处,到底停了下来。
  但婧怡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沈青云在自己的正屋收用芝兰,无异于在她脸上狠狠剐了一掌。
  从此,自己就要沦为整个武英王府的笑话。
  她站起身:“我乏了,这就安置罢。”
  “夫人!”碧瑶急道。
  婧怡见她脸红脖子粗的,是真上了火,才扑哧一声,低笑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碧瑶一愣,见主子神色轻松,才算是闭了嘴,怏怏地服侍她上床躺下,却死活不肯回自己屋,只靠在脚踏上打盹。
  屋里一时寂静下来,耳房里也静悄悄地,半点动静也无。
  婧怡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不知过了多久,耳房里忽然传出“砰”地一声大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碧瑶迷迷糊糊已渐入睡,猛然闻得动静,惊得一跃而起,头撞在床板上,也顾不得疼,忙去看床上的婧怡:“夫人,怎么了?”
  婧怡本就没睡,此刻已坐起身来,侧耳听了听,道:“是耳房里。”
  碧瑶犹豫道:“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只听耳房门响,一人大步而出,转夕之间已进了里间,却是沈青云。
  只见他面色铁青、神色冷厉如刀,看见碧瑶,冷声道:“去叫两个人,把芝兰关进柴房里!”
  话毕,直往净房而去。
  正好有只小锦杌挡住他的去路,他竟飞起一脚,将那杌子踹得飞了出去。
  沈青云平日里虽寡言少语,也不爱笑,但对下人倒也平和,从不轻易打骂的。碧瑶何曾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惊得半晌动弹不得。
  好容易回过神来,忙去扶那锦杌,却见上头已有几条深深的裂纹……这可是紫檀木的家具,何等坚硬,四爷不过一脚……
  她的手不由哆嗦起来。
  “下去罢。”婧怡忽然开口道。
  碧瑶神色担忧:“夫人……”
  婧怡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见她如此,碧瑶虽担心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因沈青云还吩咐了芝兰的事,再不敢耽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
  沈青云出来时只穿着里裤,精赤的上半身挂着水珠,麦色肌肤温润生光,肌理分明、遒劲有力,只是后背伤痕遍布,前胸肋下亦有多处,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婧怡移开了眼,脸微微发热。虽已嫁做人妇,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男子身体。
  而沈青云的动作更是出人意料……一声不吭,直接将她扑倒在床。
  婧怡脑中“嗡”地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挣扎,却哪里还能动弹……手被手捉住,脚被脚捉住,牙被牙捉住,沈青云压制她,简直像瘦弱的雏鸡给千斤巨石压在了底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婧怡只觉胸口窒闷、呼吸困难,几乎要背过气去,沈青云才终于放开她。自她身上翻下去,躺在一边喘着粗气。
  半晌,哑着嗓子开口:“是我孟浪了。”
  居然还知道道歉。
  婧怡没有说话,将被子拉好,翻身背对他。
  沈青云望着妻子躲在锦被下小小的一团,只觉嗓子发干,心头冒火,却勉强控制着自己。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无论如何,不能再吓着她了。
  沉默半晌,终是没头没脑地道:“……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坐了一会。”
  是说在耳房里?
  婧怡一顿,猛地翻身坐起,瞪着沈青云,气道:“妾身知道您是正人君子,最重礼仪规矩,没有妾身的话,绝不会在正房收用芝兰。这一点,您不用解释我也相信您。可是,您为什么要单独召见她?就算妾身信你,别人会怎样想,又叫妾身的面子往哪里搁!”
