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子墨这才不谨慎地意识到,他似乎,从来没琢磨透过眼前女子的所思所想。
如果是从前,她刚嫁入府里时,她只眼眸一转或是冷笑一现他便知道她存的是什么恶毒心思。可现在, 他已经数次看见娘子常常自己一人静卧于榻,也不言语也无喜怒, 眉间总是萦着一缕忧思,偶尔浅浅地叹息一声便是难得。
他有种错觉,他这小小的将军府,留不住娘子这人, 而这种错觉让他心慌。
唐诗倒不是故意拿乔, 她虽然母胎solo二十余年,又不是没见过别人谈恋爱,恋爱的那些路子她都懂,早在严子墨将她圈在怀里又搂又抱之前唐诗便有所察觉了。
如果严子墨不是对她抱了这样的心思, 早在遇刺那晚的林子里, 他就该任她在野林里无依无靠,成为那两个黑衣人的刀下亡魂。可是他没有, 他不但救了,那之后,严子墨更是亲力亲为地大加照顾,不曾假于人手,如此一想唐诗着实心有戚戚。
加之再后来的严子墨为她酿桃花酒,每日同枕而眠时的温存关怀,甚至无时无刻不胶在她身上的异样温柔目光,她不是全无感应的。
她只是……不敢回应罢了。
一个人的爱,有效期又有多久呢。追星时她以为她遇见的都是真爱,结果还不是短则几个月长达几年就脱粉了?穿进书里这么久,唐诗甚至忘了她之前追的那个小爱豆长的什么样子了。
唔,大概是比不上严子墨的吧,严子墨这种阳刚霸气的其实真的不多见了。
身下女子的秀眉时而颦起时而舒展,看得出十分为难。屋外凉风习习,在寂寥的夜飒飒作响,严子墨的心乱成了一团却又无解。
他的解药就在这里,就在他身下。
可他不愿意逼她,他想听她自己说,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凉月四拢,夜凉如水,细密的叶子于晚风中瑟瑟摆动,哗哗地响,惊了夜里的这一方静谧安宁,遮了厢房内似是依偎在一处的男*女。
严子墨的心脏撕裂地疼,娘子她这是不愿意,不心悦于他?严子墨呼吸一滞,贴近了女子面若桃花的脸庞,尽管严子墨已经尽量显露得云淡风轻,但言语里仍有掩饰不掉的惊慌害怕。
他在怕。
晚风又吹来了谁的叹息。
严子墨有些急迫:“娘子你,又是何意?”
陷入往事种种的唐诗似是回过神来,对上了严子墨担忧忡忡的眸子,唐诗浅笑了笑,贪恋地望着严子墨。
“我……我只是很怕。”唐诗坦诚道。
严子墨眼里透着浓浓的不解,尾音上挑:“嗯?怕什么?”况且他倒是瞧着家娘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亏是一点不肯吃,她会有什么好怕的?
“怕我照顾不好你?怕你跟了我以后担惊受怕?”严子墨紧紧追着唐诗落荒而逃的目光。
“如果是这些,娘子完全无需担心......”
知道严子墨是想得过多,唐诗轻摇了摇头,细声细语道:“才不是。”
“妾身是……怕你说了只是逗弄我玩的,怕你今天说了喜欢我转眼就和别的女子打情骂俏去了,怕我老了以后满脸的皱纹,色衰爱弛,你都不会再瞧上我一眼了。”
她更怕……那披了火红嫁衣,惹人怜爱的静怡公主只需勾勾手指头,严子墨就颠颠儿地跟着人家公主跑了。
那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唐诗说着,那份对未知的担忧,对将把自己交给一个她根本拒绝不了的男子的不确定让她找不到安全的感觉,这也令唐诗为难。唐诗瘪了瘪嘴,心里越发委屈,眼眶也迅速地泛了一圈红。
人活这一世,单纯地只图眼前这个男子对她的好着实是有半成的冒险成分在其中的,谁又能保证会爱谁一生十年如一日也不会变半点呢?
选择去爱一个人,本身就耗尽了所有的勇气,若有幸能得那人青睐心慕,更是用尽了所有的运气。
为了一个人,耗光勇气和运气,当真值得?
