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欣赏有德的纯善和乐观,她打心底里希望有德能早日过上自己期盼中的好日子。
她也很乐意为此,尽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光懂得认字不行,还得会写。你快扶我到桌边去,我教你写字。”
听了这话,有德不但没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师傅刚磕伤了腿,今儿还是好好歇歇,别再劳心劳力了,我这就回去了。”
“你不许走。”云栖拦道,“你也说我是磕伤了腿,不是磕伤了手,不耽误教你写字。”
理是这么个理,可……
“左右师傅是不能下地走动。”有德态度坚决,“之前师傅睡着的时候,一直都皱着眉头,还时不时的痛呼一声,睡得可不安稳了。睡着以后还会觉得疼,那师傅腿上的伤一定很疼很疼。”
别说,还真挺疼的,却比刚磕伤那会儿要轻多了。
可诚如有德所言,以她目前的情况,是不该随便下地走动。
这双腿她还想要,务必得好好养护才行。
其实,也不必非要去桌上教有德写字,在这儿也能教。
“有德,把你的手给我,我用手指在你手掌里写,你只要看仔细些,应该也能看会。”
有德双眼微亮,这个法子真不错,于是连忙伸手过去,却又半途收了回来。
“师傅的病还没好利索,不能太劳神了。您别多教,就教我写小册子上的头三个字就好。”
“八个。”云栖讨价还价,“就教你记住的那八个字。”
有德摇头,“五个,不能再多了。”
怕这小子一言不合撒腿就跑,到时候她一瘸一拐撵都撵不回来,云栖只好妥协。
“五个就五个,快把手伸过来。”
有德赶紧笑嘻嘻地往前凑凑,恭敬又虔诚地向云栖递上了自己的手。
……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被午夜子时的打更声惊醒以后,云栖便睡不着了。
月上中天,月光清皎而素洁。
夜风徐徐,虫鸣声声,一派宁静祥和。
可云栖的心里却无法感到安宁。
这样的月光,这样静谧又安详的气氛,让云栖想起那夜,就是她发现含冰居潜进人的那一夜。
当夜,若她能把潜入含冰居的那个人抓住,第二天,宋氏就不会遭人利用,被骗去清晖园。
宜香也不会受宋氏连累,受尽折磨,惨死于静室。
倘若她能再细心警觉一些,更早的察觉宋氏与含冰居以外的人,私下里有往来。
之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追悔无用,她只能向前看。
身为一个凡人,她没有令宜香起死回生的本事。
作为一个小宫女,她也没有让策划这一切的,那位高高在上的某位主子,为宜香一个奴婢抵命的能耐。
即便如此,她亦要竭尽所能,让那个害死宜香的凶手,为其所作所为付出尽可能多的代价。
但前提是,她要找出那个凶手。
而眼下,留给她寻找凶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中秋一过,圣驾回銮,那害死宜香的始作俑者,也会随皇上一同回宫。
若她不在那之前将这个凶手找出来,回头她和凶手一个在行宫,一个在皇宫,就算她有再多的手段让那个凶手不好过,也没处施展。
就只能等到那个凶手再到行宫来,才能伺机行事。
可谁又说得准,皇上明年夏天会不会再到昌宁行宫避暑?
若皇上又是三年不来,甚至五年十年不来,她这仇又要如何报?
退一步说,就算明年皇上还来昌宁行宫避暑,那个凶手也未必在随驾之列。
“时不待我,只争朝夕”这八个字,已经深深刻进了云栖心里。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可没这份耐心。
有仇必报!有仇快报!
