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二人相见,到事情彻底解决,前前后后不过才一个时辰。
除了处事极为果决以外,那个人的心也特别细。
赵姑姑心里有数,今日大膳房送来的食材,定是那个人吩咐准备的。
至少那一大块渝州腊肉和那两罐腌金桔,是那个人特意命人准备的。
多少年了,那个人还记得她最爱吃什么。
想忘也难呀,毕竟二十多年的交情,彼此之间已是再了解不过了。
所以昨日再见,那个人没有对她说,让她回宫的话。
那个皇宫,她就算一辈子不回去,心中也不会有丝毫惦念不舍。
只是心里偶尔会惦记那个身在宫中的故人,却并不担心那个人的处境与安危。
因为她知道,凭那个人的心性和才干,一定能在宫里过的很好,不需要她多余的惦念。
“姑姑今日要为昭怀太子妃做什么糕点?”云栖问。
赵姑姑回神,答:“得做四样糕点,两样干果。糕点是松子百合酥,翠玉豆糕,花盏龙眼,还有一道双色如意卷。干果要做怪味核桃和五香腰果。”
赵姑姑说的这六样东西,云栖除了曾尝过半个豆沙馅的单色如意卷以外,其他的莫说吃,就连见都不曾见过。
虽然不曾见过,但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些糕点干果不好做。
云栖不禁问:“昭怀太子妃那边何时要?”
赵姑姑答:“午后要。”
虽说眼下时辰还早,但要一个人在午后之前,做出六样工序繁杂的糕点,时间也不算宽裕。
于是,云栖袖子一撸,“我帮姑姑打下手。”
赵姑姑却不由分说的将云栖刚撸起的袖子又撸了回去,“别胡闹,你手上还有伤呢。”
云栖赶紧将手擎到赵姑姑眼前,“只是蹭破了点儿皮而已,都已经结痂了,不耽误干活。”
赵姑姑一瞧,还真是。
年轻就是好呀,无论是病了还是伤了,恢复的都快。
不过赵姑姑还是不肯答应让云栖帮忙,“手好了,腿还没好,赶紧回屋躺着去。”
赵姑姑边说,边要扶着云栖往屋里走。
“我不。”云栖反手挽住赵姑姑的手臂,“我坐着也能帮姑姑干很多活,比如剥核桃剥松子,添柴烧火拉风箱什么的。姑姑别赶我回去,就让我帮你吧。”
赵姑姑平日里就舍不得让云栖干粗活累活,更别说人眼下还伤着病着,“你的小画册都画完了吗?有这工夫,倒不如画你的小画册去。”
“等我帮姑姑干完活,再回去画小画册。”云栖态度坚决。
这丫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赵姑姑知劝不住云栖,只好答应,“你来帮忙可以,却不许你逞强,要量力而行。”
云栖赶紧点头,“我都听姑姑的。”
“都肯听我的就好了。”赵姑姑嗔了云栖一句。
云栖笑笑,也不辩驳,挽着赵姑姑就要往小厨房走。
“等一等。”赵姑姑把人拉住,“你就打算这样去厨房干活?”
经赵姑姑这么一说,云栖才发现自己脸没洗,牙没刷,披头散发,还只穿着寝衣。
“我这就回去拾掇!”说完,便匆匆回了屋。
那腿脚利索的样子,还真不像磕伤了腿。
赵姑姑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去帮云栖打洗脸水了。
……
在小厨房忙了整整一个上午,虽然累,但云栖却收获颇丰。
不但记下了四样糕点和两样干果的大致做法,还大饱口福。
因为食材富裕,所以每一样糕点赵姑姑都多做了些。
除去要送给昭怀太子妃的,还剩下不少。
云栖平日里很少有机会能吃到甜食,更别说吃到像这样精巧的糕点,今日可算是得了机会,能大快朵颐。
赵姑姑和云栖自然不会躲在小厨房里吃独食,两人捡了卖相最好的糕点,给吴才人送去。
这几日,吴才人一直都食欲不振。
今日中午,赵姑姑特意为吴才人做了她从前最爱吃的鱼片粥,吴才人也不过才吃了半碗。
糕点端过去以后,吴才人好歹挨样尝了一块。
后来又多吃了一块松子百合酥和一块花盏龙眼。
云栖欣慰,同时也感慨,像甜食这么美好的东西,应该没人不爱。
玉玢自然也爱。
闻了一上午糕点的香味,云玢早就馋的口水直流,好不容易等到赵姑姑出门去永宁轩给昭怀太子妃送糕点,玉玢便打算溜进小厨房,看看糕点还有没有剩。
不想,刚一踏进小厨房,就见云栖坐在里头。
第65章
见到云栖,玉玢先是一怔, 然后立刻抬头挺胸, 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小厨房。
那副骄狂傲慢的样子,极为形象地展示了何为面目可憎。
“谁让你进来的?”正坐在桌前摆弄核桃的云栖微微抬眼, 斜睨着玉玢, 阴恻恻地问。
目光相触, 玉玢的眼就好像被什么锐物刺痛了一般,慌忙移开视线, 脚下同时一顿,没再继续向前迈,反而向后退避了一步。
但很快, 玉玢就回过神来。
大约是觉得方才, 自己被云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吓退很没面子,玉玢恼羞成怒,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 指着云栖的鼻子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别以为你有赵月那条老狗撑腰, 我就怕你。我在宫里做伺候娘娘的大宫女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往后你这小蹄子若再敢跟我没大没小,我回头先亲手扒了赵月那老狗的皮,再扒你的!”
