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君携——难得潇洒
时间:2020-01-06 10:47:27

  见驾时,是有跪等候传的规矩。可没道理让他跪在阴山背地儿的角落里。顾夕回目瞟了眼周遭,听着像是有人隐在影壁墙里。
  顾夕沉吟了下,回目问常喜,“什么时辰了?”
  常喜向日昝张了一下,低声,“还没到时辰。”
  顾夕回身瞧了瞧院中方位,返身自己走到一个大殿门口,撩衣一拜。
  那太监瞧人已经准确地跪在正殿的门口,跺了下脚,忙跟过来,“哎,大人?”
  顾夕并未理她,只是冲空门而拜,而后朗声,“臣侍远道而来,一身尘土。幸未至时辰,先更衣扫尘。待正时辰了,再晋见太后娘娘。”
  顾夕依礼再拜空门,退出了院子。
  那太监扎煞着手,直愣在原地。
  常喜跟着退了出去。
  出了院门,见顾夕就靠在门外一根红漆的柱子上等他。
  “小爷。”常喜想埋怨,却找不准理由。顾夕依礼退出来,并没错处可寻。
  “快点找地方换衣服吧。”顾夕挺起身子,走在前面。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他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他还真得找个地方换药,否则过会应付不下来。
  常喜愣了愣,忙引到去了偏殿。进了门,他也把刚才的事想明白了,不由叫,“哎呀。”
  顾夕回止瞅了他一眼。
  常喜忙噤声,在肚子里说,让太监们借势整治人,还真是……她以前就这么干过,当了太后怎么也没长劲。
  顾夕抿紧唇,神色平静地自己解外衫,心里却有些微澜。
  太后贵为国母,却心地偏狭,净搞这些小动作。比如他在宗山,虽然天天玩乐,可从不会干些个恶作剧去捉弄人。太低级。看来陛下所虑还是有道理,她的这个娘亲,不是很大气。只占了太后的位置,行的事,全没太后威仪。估计是她从妃位一路爬上顶峰,过程中几经沉浮,受过别人的,也让别人受过。如今让她站在最上层,只把下面的人全不放在眼里。
  如此偏私,他很怀疑她有一天终可能办坏了事,拖累了赵熙。
  顾夕长长吸了口气。什么事就怕操心,他平时对事不甚上心,可若上了心,就会细究根底。还是先生最了解他性子,在山上时,只领着他疯玩。要不然,师尊定叫他学着理事,宗山杂务繁多,不累死烦死才怪。
  常喜不知顾夕已经想得这么多,正摆弄礼监司送来一大堆东西。绛红的宫衣,宽展袍袖,里外好几层。配佩林林总总,放了几个托盘。
  他先帮顾夕先除了衣服,上了药,再穿起来。穿了一层又一层,挺费劲,待系好带子,常喜同几个太监都看呆住。
  顾夕,顾小爷,是真耐看啊!
  顾夕缓了缓,背上不那么疼了。
  “走,再去寿禧宫。”
  他当先走在前面,身上的宫装随动作轻轻飘逸。长腿一跨,就下了台阶,行动洒脱又英气。
  太后倚在软榻上,听那太监细禀。
  “喔?人呢?”
  “太后,新贵人拜了空门,退出院子,更衣扫尘。”那太监微微低头,轻语。
  太后瞅了他一眼。那太监是礼监司出身,最是懂得礼仪。方才让顾夕跪在石砖地上等,就是欺他刚到不会懂太多。若顾夕跪下去了,他就还会有后招,定给他个下马威。
  其实宫规礼则,这种东西提在口头上的多,连皇帝自己都不耐烦去看,能真正看了背准会用的人,还真是不多。逢大小祭礼,自有礼部按章程设好典仪,一套套做下来,只觉眼花缭乱,谁会记去?
