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桓翕久久不出声,似乎是走神了,不得已采荷又喊了一声。
桓翕垂着眼眸,一手支着下巴,慢吞吞开口道:“让石柱他们陪着玩会儿,我这会儿挺乏的。”这意思就是不用把人带过来了。
采荷点点头应下随后退下往外走,心里多少有些纳罕,往常太太最是看三个小少爷看得紧,三个小少爷从乡下回来定是第一时间要见的。
不过她也渐习惯了这些日子桓翕万事不过心的状态。
而对桓翕而言她这行为再正常不过,自己又不是真的是那三个崽的妈,并没什么母子情深,能急着见才怪。
想起原著剧情,桓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身的这三个小儿子,因为是男主的弟弟与主角相关,前后穿插着描写的篇幅还不少。
之所以说他们是炮灰,自然是因为这三人从小到大都是不遗余力给男主添堵的,长大后更是站在一个对立面给人制造麻烦。同男主的手足之情少得可怜。
这也并不奇怪,说起来,这三个和男主首先在年龄上就相差了八岁,一方才出生一方已经长成懂事少年,从未一起玩闹过。
其二男主出生时原身桓姐儿的年龄不大,这使得她并没有为人母的责任,故而她几乎没有教养过男主,男主一直被父亲教导。而等生三个小出生的时候,桓姐儿却又突然母爱迸发,从襁褓起就开始宠溺那三个小的,彼时少年男主在一旁冷眼看着,如此心中又哪里能无动于衷,恐早就同母亲兄弟生出嫌隙。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四个人虽是同母兄弟,可却并不同姓,那三胞胎一出生就被过继回了桓家,从社会规则来讲,他们已然同男主是两家人。
如此种种相加,四兄弟感情不合并不奇怪。
而论起兄弟不睦的原因,原主自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如今,这责任通通落到了桓翕头上。
桓翕按了按太阳穴,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抿着唇没说话。
她眼睛一直看着外面,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视线其实并没有聚焦。
她在想事情。
采荷轻手轻脚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小白碗。
是一碗杏仁羊奶。
采荷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桓翕没等人叫她,自己就回头看了一眼。
采荷顺手就把羊奶端在手里递了过去,一边道:“太太病才好,怎么好坐在风口吹,回头该闹头疼了。”
桓翕伸手接了小茶碗,但依旧半耷拉着眼皮,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
后挥挥手,“你出去吧,我一人呆会儿。”
采荷便没再劝说,拿起托盘出去了。
屋里留桓翕一个人,极安静,偶尔几丝风从支棱起的大窗台吹进来,带了些响声,沙沙鼓动,越发显得静谧。
若是从养病还不怎么清醒的时候算,桓翕在这地方已经生活了月余,不管心中接不接受,行为上少不得一一调整过来,不至于太过出格叫人生疑。
比如说她不能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说谢之一字。
偶有一次桓翕不小心顺嘴说出谢谢两字,便把那丫鬟惊得不行,当即就跪下了。
经那一事桓翕心中对这时代又多了些具体的认知,故而行为上就愈发谨慎起来。
泰安县是个算富裕的县城,桓家在泰安县又是大地主,十分有地位。
桓翕对这里的经济、钱财、货币、购买力等尚且一无所知。只是在出门一趟之后,知道桓家在泰安的确是富裕人家。
原主桓姐儿是个极娇气的人,这并非桓翕凭空猜测妄下定论,而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之后,亲身所感。
她已知桓姐儿年已三十,而桓翕才活了十八年,三十岁对桓翕来说并不很大,因着自己生活的环境,桓翕对这个年纪的女人的画像大抵是,职业女性,精英,聪慧,有手段。身材火辣丰满,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嘴上涂着烈焰大红唇,身上穿着精致合体工装,脚踩高跟鞋,气场十足,雷厉风行,犀利又妩媚。
而在这里,三十岁的女人,在大家的眼中,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存在,是可以当婆婆的存在。
桓翕醒来之后那几日,原主桓姐儿的母亲一只陪在她身边,家中下人都叫她老太太,而其实对方还没到五十岁。