玉玢这串话骂的是一气呵成, 仿佛已经在心里排演了无数遍。
憋屈了多日, 总算找到一个出气的机会, 才骂这么几句怎么过瘾, 她一定要彻底骂个痛快。
玉玢瞪着云栖, 冷冷一笑,泼妇骂街一般撸起了袖子,抬手指着云栖预备接着再骂。
不想,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栖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搁放砧板的案台那边走去。
玉玢一路踉跄,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云栖踹倒。
人被押跪在案台前,被钳住的那只手,则被死死按在案台之上的砧板上。
“你疯了!你是疯了吗!”玉玢又惊又气,一边挣扎,一边失声怒骂。
却不想云栖不但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反而抄起一旁的菜刀,一脸杀气腾腾地盯着她。
刀光森森,却不及此刻云栖的目光骇人。
疯了,这蹄子真的疯了!
“你松开,快松开我!”玉玢冲云栖吼道,比之前挣扎的更凶。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越是挣扎,云栖钳住她手腕的手,似乎就扣得越紧。
她疼,好疼,她的手腕好像要被捏断了!
“不许动!”云栖轻喝一声,声量不大,语气也不算凶恶,却听得玉玢心惊胆寒,也顿失了力气,不再奋力挣扎。
她仰头望着眼前像恶鬼一般的云栖,颤声问:“你说,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要亲手扒了我的皮吗?我可害怕的很呢,便打算先把你的手剁下来。如此,你就没法亲手扒我的皮了。”云栖说着,目光落到了玉玢那只被她按在砧板上的手上。
同时,她扬起了手中的菜刀。
“不要!不要!”云玢吓疯了,拼命的想要扯回自己的手。
而云栖的手,却像一副有温度的镣铐,死死扣住玉玢的手腕,不松不动。
如此纤瘦,还生着病的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恐怕不是疯了,而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想到这儿,云玢慌忙一手扯下她颈上那枚小玉佛吊坠,奋力地掷向云栖,口中连喊了三声滚开。
云栖瞥了一眼那砸在她身上后摔落在地,碎成了两截的小玉佛,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怕鬼是吗?那今儿就让你彻底怕个够!
云栖放下手中的菜刀,从怀中掏出那条她一直随身揣着的手帕。
就是宜香那条被玉玢偷去,后来又被玉玢撕成两截的那条绣着粉白色木芙蓉的手帕。
云栖将手帕擎到跪坐在地的玉玢面前,狠狠瞪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玉玢,问:“你还认得这个吗?”
云玢微微抬眼,只一眼就吓得浑身发抖。
是宜香!果真是宜香那个死丫头!
那个死丫头附在她好姐妹身上,找她寻仇来了!
“我不怕你!我才不怕你!”
玉玢嘴上说着不怕,脸上却明显写着我害怕极了。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她想逃,却腿软的站不起来。
只能跪坐在地,试图掰开云栖钳住她手腕的手。
“跪下。”云栖道,声音冷硬得像冬日里檐下结的冰凌,扎的玉玢又疼又怕,下意识的就照着云栖的话做了。
云栖又将帕子往前举了举,“磕头,说你错了。”
玉玢打心底里抗拒这样做,缩着肩膀暗暗使劲儿,拼了命的想把手抽回来。
云栖微微向前倾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玉玢,威胁道:“你若想变得像这帕子一样,那我便成全你。你知道,在这含冰居里,数我的绣活最好。就算你的脸被撕的再烂,我也能给你重新缝补起来。”
云栖说着,故意瞥了一眼案台上的刀。
玉玢已经被彻底吓傻了,毫不怀疑云栖是被宜香的鬼魂附|身,也相信眼前这个“宜香”会拿刀划烂自己的脸。
对疼痛和毁容的恐惧,瞬间就战胜了理智和尊严,玉玢忙不迭地冲那条手帕连磕了三个响头,一边磕头一边说她知错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你若不知悔改,再继续作恶,我就让你尝尝何为现世报!”云栖说完,便用力地甩开了玉玢的手,“滚!”