  后宫,都是看太后眼色的人,让你跪,你还敢不跪了?这是常人常理。谁敢跟太后提礼则。顾夕倒也没提,可他按章办事,守礼有矩,时辰未到就至,是以失礼,拜了空门再退,是以全礼。他全身而退,还真……
  太后微微哼声,这小子,还真令她刮目相看,看来这些日子颇下了些工夫。好,下面且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时辰将至,顾夕如期而至。
  他进了院,反正也认得门,自己走过去,撩衣跪在正殿门前。
  有太监报进来。太后瞅瞅时辰,恰早了一点点。拿捏得挺准。
  既已跪在殿门外,闲杂人等再不敢上前。顾夕挺直着背,垂目凝神,姿仪端正。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也未得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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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熙正在外朝阁臣处,积压了不少公务,大家正在商议。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在赵忠耳边说了几句。
  赵忠微微皱眉,挥手让人再去探。他望向皇上那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太后明显是故意耗着顾夕,让人长跪殿门。顾夕头一遭做得不错,其实这一回,也可按礼则拜空门而退。虽说有些突兀,但太后并未说见与不见,就可以理解为太后不得空,也可先退下,容后再召。
  顾夕在可退可不退之际,还是选择熬着。
  赵忠明白,顾小爷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
  皇上虽可护着他,可他不能总躲在皇上的庇护下。这是他的自我试炼。若真心选择了,他能承受的,能做到的,他要让皇上看清,对他们的未来有信心。
 
 
第32章 后官(二)
  赵熙从前朝下来,已经是晩膳后。天已经黑了。
  “夕儿呢。”一回寝宮她就问。“回陛下, 小爷洗了浴, 说是要等您一同晚膳的。本就是先歇会儿,可不妨就睡着了…”常喜上前, 很不安地回禀。陛下进来的急,他也没来得及叫醒呀。
  赵熙挥挥手,让他下去。
  她除了外袍,自己走进内室。卧房一片宁静, 高烛暖光,暖意扑面。大床上,顾夕侧卧着睡得正沉。赵熙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薄被。轻轻扒开敞开的领口, 向背上看了看。道道伤痕都有些红肿。赵熙替他掩了前襟,又拉起裤角。两条腿全肿了,膝盖上青肿得历害。
  顾夕动了一下,颤着睫睁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回来了。”他撑了下想起来,赵煕扶住他。
  “什么时辰了?”顾夕缓缓伸直腿想换个姿势, 可一动,后面又疼得紧。只得又侧回来。
  赵煕瞧着他这样实在遭罪, 坐在床边让他伏在自己膝上。顾夕浑身都有些烫, 估计是烧起来了。
  赵熙叹气, “明天你回北山大营吧, 先把伤养好。”顾夕摆摆手, 吸着冷气,缓缓转身换了一面。缓了一下,他又吸着冷气转回来。赵煕瞧他的样子,无奈道,“哎,翻来翻去,就两个面,还是爬着吧。”
  “不……”顾夕可真是爬够了。
  “明天就动身吧,养好伤再说。”今日太后把顾夕晾在殿外,一直到晚膳时分,也没召他晋见。赵熙最了解自己的亲娘,太后这是还没逞够威风呀。
  “去哪里都是一样,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顾夕对太后的认知还是很清醒。
  赵煕安抚地拍了拍背,心中却想起了铭则。刚完婚那年母后还是后宫的一名贵妃,皇后病重,其实后宫已经在母亲掌控中。她代皇后行权,召见了铭则,当时也晾他跪了许久。
  母亲那时真是……对铭则非常严厉,简直动辄得错。铭则入宫不足两个月,有一回母后宣铭则入宫,却是为着他抄的礼则字迹不端,指他心不宁。这话真挺重,铭则脸通红,无言以辩,只得不住认错。
  赵熙得知太后责了正君,还特意到礼监司翻了翻他抄的礼则存档。都是挺工整的,只有一份录的礼则前后是两个笔体,顾正君先用端正工笔小楷,秀挺有力,抄了一半就转成行书,洒脱飘逸。她忆起有一夜她在宴上喝了半醉,回到房中就急着要他。他好像提了句礼则还没录好,不合规矩,但她根本没心思听,上来就把他往床上领……
  母后这样指责,铭则作为正君颜面尽失。可他回府后也没说什么。她瞧他那清雅从容的样子,如此淡定,根本不用她上去哄一哄,于是她就撂在一边了……
  那时的自己,真是年轻气盛,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与太子抗衡。整日与属僚们谋划,要不就是私下结交重臣忙得没心思理别的。若是自己能更悉心些,多关怀他,是不是也不会让他那样压抑?