  沈青云:“我……”
  又被婧怡打断:“便是您有什么话不方便当妾身的面,大可明日去她屋里,或到书房说,什么地方不行,非要选在此时此地!”语毕,再不看他,直接倒头,只仍拿背对着他。
  沈青云的面色却渐渐和缓下来,嘴角甚至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柔声道:“我没什么话要和她说,是我考虑不周,牵连了你……上回说的管事嬷嬷,我已得了合适人选,明早便会进府。这个芝兰口出狂言、忤逆主母,再留不得,明日我会让新来的嬷嬷当众处置她,让下人们看看,忤逆主母的下场。”
 
 
第74章 处置
  “夫人,这位是尤妈妈,原宫里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姑姑,本已回乡荣养,四爷特地请来帮助夫人。”沈青云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凌云领一个穿官绿色袄裙的嬷嬷,正和婧怡回话。
  身材瘦长、相貌普通,衣着朴素整洁、神情不卑不亢……这就是沈青云专门为她请来的管事嬷嬷。
  不论深宅还是后宫,里头的女子都是笼中鸟,闲极无聊,就爱玩个窝里斗的把戏。主子们力争上游,下人也有她们的战场。
  虽说都是伺候人的贱命,但做粗活的与主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不能比,粗使婆子与各处管事的妈妈又不能比,后宫有各样品级的女官,身份更是不同。
  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要怎么活,总是自己说了算。
  而如尤妈妈这样,在宫里做到有品级的掌事姑姑,出宫荣养,如今又被沈青云请来府里的,就是下人中顶顶拔尖的角色。
  想必心机手段绝不一般。
  而沈青云幼年曾在春和宫住到十岁上,算来正是尤妈妈在值之时,二人之间当颇有渊源。
  只见那尤妈妈行了个极标准的福礼:“见过夫人,”顿一顿,缓缓道:“不敢说帮助,只是老奴在宫里三十多年,于人情世故上见得多些,有些粗浅的经验罢了。”
  话说得十分谦虚客气,婧怡却不敢托大……沈贵妃身边出来的掌事姑姑,便是蒋氏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的。
  忙亲自起身相扶,口里道:“我年轻识浅,短的正是人情世故,还请妈妈教我。”
  尤妈妈便就势起了身,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听说夫人屋里出了个不懂规矩的通房,您预备如何处置?”
  婧怡一愣,想了想,道:“绑在院子里,当众打三十个嘴巴,撵出府去。”
  尤妈妈闻言,嘴角一扯,道:“听说她不过是想为老子求情,使了些手段。虽说狐媚主子犯下大错,但禁足个一年半载也就罢了。夫人若就此将她撵出府去,只怕要落下善妒的名声。”
  是在考她么?
  婧怡眼珠一转,已正了脸色,肃然道:“妈妈此言差矣……芝兰为父求情本是不错,但她作为通房丫鬟,有什么话自当同主母禀告,她却越过我直接求了四爷,此乃不敬主母,罪之一也;口出狂言、污蔑诽谤于我,忤逆犯上,罪之二也;利用狐媚手段勾引主子,更是罪不可赦,若轻易纵容,助长此等歪风邪气,迟早要耽误四爷。”顿了顿,面露坚毅,“我是四爷的妻子,便是背上善妒骂名,也要拨乱反正。而重罚芝兰,更能提醒屋中下人,什么是规矩体统……还有,一仆二主的下场。”
  尤妈妈看着婧怡,严肃的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听说夫人是贵妃娘娘亲自挑的人选,性子同娘娘果真十分相似,”见婧怡面有不解,轻叹一声,“冰雪聪明、机变无双,偏生了一副软心肠……娘娘在上头吃了不知多少亏,夫人若不能改,往后总也有苦头吃。”
  婧怡睁大了眼睛,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心肠软的。
  她又哪里知道,尤妈妈在宫里呆了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蛇蝎毒妇,狠辣绝伦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不胜其数。
  在她看来,沈贵妃拥有皇上独一无二的宠爱与真心,只要稍加手段,早可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哪里还论得到高皇后和太子作妖?偏她心慈手软、安于平淡,不愿更进一步。
  不过,这或许也是皇上对她痴心不改的原因罢。
  言归正传,尤妈妈见婧怡一脸惊异神色,冷笑道:“若老奴是您,这等贱婢就该当众扒下她狐媚主子的那身皮,光腚重打五十大板,直接发卖出去!”