玉玢如获大赦,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的朝小厨房外跑去。
临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摔飞出去。
听动静,应是摔得不轻。
可玉玢却吓得没胆子趴在地上喊疼,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强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
抱着摔伤的胳膊,拖着摔破的腿,疯也似的往她屋里跑。
好像她身后真有恶鬼追着,要吃了她似的。
云栖不太相信鬼神之说,即便这世上真有鬼怪,也不会大白天的跑出来。
而玉玢却在青天白日之下,被“鬼”吓成那样。
云栖认为,这不只是因为玉玢本就胆小怕鬼,还因为玉玢亏心事做得太多。
多到大白天的也相信自己能见鬼。
在确定玉玢跑远了以后,云栖一直紧绷的身子才松快下来,放松的结果是全身瘫软,要扶着一旁的案台才能勉强站稳。
云栖心道好险,若玉玢的胆子再大那么一点儿,再奋力的挣脱一回,她恐怕就扣不住玉玢的手腕了。
其实,之前几次,她也险些让玉玢挣脱,却不知怎的,就硬是将人给按住了。
连云栖自己都感到十分困惑。
她当时究竟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呀?
第66章
云栖自知,她并非那种干瘦却很有力气的人, 反倒是玉玢身量高骨架也大, 不能说一身蛮力, 却比她有力气的多。
云栖记得,当年她和宜香刚被调到含冰居的时候,玉玢常常背着赵姑姑欺负她俩。
有一回,她陪宜香回屋取东西, 宜香进屋,玉玢恰好要出屋, 两人正好走了个对脸。
宜香怕着玉玢,打算让开身子, 让玉玢先行。
谁知玉玢却直接冲上前来, 不由分说地就猛推了宜香一把。
将毫无防备的宜香,一把推倒在地。
她气不过, 在将摔倒在地的宜香扶起来以后, 便找玉玢理论。
玉玢是被吴才人惯坏了,不讲理惯了的人。
不等她把一句话说完,玉玢就抡起胳膊要给她一巴掌。
幸好她早有防备,往旁边躲了一下。
那一巴掌好险没落在她脸上, 却拍在她背上,力气之大,用力之猛, 险些将她拍倒。
若不是赵姑姑正好路过看见, 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 她八成会被那一巴掌打倒。
那天,她和宜香都吃了玉玢的亏,而玉玢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赵姑姑为此饿了玉玢两顿。
她和宜香两人与玉玢之间的梁子,就算正式结下了。
自那以后,玉玢就变本加厉的欺负她和宜香,却拿捏着分寸,不敢太过。
而她一直都深深记得那天,玉玢给她的那一巴掌。
记得她与玉玢之间相差悬殊的力气。
她告诫自己,就算哪天忍无可忍与玉玢动起手来,也要智取,不能拼力气。
若单纯的拼力气,她绝对打不赢玉玢。
可刚才,她赢了。
云栖想,她之所以能赢玉玢,不仅仅是因为这两年间她长大了些,力气也比从前大些。
也不只是因为玉玢被她吓住,没能使出全力。
还因为宜香。
宜香并没有化成鬼魂附在她身上,而是化为了一缕眷念住进了她心里,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惊人的力量。
云栖不由得紧紧握住那条绣有木芙蓉的手帕。
宜香,对不起。
都怪我没能尽早的成长起来,变得坚毅强大,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好好保护你。
真的对不起……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活着,连你的份儿一起。
我会变得坚毅,变得强大,不让人欺负我,欺负我们。
……
赵姑姑回来时,云栖正在屋里画小画册。
赵姑姑一只脚刚踏进屋,就急着问道:“听说你把玉玢给打了?”
云栖冷静道:“我可没打她。”
“真没打?”赵姑姑明显有些不信,“我刚刚去前头给吴才人送昭怀太子妃赠给她的一盆重瓣茉莉,正撞见玉玢在才人屋里哭天抢地喊她见鬼了,说宜香变成鬼魂回来了,还附在你身上,说要杀了她。我瞧她一身是伤,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你就算真没动手打她,也该知道她这是中的哪门子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