严子墨微怔,他竟未想到自家娘子的小脑袋瓜子里竟还装了这些有的没的,但他心里的愧疚更多几分。
他以前待她,是真不好。他心里瞧不上这盛世凌人满心坏心眼的毒妇,无数次明里暗里地针对她,甚至还用毒蛇吓唬过娘子,更不用说平日的冷眼相待或是冷嘲热讽,所以现下娘子忧思多虑,不肯这么轻易接受他,他也都认了。
自己结的苦果,自己吃,怨不得人。
“为夫也怕,”严子墨不再调笑,一脸正色,“娘子也知道,为夫背地里干*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可能今天有命苟活,明天就被扔进了乱坟岗里糟野狗分尸,谁要是沾上了我,那还真是倒了株连九族的大霉。为夫又是糙人一个,出身草莽,和自小*便受贵族教育饱读圣贤书的公子哥们差得远之又远,修养学识俱是无能比之。”
“为夫既不会说漂亮话哄娘子开心,也不会察言观色,为夫就是这么个蠢人,若不是一朝得了势,哪个长了心眼的姑娘也不会要我这么一个只知舞枪弄棒的粗人。”
“娘子生得这般好看,为夫却是五大三粗,无一拿的出手的,待我白发苍苍,进食会掉得衣襟全是,路也走不利索,身旁须得人照顾服侍之时,还不知道要多讨人嫌。”
“娘子这般好的人儿,可愿大发善心,收留为夫,成全了为夫吗?”
严子墨又道了一遍:“为夫只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白首也不离。”
唐诗就是在感情一事上再是愚钝,也能察觉出严子墨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有多用了心思,一时间她竟不敢信这么一大堆的话前是出自严子墨的口,还是以这么贬低自己的方式。
他明明,是那么骄傲一人啊,又哪里会这般妄自菲薄。
他一切的苦心,也都是为了她。
似拨云见日,这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她都想好了,她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
“你才知道我的好?”唐诗抹了眼角的泪转涕为笑,面儿上的愁苦忧思一扫而光。
“嗯。一直以来都是为夫愚钝,为夫的错。过往种种,为夫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娘子心软,不要再同为夫计较了。”
严子墨说罢还顽皮地拱手作了个揖,看得唐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穿进书里时,她又怎能想到一心只求保命苟活的她竟会无意中在一个人的心里种下自己的影子,此后牵绊,犹如种种。
至于能让将原主一箭穿心的严子墨现出这样的笑,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有些事,本就是玄之又玄,谁又能说得清呢。
“娘子再如此,为夫真是要愧疚死。”严子墨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唐诗问道:“为何愧疚?”
“自从和我在一起以后,娘子哭了多少次,受了有多少委屈,为夫都快数不过来了,”严子墨心疼地擦去唐诗眼眶下越落越凶的泪,“娘子这样,为夫当真觉得自己无能。”
唐诗纤细的手突地搭在了严子墨正为她擦泪的掌上,滚烫的泪滴滴落在严子墨宽大的手背上。
“今日入宫,静怡公主唤我过去谈话,妾身才知,静怡公主竟是心悦与相公的。”唐诗不轻不重地扫了严子墨一眼。
唐诗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来,静怡公主就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如果这根刺不是由严子墨亲手剔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心安的。
严子墨愣怔,神色有些愕然,两条剑眉蹙起,唐诗知晓严子墨是在为难。
严子墨没多虑太久,便道:“为夫不愿骗你,为夫早年少不更事,曾对静怡公主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但那也是从前。”
严子墨试探地伸了手,轻轻拥了唐诗入怀,男子低沉诱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但是现在,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别人。”
唐诗乖巧的小脑袋服帖地靠在严子墨坚实的肩上,只瞬间那人深色的衣袍就晕染了一片,而唐诗眼里的泪还在大滴大滴地顺颊而落。
严子墨察觉到肩上的那一片湿意,有些急迫地要抬起女子的小脑袋探个究竟,可唐诗却牢牢地扎在他怀里,不肯看他。
“娘子若是介意,那你就……就用一辈子的时间看牢为夫,让我一辈子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可好?”
严子墨霸道地环了她入怀:“为夫知道自己年少荒唐,但那也是曾经了,娘子你可不许用喜欢上别的男子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唐诗哭花了的脸粲然一笑。
她有多喜欢这个人呢,以前只是想他在身边,想他逗她笑,知道有他在身边就会很心安。现在,她竟然想花上一生的时间陪他人间一场了。
不如,就让她任性一次,全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他,看看这条路走到底究竟是柳暗花明还是绝无生路。
“那你,莫要负了我啊。”
严子墨含去唐诗眼角的泪。
“此生一心一人,定不负娘子。”
成全了他,也是成全她自己。
爱,本就是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把自己写哭了是什么鬼……大概是因为心疼被骂走的黑虎吧啊哈哈哈哈哈!
撒花卡!表白get!
唐诗:几句话就这么把我骗走了???渣男!