  赵熙心痛得皱眉。逝者如流水,往事无可追。
  怔了许久,她缓过神,看见顾夕正仰着头,专注地盯着她看
  。
  “怎么?夕儿说什么了?”
  顾夕垂下长睫。
  “饿了吧,传膳了。”赵熙想到顾夕从午后就没吃东西。
  顾夕垂着头,本想摇头说不想吃,又恐怕赵熙又要来哄。他强撑着坐起来,吸着冷气翻身下地。赵熙一把没拉住,跟着站起来,“送进来吃吧,你不方便就别动。”
  顾夕想了想摇头,这里是陛下寝宫,不属后宫,他在这里已经是违制了,还要如何轻狂呢?顾夕吸着冷气穿外衣,心中也觉得这一段时间颇有神奇。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这样谨言慎行,他有时细想,都不太认识自己了。
  顾夕缓缓系好腰带,再抬目,清风朗月心中坚定。若爱上别人,自可带她江湖逍遥去。可她偏偏是帝君,肩上扛着江山,有华国千百万百姓。爱上她,就注定一生陪着她锁在这深宫里。这是他选的路,他怎样都不改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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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正是十五。前朝复印,命妇们入宫给太后请安。顾夕睡到了早膳已过。赵熙已经上朝去了,他收拾了一下,往后宫里来。
  常喜跟在他后面。顾夕步子缓缓的,走得明显不太利索
  。
  常喜很忧虑,昨天回来,小爷的腿就全肿了,连着小腿,脚踝。今天这一整日,可怎么办?
  顾夕站在太后宫门前,看着有盛装命妇候传,轻轻笑着对常喜低语,“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也就在今日了。”常喜没明白。
  顾夕蓦地加快脚步,进了宫门。等常怀跑出来时,新贵人已经正正当当地跪在了官门口。这身手也太利索了,也没容他得空把人往偏殿引啊。今天是初十五,命妇们会进宫请安,若瞧见新晋贵人这么大冷天常跪宫门,那太后的名声可就会传开喽。他暗道糟糕,赶紧奔进去报太后。
  太后修好妆容,盛装在正殿上。今年是她第一回 以太后身份接见命妇。她是从妃位,母凭女贵得晋太后,所以一直想营造雍容祥和的母仪风范,好让这些贵女出身的命妇们折服。这也是她的一点执念吧。所以当常怀跑进来,伏耳边轻声了几句后,
  太后脸色阴睛不定了一瞬。正坐在殿上的几位国公夫人都放下茶盏看过来。太后忙规整了自己的表情。
  鲁国公夫人雍容笑道,“听闻是新封的贵人到了?”