她不等,她要抓紧一切可用的时间,尽快查出那个害死宜香的幕后真凶是谁。
至于怎么查,车辙马迹,飞鸿印雪,只要做了坏事,就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云栖记得很清楚,当夜她发现含冰居潜进人以后,便迅速追出了后门。
借着明亮清皎的月光,她看见一身着檀色衣裳的女子,匆忙跑出了宫巷。
虽然没能看清那女子的脸,但她隐约闻到,那女子身上擦了一种很特别的香。
可是,衣裳能藏、能送、能扔、能毁,香也能自那以后再也不拿出来擦,她恐怕无法仅凭这两点线索,就把那个女子找出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子一定是哪位娘娘身边很得脸的大宫女。
这并不是她胡乱猜测的,她是有依据的。
第63章
檀色暗雅深沉,就算是白天在光线昏暗的屋里, 寻常人也未必能一眼就认出那是檀色, 而不错认成相近的赭色或茶色。
当夜, 云栖之所以一眼就看出,并肯定那女子穿的是一身檀色的衣裳,除了云栖本身就善于分辩颜色以外,当夜雪亮的月光也帮了大忙。
但最关键,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衣料。
那女子所穿的,不是普通宫女穿的粗布衣裳。
那衣裳的料子, 也并不是略有体面的宫女夏服常用的纺绸料子。
云栖自打入宫起,就一直在底层摸爬, 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也说不上来那女子的衣裳,究竟是用哪种衣料缝制而成。
只记得那衣料看起来十分飘逸轻薄, 在月光之下莹莹发亮。
云栖猜, 那衣料中大概是纺入了银线,或是其它什么她叫不上名字的名贵丝线。
像这样的衣料,等闲嫔妃恐怕都捞不着,更别说寻常宫女了。
云栖由此推断, 当夜潜入含冰居的那个女子,必定是哪位位高权重的娘娘身边很得脸的大宫女。
至于究竟是哪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云栖对自己的眼力和记性都很有信心,只要再看见那女子的背影, 她一定能立刻认出来。
只可惜, 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都只管贴身侍候娘娘, 很少会出来干跑腿的差事。
就算她成日蹲守在西苑门口,盯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也未必能等到那个女子。
既然守株待兔不可行,那就只能主动出击。
如何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一一见过诸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呢?
这听来好似天方夜谭,简直是不可能达成的事。
除非……
云栖听闻,皇上的圣驾会在中秋过后回銮。
如此,在中秋佳节当日,行宫之中必将有一场盛大的中秋宫宴。
届时,各宫妃嫔必定会悉数到场。
照规矩,每位娘娘身边都能带两个贴身宫女侍候。
若她能随吴才人一同赴宴,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她把在场的每一个大宫女都仔仔细细地认上一遍。
如果吴才人能去赴宴,就一定会带上她,可怕就怕当年是因患病而失宠的吴才人,不在受邀之列。
那么……就算吴才人未能受邀赴宴,她也一定要去。
她可以悄悄躲在暗处,观察来来往往的宫女们。
不过中秋宫宴当晚,举办宫宴的宫殿周围必定戒备森严,万一她不幸被巡逻的侍卫抓住,无论最终获了什么罪,都势必会连累吴才人。
她是要竭尽所能的为宜香报仇,却绝不能以牺牲吴才人和赵姑姑为代价。
偷偷潜进宫宴这种事实在太冒险太疯狂了。
云栖抬手,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她大概是疯了,否则怎么会生出这种作死的念头。
这一下拍的云栖脑门生疼,也一下子把云栖拍的更加清醒。
其实,除了随吴才人去赴宴以外,还有一个办法,能让她光明正大的走进举办中秋宫宴的宫殿。
中秋宫宴虽是家宴,但此番随皇上前来行宫避暑的嫔妃不少,除了太子留下监国以外,其余的皇子公主们全都随驾而来,人数加起来也不少。
像斟酒布菜这种事,都是由诸位主子的贴身大宫女来伺候,而像上菜撤菜,还有往冰盆里添冰这类差事,却另需要宫人来做。
在中秋宫宴召开以前,太平馆定会挑选一批合适的宫人负责做这些事。
倘若她被选中,那就能如愿进到殿中。
只要能混进宫宴,她便有机会接触到诸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就有可能把当夜那个檀衣女子找出来。
