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冤。”云栖轻叹一声,“但我终究觉得她……”
终究也不知凝霜究竟何时被凤仪宫的人收买,又为凤仪宫传递了多少消息。
除了传递消息以外,还有没有再做其他背主忘恩的事。
在没彻底弄清楚这些事以前,不好对凝霜究竟该不该死妄下定论。
可眼下人已经不在,这些事恐怕再也弄不清了。
云栖静了静,才又抬眼望向常禄,“除了认罪求饶以外,她临死前还说了什么?”
常禄摇头,“人没有过审就直接被灭口,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话。”
云栖眼前蓦然浮现出皇后那张脸,那张看起来温和慈悲,人畜无害的脸,愈发觉得丑陋可憎。
皇后做事可当真是又果断又狠绝。
见云栖低垂着头,半晌也没说话,常禄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抱歉,没能帮上你什么。”
云栖回神,抬起头来冲常绿温和一笑,“常公公当我将你请来,只是为向你打听这些?我也是想着你我许久不见,想与常公公叙叙旧的。”
常禄闻言,怔忡了一会儿才垂首道:“云姑娘如今已然是贵人了,难为您还惦记着我这等微末之人。”
“常公公这是哪里话,当初我被关押在暴室,命悬一线,若非常公公关照,我如今可能安然坐在这里与常公公说话。”云栖目光清和的望着常禄,认真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常公公的恩情。”
常禄摇头,脸上带着些许惭愧,“我早前就与云姑娘说过,我也是受人之托才关照的云姑娘,我是拿银子办事,姑娘当真不必把我当恩人。”
云栖欣赏常禄的率直,浅浅一笑,“不当恩人,当友人可好?”
友人?
常禄心头一热,因为太惊喜,身子微微有些发颤,“那自然是好……”
谁知这“好”字还没说囫囵,就见一浑圆的白球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朝云栖直直地砸了过去。
常禄见状,下意识的起身,要抢上前去将那白球挡下。
奈何那东西飞的太快,他根本追不上。
就在常禄以为,那白球就要砸中云栖时,那白球竟忽然停下来,落在了云栖的膝上。
云栖面不改色,颇为从容的双手抱起那白球,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常禄定睛一瞧,才看清方才飞进来的那个白球竟是个活物,至于是个什么东西……雪白又肥硕,像是一只大白鹅。
只是这鹅的脖子似乎有那么一些些短……
“云云!云云!”
大白鹅发出了兴奋得尖叫。
常禄一脸愕然,这原来是一只……一只白羽鹦鹉吗?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体型肥硕的鹦鹉,简直……简直是叹为观止!
常禄退回到椅子边坐下,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云云给!云云给!”又白又圆的小家伙,乐颠颠的从爪子间叼出一样东西,一脸谄媚,献宝似的将那东西衔到了云栖手边。
胖白白衔给云栖的是一颗花生粒大小的金珠。
云栖接过金珠,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语重心长的与白白说:“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去找四殿下玩可以,但不许总要四殿下的东西。四殿下人太和气,太惯着你了。”
虽是在责怪白白,但云栖的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凶。
在旁观者看来,就比如常禄看来,云栖这不是责备,分明就是宠溺。
托着那颗金珠把玩了一会儿,云栖就将金珠放回白白爪边,“这是好东西,你带回去收好,别丢了。”
白白却又将金珠放到云栖手上,“云云给!云云给!”
云栖莞尔,欣喜于白白对她的大方。
果断没有白疼啊。
“还是你自己收着吧,这可是四殿下送你的。”云栖边说,又将金珠递了回去。
常禄静静的坐在一旁,见一人一鸟将那好大一颗金灿灿的金珠子推来让去,心道:你们不要可以给我。
常禄心里正这样想着,云栖突然看了过来。
“常公公。”
常禄一惊,故作镇定道:“其实云姑娘可以喊我的名字。”
“常禄。”云栖大方唤道,接着又问常禄,“我记得常禄你之前跟我说过,说你从来都是拿银子办事,是不是只要给你相应的银子,你什么事都肯做。”
常禄闻言,稍稍想了一想,“可以这么说。”
“那以后你就替我办事吧。”
云栖这轻飘飘的一句,令常禄怔忪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云栖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常禄赶忙起身,望着眼前这个个头才到他肩膀,瘦瘦又弱弱的小姑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云栖仰起头,冲常禄展颜一笑,“往后无论是谁,出多少银子让你去做什么,我都出双倍的银子买你的情报,这个是诚意金。”
云栖说着,将那粒花生粒大小的金珠塞进了常禄手里。
“不行,我不能收。”常禄略显慌张的要将金珠还回去。
云栖见状,神情微凝,眼中满是沮丧,“常禄不肯帮我?”