如果当初桓姐儿是正经找赘的话,这会儿下人该叫她太太,不过毕竟当初是她嫁贺衍而不是贺衍入赘,所以现在她人现在虽住在桓家,但大家还是喊她姑太太。
只桓姐儿身边的采荷采莲除外。
桓姐儿已经是太太辈伤的人,有四个孩子,大儿十五,三个幼子却才堪堪六岁,又早几年就“失了”夫君,如今算作寡居,虽被接回了桓家,但因为这“悲惨”的身世,这人性子一直有些古怪,时而忧郁时而怨愤,三天两头使性子。
说难听些就是尖刻,不太好相处。
却这人倒是生了一副大多数男子都爱的好身材,极细的一掐小蛮腰,圆润饱满丰挺的胸部,一双白生纤瘦的长腿。
桓翕头一次洗澡的时候,看着自己,都愣了好久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尴尬尴尬之余还些烦恼无奈。
因这本不是她的身体,天然就带着难以适应的陌生。
拿着在小白茶碗的手纤细白嫩有如削葱根,饱满红润的食指指腹若有似无地在白瓷边上反复来回磨搓。
这双手保养得极为好,显然从未干过什么粗活。
桓翕自己的手也从来不丑,可在中指上也有一个因为常年拿笔写字弄出来的细茧。这桓姐儿就完全是一双白嫩光滑的手。
桓翕抿了一口羊奶,混合着杏仁味道的奶在舌尖一圈一圈的散开,由浅入深,渐次传入味蕾,糖放得多了碗盏甜甜的味道十分沁人,喝下去让人心情愉悦,桓翕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脑中关于桓家的事也一并在思索。
“她”的大儿子贺致并不跟她一起住在桓宅,贺家另有院子,跟桓宅隔着一条街,不远不近的距离。
桓姐儿落水生病时贺致来过一次,等人醒来后又来了一次,这之后桓翕就没见过人,由此足以看出这对母子关系淡薄。
而另外三个小的则是跟着桓老爷老太太去了乡下。
当然,方才听采荷说人已经回来了。
桓翕没叫见那三个小儿子,那三人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三人之所以能长成炮灰,同他们的生长环境分不开。
叫桓翕看来,这三人就是典型富家庭毫无原则宠溺无度下养出来的废材。
这份“功劳”离不开桓姐儿,更离不开桓家二老。
当初桓翕以读者的身份看待桓姐儿同她几个儿子相处的情形。
管中窥豹,哪怕没有看得全貌,也能瞧出桓姐儿不正常、甚至可以说失败的地方。
与男主而言,桓姐儿过于冷漠对他视而不见,却又仗着母亲的身份有颇多要求。对那三个小儿却又全然的宠溺无度,致使三人一步步长歪。
一直到了徬晚,桓翕正吃着饭的时候,那三胞胎竟自己跑了过来。
三人后面跟着三个仆妇。
俱生得膀大腰圆,面如圆盘,一边跟在后面跑,一边嘴里叫着:“哥儿慢些,哎哟小祖宗!”
三兄弟闯进来的时候,桓翕正把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她吃得不紧不慢,却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愣了几秒。
紧接着听见一声童稚的声音响起,“娘!你叫石柱带我们出去看花灯!”
桓翕让这一声喊得皱眉。
她放下碗筷,抬眼看像面前三个孩子。
据说已经六岁了,一母同胞出生的三个孩子,面目生得极为相似,穿着一样的衣裳,神态不一,却都是一副小霸王模样。
不用人说也知道被养的很好,小炮弹一样壮实。
桓翕收回视线,偏头看了身边采荷一眼,采荷会意,连忙凑近,弯腰在桓翕耳边小声解释:“太太忘啦,花灯节就是这几日,老太太让人把哥儿几个送过来怕就是让来看花灯的。”
桓翕听罢点了点头,想来这花灯节是泰安县城的一种节日。
于是道:“让石柱铁柱带他们出去,再领几个健仆跟着,注意安全。”
采荷已经习惯主子这副什么事都淡淡的模样,见桓翕并没有要抓着三个哥儿问话的意思,连忙过哄着几个小主子出去了。
而那三个伺候桓家三胞胎的仆妇则面面相觑,似乎准备说点什么但看姑太太又垂着眼皮,漫不经心继续用食,那话像卡在喉咙眼里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又得了采莲几个眼神,只得带着一股子郁结退下。
却说这三人为何如此?
原来这三人是桓家三兄弟的奶母,打小给三胞胎喂奶。
哥儿长大不需要喂奶了索性就充个嬷嬷依旧在身旁照顾,自忖同主子的情分不一般。
桓家的情况这些人岂能不知,知道后就越发清楚自个奶大的这三个将来是这桓家的主子。如此可不是放金疙瘩一样放在手中捧着,对三个的要求那是有求必应。
甚至在桓翕面前都自觉底气十足,恐怕心中是绝对自己是桓老太太买来的,是桓家的奴仆,真正能当主子的也只有桓家人,姑太太毕竟是已经出嫁了的外人。
不知道桓姐儿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她对那三个嬷嬷也很给几分脸面。
每每三个儿子从乡下回来,必定是先请这三人来说话,问三个儿子的事,然后再一人赏一分东西。那三人如何会不高兴!