  “喔,方才在门口候旨的小郎君?”齐国公夫人附和,“倒是个齐整的孩子。”
  其他贵妇都很有兴趣地低声议论起来。
  皇上旨意初八进的顾府,这在京中高门里谁人不知,尤其还有推雪的事在,几个国公夫人自是不便把这话在太后宫中八卦,但也都起了兴趣。太后无奈,抬手,“传顾侧君晋见,也让咱们几位国公夫人瞧瞧。”
  常怀应是,出门传旨。命妇们齐齐转头向门口看。
  随通传,一个青年男子,缓步走进来。瞧年纪,也就十六七岁,修长身形,挺拔如松,鬓如刀裁,眉若漆染,面容绝美,英气内敛,尤其一双朗然星目,像纯净幽潭。缓带宫装,随他动作微微飘展。他一走进来,殿上瞬时寂然无声。
  “臣侍顾夕,参见太后。”那少年走到殿前,撩衣下拜,声音清越,仿佛拨动琴弦。
  太后高坐在堂。顾夕正装晋见的一幕,经年后,亦让她记忆如新。那个年轻的孩子,踏着一地的金色朝阳,缓步走进殿来,从此走进了南华帝的生活。此后经年,他为赵熙,为南华,所付出的一切,皆始于他称臣侍时,缓缓下拜的那一刻。顾夕缓缓下拜的一瞬,高高在上的太后忽然觉得女儿的心思其实挺好理解的。根本不用在意这又是个顾家的儿子,而是这样的孩子,的确令人喜欢。
  也是啊,这样的人,若不侍于皇家,何人又能配得起?哎,就当让女儿高兴一回吧。太后面色复杂地看着顾夕,“顾侧君既得皇册,当谨言慎行,一心侍君,不得懈怠。哀家会勤加督促……”
  几个国公夫人皆相顾掩唇轻笑。这位太后前半句倒也得听,后半句就有些失礼仪。新贵人是
  君侍,自有正宫教导。就如同高门里的侧室,寻常怎能往老夫人面前凑去?太后还说要督促,实在…怪不得先皇死前,这位也只干到了贵妃。要说上坐这位,也是母凭女贵。若真论贵重,她们几个都是国公正室,比她这个侧室偏房,可不知贵重多少倍。几个人面上不显,可眼底的轻视却掩不住。
  顾夕未抬头,也能感受到几位贵夫人的波动气息。他遍览礼制,自然知道太后已经失了礼仪。他沉吟了下,再拜道,“臣侍谢太后训勉,谨遵太后旨意。臣侍当谨遵林泽大人教令,谨言慎行,请太后放心。”
  几个国公夫人都看顾夕,心道这孩子瞧着岁数小,答话还真周全。这就是对的。他是侧君,自然要听主君训诫,如今皇后位空着,自然是贵侍林泽主持后宫。太后若有旨意,也当是下给林泽大人的才对。其实细究起来,除今日新贵人头次登堂,以后太后若要召,也是召林贵侍才对,哪有让顾侧君自己来见太后的道理。
  太后在上坐,犹自高高在上,眼向上看,浑然不觉。最后,说是要顾夕手录一份佛经,供
  在佛前,才算结東了晋见。
  顾夕出来时,腿上全木了。不过常喜颇是欣喜,一边扶住他,一边轻声道,“也就沾了初十五的光儿,若不是这日子,且有熬吧。”
  顾夕额上有一层薄汗,是疼出来的,他站在殿外缓了缓腿疼,低声道,“纵使是初十五,国公夫人也得肯管我这档子事才成。”
  “啊?”常喜没明白。
  顾夕侧目看了他一眼,摇头。常喜忠是忠心,但就是有些钝。他都能看出来的事,常喜却还蒙在鼓里。
  “陛下在里面使了力。”
  “喔。”常喜恍然,怪不得鲁国公和齐国公夫人今天这么接洽呢。心里不由感叹,陛下对小爷是真上了心,护着疼着,又不至让他难为。
  顾夕说完,心里也暖了暖。
  赵熙散了朝,回到暖阁。她手里拿着一撂图。早上出宫时,看见案上有顾夕画完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就放不下,带到图里来几个心腹的军务司大臣都传看了,纷纷点头说不错。赵熙终于想起昨日她走神时,顾夕说的那几句,“你天天望着北山关隘发愁,看愁出白头发。现下两国正交好,也不好在边防上太大动作。我给你推荐一种树苗,叫野刺,是荆棘,种子耐寒,长的又快,每春打籽,落在地上就又能生根,极易蔓延。你就在北山以外广阔丘陵上种植这些,一年便可成势,成片蔓延,树刺成片,是天然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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