“不是不是。”常禄连忙解释,“我帮你,我不要银子也帮你。”
云栖的双眼瞬间又亮了起来,她立马将常禄的手推了回去,“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不能坏了你的规矩。这颗金珠,你务必要收下。”
常禄拧不过云栖,犹豫再三之后,才将金珠小心揣入了怀中。
“我如今已经收了云姑娘的银子,往后云姑娘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云栖温浅一笑,“我自然不会与你客气。”
一旁的桌子上,白白眨着一双黑豆眼,眼睁睁的看着常禄把它的金珠珠揣进了怀里。
暴躁白怒发冲冠,飞扑过去想将金珠珠抢回来给它的云云。
可还没飞到近前,白白的身形就骤然在空中顿住。
耷拉着脑袋上的羽冠,白白一飞三抖的回到了之前的桌上。
那个人身上好臭,一身的血腥味,就好像在血池子里打了个滚似的。
不只打滚,最少也泡了个三天三夜。
白白眯着一双豆眼,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常禄几遍。
这个人好凶戾的气场,比它之前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凶。
日后再见着这个人,本白白一定得绕着走。
云栖对戾气的嗅觉虽不及白白敏锐,但她心里自始至终都很清楚,常禄并非善类。
今日在暴室,甫一相见,她就注意到常禄袖口处沾的几滴新血。
若她猜的不错,这应该是常禄死死拽着凝霜的头发,将凝霜的脑袋狠狠往墙上撞去时,被溅上的血。
虽然与常禄相识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云栖感觉得出常禄并非心肠歹毒之人,也非以凌|虐|屠戮为乐的疯子。
常禄做这些,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身不由己而已。
若是可以,她来日会想办法将常禄调出暴室,不叫常禄再违心的杀人了。
……
听闻太子妃已经从凤仪宫归来,云栖立即带常禄去向太子妃回话。
听说凝霜已经在暴室撞壁身亡,太子妃脸上不见讶色,只道她在凤仪宫时已经听说了此事。
常禄回完话以后,便退身告辞了。
云栖见太子妃一脸疲色,既担忧又痛心,只请太子妃好生歇上一歇,她稍后再来陪太子妃说说话。
太子妃的确感觉身体不适,半倚在软榻上,强打起精神与云栖道了声“辛苦”,又吩咐令春好好将人送出去。
从殿内出来以后,云栖却没急着走。
见太子妃那般心力交瘁,筋疲力尽的样子,只怕是在凤仪宫受了什么委屈,于是问令春,“令春姐姐,皇后可为难咱们殿下了?”
若是旁人问她,令春必定是不肯多嘴说一个字的。
只因问她的人是云栖,令春才肯如实说:“不瞒云姑娘,皇后对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七公主却对咱们殿下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她身边的秋露是受凝霜的教唆,才胆敢盗取她的爱物出宫变卖,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说……”令春狠狠的喘了口粗气,“总之,话说的那叫一个难听,我都说不出口。”
第402章
见令春气得厉害, 云栖连忙体贴地为令春拍背顺气,一边轻轻拍抚,一边温声道:“七公主蛮横不讲理,可咱们殿下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令春姐姐不气,咱们慢慢说。”
“云姑娘此言不差,咱们殿下怎能叫七公主欺负了去,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咱们殿下也没让着七公主。”说到自家殿下如何反击七公主,令春的脸色明显比之前缓和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咱们殿下不急不恼, 缓缓与七公主说, 说秋露与凝霜二人都已畏罪自戕,偷盗之事究竟是谁先挑唆谁的,已经是死无对证, 谁知道是哪根上梁歪了带坏下梁?或许秋露与凝霜二人背后, 还另有他人指使也不一定。”
话说到这儿,令春微微扬了扬唇角,“云姑娘不知, 听完咱们殿下的话,七公主当场就哑口无言, 只一味的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哭的简直就像……”
令春有分寸, 哪怕心里再厌恶七公主, 她也深知七公主是主子,她不过一介宫奴,不可言语冒犯主上。
于是,话说到这儿便停了口。
只见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耳朵,“这回来都有一会儿了,我这耳朵里还被吵的嗡嗡作响呢。”
云栖笑笑,顺势抬手帮令春揉了揉肩,“令春姐姐辛苦了。”
令春赶紧拉了云栖的手,不叫她忙,“我哪里辛苦,云姑娘才是辛苦。”
暴室那种地方,她可是打死不敢去的,太阴森太晦气。
这北宸宫里若论胆子大,可没人比得过云姑娘了。
云栖微微摇头,又接着问令春,“这事儿皇后怎么说,可有了结?”