今日在路上是几人还想着桓姐儿会给些什么赏赐,却谁知回来之后压根不见正房的人来传唤,当时三人心中已生了两分不满,心里想着可是出了嫁的外姓人,对哥儿并不如何真心,既如此她们后面在哥儿面前多说几句闲话也是使得的。
后面也只来了个采荷,说让石柱带着哥儿玩,却依旧没说主子要见人。
只到了天快黑时一个嬷嬷提醒了一句看花灯,那三兄弟才想起来,于是一窝蜂跑来了桓翕这边。
却然而,今日桓翕的反应与以往大相径庭,甚至连看都没看几人嬷嬷一眼。
等出了院子,三人中一个姓张的嬷嬷才拉着采莲,眯着一张笑脸问:“姑太太这是病还没好利索,怎生瞧着好似不大精神的模样,倒连个话都没说几句。”
采莲也不是个傻的,又怎么会行不说这妇人弦外之音,心中不满,嘴上却笑着打太极,“劳嬷嬷关心了,刚入秋就大病一场可不是闹着玩的,太太现都还吃着药呢。”
说完这句就说太太房里离不得人,转身走了。
直到不见的了人影,那嬷嬷对着“呸”了一口,才扭着健壮的腰身离开了。
第三章
乡下的桓老爷老太太不算,县城里桓家宅子里正经主子就桓翕一个,伺候的下人奴仆却不算少,算起来得有三十来个。
这还是桓翕“病”好之后,稍微了解了些处境让桓老太太领走了一批人的结果。
借口没多找,只说自己心中烦闷,见不得人多闹腾。周氏心疼女儿自然无有不依,立马给遣送了一批下人回乡下。
留下这些说是不能再少的,主子总得有人伺候不是。
桓翕身旁两个丫鬟,采荷采莲,一开始桓翕摸不着情况以为两人是两个小丫头,之后才知道两人竟是已经配了人成过婚的,年纪二十四五左右,孩子都七八岁了。
这种已经能叫管事丫鬟,她两个在桓姐儿身边伺候了十多年,都是得力的手下。
真正的小丫鬟,只算屋子里伺候的,桓翕现在住的秋池院还有两个,平素就是收拾屋子,泡茶做些点心。另外屋外跑腿洒扫做粗活的另有四人,余下的就是外头厨房下,院子里做活的下仆了。
主子的屋子等闲不能进去,这是规矩。
哪个下人不守规矩,让主家恶了,被主家提脚发卖是常有的事。
冠有奴籍贱籍的人在这个地方似乎连人都称不上,生死自由全捏在主家手中。
桓翕病刚好时见过周氏发落了一个趁乱偷盗主家财物的仆妇。
才恍然意识到她已经离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文明时代很远了。
桓翕不太让人进自己的屋子,采荷采莲也只有事的时候的过来。
今日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三胞胎回来了桓翕也没有多大的触动。
因桓家的三个少爷回归喧闹起来的环境又因为桓翕淡然的反应而归于平静。
桓翕夕食用得少,吃完在荷塘边走了一圈回了屋子。
油灯和蜡烛点在屋子里是一种昏黄的光线,朦朦胧胧的。即使过了一个月,桓翕还是不太喜欢。
让采荷传水,洗了个澡就进了寝间。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透,但对桓翕来说时间还尚早,没有多余消遣的活动,又睡不着,桓翕只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本书打发时间,正好一边晾头发。
这时代女子能读书的少,经济更繁华的地方或者说京城是如何的桓翕不知道,只知在泰安县,连桓家这样经济情况不错的家庭也不会花大力气去培养女儿。
桓姐儿上过两年学,当然不是去私塾而是桓老爷自聘请回来的老先生。原主大约就只是念熟了几本书,只些许认得几个字这话并不是自谦。
桓姐儿不是个读书的料,也不喜这一项,素来不爱看书写字,桓翕到了这里之后,发现桓家是一本书都没有的,于是这才有了她出门一趟的原因。
人的一些生活习惯和身上的特性是没法一直伪装的,桓翕更不可能一直做别人,她也做不来。
她和桓姐儿自是不一样,慢慢做出一点改变让丫鬟们除了惊讶一两回不会生出更多的想法。
毕竟奴仆无法置喙主子。
桓翕看书不过是为了尽早弄清楚如今生活的这是个什么时代。
然后知道了原来泰安县地处西南,隶属于坤州府治下,坤州府比不得京城和江南一带繁荣昌盛,且民风颇有些彪悍。
西南边陲气候湿润多沼漳之地,西以极地界连绵不绝一片原始森林,据说极难穿越。
桓翕手上的书正看到西南边界的事,森林沼漳只略略着墨一笔带过。
因她端着书,采荷就多点了几盏油灯,怕主子伤了眼睛。
她和采莲的确是最能察觉到主子的变化的,主子一场病后面色冷沉淡淡捉摸不透叫人越发敬畏,两人把那点变化丢开了去,越发仔细贴心伺候,只觉现在的主子好似多了点无形的气势,不说话时叫人不敢怠慢。
若是桓翕知道这两丫鬟心中想法,怕是要扶额叹笑,哪里就有什么气势了,不过是她这人的一个特质,她不说话想事情思考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严肃冷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