严子墨坏笑:我还可以更渣。
第65章
烈日似火, 初夏的阳光自层层纹丝不动的枝叶中落下,地面上的黄白的圈点斑斑点点,这样的天鸟都懒得鸣上一声。这还未到正午, 可想而知若是到了正午该是有多么闷热。
绿树浓荫的小路上达达的马蹄声一下比一下舒缓, 似是快要垂落到尘土上, 比怏怏的墨绿色杨柳还要懈怠。马车里, 一道慵懒娇媚,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未醒的女声仍在喋喋不休。
“相公……我们究竟要去何处啊。”
过了一会儿, 一声更为甜腻的女声多了些不耐烦,又接着念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呀。”
那低低的又毫不生涩地拐了几道弯的尾音百转千回,听在生得高大,端坐得一板一眼的男子耳里只觉如夏风习习, 吹散了逼仄的马车里那一层腻人的闷热。
男子睨了女子一眼,一脸正经道:“坐好, 接下来的小路陡,不好走,娘子小心再颠下来,哭了鼻子我可不管。”
女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相公又闹我, 妾身都多大的人了,哪里还会哭鼻子。”
又不是你耍心机,和一个话都说不利落的奶娃娃抢一串糖葫芦的时候了……严子墨如是想,却不敢提, 自家娘子嘴皮子溜, 还不讲理,他多让着些就是了。
男子旋即拧起眉头, 对女子这没有规则的姿态无法苟同,作势要将半边身子斗横在软垫上的女子扶起,却在下一瞬被女子灵活地避开。
“妾身就是掉下来了,也有相公接着,不是吗?”
是笃定的语气。
女子连眨了两下眼,如花瓣般的唇角绽放了抹勾人艳丽的笑,眼里的笃定严子墨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笃定了严子墨这人不会拿她怎样,而且比起老国公,他这个老公惯起她来更是无法无天。
严子墨好看的嘴角咧了一记,眼里的宠溺不言而喻。
“若是连娘子都接不住,这个相公你也不要也罢。”严子墨豪气道。
看,又飘了,唐诗嗔怪地瞪了莫名自信的严子墨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发上扬。
严子墨到底是什么神仙男子,太会玩了叭,每句话每个字都撩得她不要不要的!
从小心提防到相濡以沫,这两个极端唐诗只用几天的时间就彻底接受了,和严子墨过起了真正蜜里调油的日子。这几日,也是她最恣意最开怀的几日,无需担心朝不保夕,无需在这异世里艰难生存,她知道,无论如何,严子墨会护着她的。
她不是孤身一人,从来都不是。
这样的认知让唐诗心安,夏风沿着帘子丝丝钻了进来,带进来几分凉意,吹动了唐诗几缕散下的青丝落在了颊边,唐诗微微颦起秀眉,轻轻嘟囔了声。
双目闭合睡得正深的佳人又微动了几下嘴角,可那几缕青丝还是固执地紧贴在面儿上,严子墨无奈地轻轻摇着头,笑着为她拂下了青丝缕缕,动作很轻,也并未惊扰到女子。
阳光正好。
***
早上天刚蒙蒙亮,一人占了一大床被子,仍在梦里醉生梦死的唐诗便被严子墨从床上挖了起来,一脸的不情不愿和迷迷糊糊。
唐诗不满地嘟囔了几声严子墨这个讨人嫌的坏蛋,白嫩娇小的脚还不安分地踹在了那人结实的胯骨上,那人一身的铁骨,反而是疼得她歪牙咧嘴,睡意去了大片,迷迷糊糊地便被严子墨哄着骗着地换上了衣裙。
待唐诗在车上小憩了一觉才转醒后,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她早上的衣服竟然是严子墨亲自换的!唐诗臊着脸,嗔怪地瞪了严子墨一眼,难怪那扣子都被他系得别别扭扭的。
唐诗看那扣子,怎么看都不顺眼,就像是严子墨那死人脑袋,羞得她恨不得将之狠狠揪下来扔到马车外!
严子墨心知肚明地调笑着道:“娘子这又是跟谁置气呢?”
严子墨时时刻刻恨不得胶在唐诗身上,又怎会没注意到唐诗自醒来后便一直忿忿的表情?想起早上女子软软地瘫在他怀里,又乖又软的,怎么哄都是气鼓鼓的一团,严子墨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莫名地狠狠击中,满心满眼都是小姑娘的半梦半醒的娇憨模样。
唐诗面儿上一红,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和盘托出,严子墨这厮不要脸她还要!
这时马车外钟声鸣鸣,突然喧闹了许多,一呼一吸间一股熟悉的香味窜入鼻中,叫唐诗好一阵迷惑。
“相公,我们这是在……”唐诗心下已有几分清明,却还是拿不准地盯着严子墨这样问。
“慈安寺,”严子墨好整以暇地看了窗外一眼,眉头舒展,“这算是京城边界香火最旺的寺庙了。”
唐诗汗毛倒立,顿时有些坐立难安,严子墨这人怕是记吃不记打吧!现下朝堂局势不明,几番势力自是将严子墨视为眼中钉,这般紧要关头严子墨就是作死也要考虑下她好吗,这还敢就带这么点人手出城?
疯了疯了,她真是昏了头才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了个疯男人!她还纳闷严子墨这死人脑袋今儿是开了窍才会躲开了恶婆婆带她出来“约会”,现下来看这是个情况还不明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