“皇后娘娘……怎么说呢。”令春微微蹙了蹙眉,“皇后娘娘老好人一个,这回的事既没偏帮七公主,也没向着咱们殿下。皇后娘娘教训七公主,命七公主不许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不敬咱们殿下。又斥责咱们殿下治下不严,勒令殿下回来后,好好管教底下的宫人,不许再出类似的事。之后,便叫殿下和七公主跪安了。”
听了令春的话,云栖心中稍安。
虽然太子妃到底是受了些委屈,但好在没吃什么大亏。
要说皇后那个毒妇,可真是沉得住气。
事到如今,还是舍不得摘下她那张伪善的面具,近乎偏执地维护着她温良公道的形象。
斥责七公主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若无她授意指使,凭七公主如今的处境,哪里敢在太子妃面前放肆撒野。
七公主定是受皇后胁迫,不得不陪皇后演了这么一出戏。
七公主被皇后玩弄于股掌,任皇后拿捏,固然有些可怜,但云栖却丝毫不同情七公主。
当初淑妃还得势的时候,七公主仗势欺人,在宫里横行霸道,不知害了多少人。
然而风水轮流转,报应什么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也叫七公主自己好好尝一尝被人欺凌践踏的滋味吧。
……
回到住处以后,云栖又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云栖记得太子妃跟她说,说自己早前就发现凝霜有些可疑,在那之后,便派人密切的盯梢凝霜。
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今日之事。
云栖思来想去,觉得唯有一种可能。
除了凝霜以外,北宸宫内怕是还有皇后的眼线。
一个?两个?还是更多……
云栖不由得脊背发寒。
北宸宫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不知从何时,这块铁板已经被蛀虫悄悄侵蚀。
而在没将那些叛徒全都揪出来之前,无论做什么都要加倍小心了。
云栖想着,不由得攥紧了双手。
……
自那日云栖心痹之症发作以后,张北游每日都会风雨无阻的前来北宸宫,为云栖请脉。
即便眼下云栖的病情已经平稳,张北游还是每隔一日便会来一趟。
这日,张北游不光人来了,还给云栖带来了一篓子大黄杏。
张北游说,府上栽种的杏还没成熟,这是城外庄子上结的,今日清晨刚摘下送到府上,他家老爷子亲自挑了这些最大最好的,叫他送来给云栖。
新鲜的大黄杏上还带着晶莹的晨露,黄橙橙的甚是喜人。
云栖优中选优,挑了些最好的亲自给太子妃送去,太子妃见了喜欢,立即命人洗了来。
杏尚未熟软,入口爽脆,甜中带酸。
云栖才吃了一颗就有些倒牙,太子妃却一口气吃了三颗,若不是怕一气儿吃太多酸的伤胃,太子妃只怕还能再吃三个。
从太子妃那儿回来以后,云栖想着太子妃爱吃这大黄杏,便又叫忍冬给太子妃送了些去。
自己则挎着剩下的半篓杏子去了小厨房。
虽说她已经托张北游代她向张老院判道谢,谢张老院判的惦念,但光嘴上谢,终究没什么诚意。
于是,云栖打算用这些大黄杏做些可口的糕点,实实在在的感谢张老院判对她的关怀。
云栖将这些大黄杏削皮,剥核,切细,熬成了酸甜香浓的杏酱。
隔日一早起来,云栖就以这杏酱为馅,做了适合老人家吃的软皮酥饼。
赶着张北游来为她请脉,酥饼也刚好出锅。
云栖装了整整一大盒子酥饼,请张北游带回府上,请张老院判与夫人品尝。
自然也少不了为她这位极好,极体贴她的兄长,单独备了一份。
在送走张北游以后,云栖又做了两样既简单她又拿手的糕点,仔细装好以后,便提上食盒去了尚文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