  芝兰是个姑娘家,若被当众扒下衣服,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她总算明白尤嬷嬷所谓“心肠软”是个什么意思。
  想了想,仍是道:“她到底是四爷的人,再怎么,也要给四爷留份体面。”
  经过这一番对话,尤妈妈已大略摸到眼前这位四夫人的脾气秉性,不由神色稍缓,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
  尤妈妈雷厉风行,召四房所有下人至院中,命两个粗使婆子押来芝兰。
  芝兰头发散乱,面色惨白,身上只穿一件白色中衣,昨儿那件小尺寸的粉色小袄此时正被扔在地下。
  小袄上头,还有一条细纱做的半透明肚兜,白色的底,绣了大红色鸳鸯戏水图样。
  丫鬟堆里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时有细细的笑声传出。
  尤妈妈冷着脸,轻咳一声。
  众人皆知这妈妈是宫里出来的厉害人儿,四爷和夫人都要敬着的,自不敢造次,纷纷闭了嘴。
  院中一时噤若寒蝉。
  只听尤妈妈道:“芝兰使下昨手段狐媚惑主,不懂尊卑上下、不知礼仪廉耻,四爷的话,叫掌嘴,既如此不要脸面,就打烂脸完事;”顿了顿,接着道,“口出恶言,不敬主母;污蔑侮辱夫人,更是忤逆犯上,四爷的话,还是张嘴,不打落满口牙,不能停!”
  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捉住芝兰,另两个轮流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拍皮球似的往芝兰脸上招呼。
  院子里回荡着“啪啪啪”的清脆掌声和芝兰愈发凄厉的哭叫声。
  众人没想到,掌嘴还能这样,不说多少下,不把人打坏不能了。
  到底是收过房的,四爷竟如此冷心冷情!
  听说芝兰昨儿夜里是在正房、夫人眼皮子底下勾引的四爷,定是惹着了夫人,四爷才会如此大动干戈。
  如此看来,四爷心中定十分爱重夫人,从今往后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再不要想什么飞上枝头……芝兰可是王妃的人,都落得如此下场,何况她们呢?
  尤妈妈言出必行,果真打得芝兰一颗牙齿不剩,吐了一地血沫子,原本清秀精巧的脸严重充血,肿得发面馒头一样,将眼睛鼻子都挤得移了位。
  偏神智是清醒的,疼痛还在其次,众人鄙夷怜悯的目光却令她羞愤欲死。
  尤妈妈居高临下,淡淡道:“夫人开恩,许你回屋收拾东西,自行出府。”又看一圈围观的下人,“散了罢。”
  众人闻言四散,却只有窸窣衣料摩擦之声,半句言语都无。
  凌云为给沈青云复命,全程看完了这场好戏,回去时就一副垂头丧气、臊眉耷眼的怪模样。
  沈青云见了,笑道:“这是怎么了?”
  凌云将方才发生之事,从婧怡与尤妈妈的对话到芝兰的处置,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评价道:“……比咱们在战场上腥风血雨,也不妨多让。”
  夫人如此心狠手辣,凌云本以为四爷定然不喜,哪知沈青云闻言,竟嘴角微勾,心情大好,破天荒与他揶揄两句,才打发他出来。
  凌云木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又哪里晓得自家爷那百转千回的心思?
  沈青云长到二十一岁上,战场上智计百出、英勇无双,官场中进退得法、张弛有度,是同龄人中少见的稳重老成。
  单单于男女情事上,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其中青涩,难与他人说。往年在军营里听兵卒子们乱讲荤段,也不是没有过遐想,偏他从小受严格的贵族教养,自不肯与风尘女子苟合,府中那群心怀不轨的丫鬟们他也瞧不上。
  然后就多了一个小妻子……
  第一眼见她,不可谓不吃惊,他与这小女子似乎有些前缘,她却浑然不知。
  于是,他看她装模作样、看她讨巧卖乖,心下常暗自发笑,日子过得渐渐有了趣致。
  他觉得她是中意他的……不仅言语之间多有关怀,更为他做鞋做袜。
  听芝兰说她善妒的话,竟有些许窃喜,待那丫头蓄意引诱之时,见她反应平平,又是心中一沉。
  鬼使神差地,就做出那种蠢事。
  其实他不过命芝兰跪在屋角,自己则坐在耳房上首,听见她回屋去睡,然后便再没了动静,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直觉得自己是天大的蠢材。
  这才掀翻了桌案。
  至于芝兰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肚兜,压根没有注意,都是尤妈妈今早审问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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