可是赵姑姑昨儿才刚跟梁公公说好,准她以后不必再去太平馆领差事当。
就算太平馆真要选人,她也没机会参选。
不过,这也不是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自从圣驾来到行宫以后,太平馆就一直缺人手。
她若提出要重回太平馆领差事当,太平馆那边必定求之不得,绝不会拒绝。
只是赵姑姑这边……姑姑一定会问她这样做的理由。
赵姑姑是何等精明的人,云栖自知骗不过赵姑姑,就只能把自己的打算向赵姑姑和盘托出。
云栖心里清楚,赵姑姑与她一样,也都很想为冤死的宜香报仇,却坚决反对她为了报仇,而去以身犯险,置自身的安危于不顾。
此番,她就只是想混进宫宴,暗中观察而已,也不算是以身犯险。
想必姑姑应该不会阻止她,兴许还会助她一臂之力。
总之,无论如何,她不想错过这次无比难得的机会。
一旦错过,为宜香报仇的机会便十分渺茫了。
总算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条头绪,自宜香走后,一直压在云栖心口的大石,多少松动了些。
云栖翻了个身,正预备把事情再考虑的周全些,目光好巧不巧正落在枕边那条月白色的手帕上。
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再次无情地向她袭来。
云栖慌忙将被子拉过头顶,蜷在被子里,直到把自己闷得满头大汗,喘不过气,才不得不从被子里钻出来。
憋气的滋味可不好受,云栖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明明很怕被勾起羞耻感来,却又鬼使神差的望向那条手帕。
目光一落到手帕上,云栖的心就是一阵狂跳。
她并没有睹物思人,眼前也并没有浮现出六殿下好看到叫人心醉的脸。
真的没有。
绝对没有。
为了证明她并不在意那条手帕,更不在意那条手帕的主人,云栖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伸向那条手帕。
她不止敢看,还敢抓呢。
不想手才伸到一半儿,人就怂了。
云栖却不肯认怂,在稍稍定了定心神以后,又再次伸手尝试。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好像那帕子长了腿还长了嘴,会突然跳起来咬她似的。
终于将那条手帕抓进了手里,云栖身心俱疲,累到想哭。
不久,眼皮就开始打架,她紧紧握着那条手帕,一觉便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赵姑姑起来后,见云栖手里攥着六殿下那条手帕,睡的很是香甜,唇角还隐约挂着笑。
就这样还不承认自己心里有六殿下?她赵月不信,坚决不信。
云栖是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的。
刚醒来的云栖睡眼惺忪,神智也不甚清醒。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揉着揉着忽然感觉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瞧,竟然是六殿下落下的那条手帕。
瞬间,整个人就清醒了。
她连忙坐起身来,将手帕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确定手帕没被她弄坏,只是被她握的稍微皱了一些以后,才松了口气。
也才有精神好奇,外头为何会如此喧闹。
第64章
昨日, 赵姑姑还真没在六殿下面前吹嘘。
赵姑姑治疗跌打的本事, 当真不输给太医院的太医们。
昨夜临睡前,赵姑姑找来一瓶药酒, 替云栖好一通揉搓。
今早起来,云栖明显感觉膝盖上的伤好多了,至少没有昨天那么疼了。
云栖扶着床边试着下地, 虽然膝盖还是有些疼, 却不至于让她疼到站不稳。
她又试着走了几步,走得还挺稳当。
她便索性一路往屋外走, 想看看院里为何那样热闹。
云栖刚从屋里走出去, 就见赵姑姑送走了一行五六个太监, 正转身预备回小厨房。
“姑姑。”云栖唤了一声。
“呦!你怎么出来了!”赵姑姑吓了一跳, 一面叫云栖别动, 一面快步来到云栖跟前,“你若有什么事, 喊我一嗓子就是,何必自己跑出来, 就不怕摔着。”
“我听外头吵闹,一时好奇, 就想出来看看。”
“是大膳房的人来送东西。”赵姑姑说,“打今儿起, 我不只要管咱们含冰居的几张嘴, 还要管做昭怀太子妃每日要用的糕点。”
“做糕点要用那么多东西?”云栖好奇。
“除了做糕点要用到的东西, 大膳房的人还把才人今日份例的食材也一并送来了。”
云栖先是点点头, 后又觉得不对,“那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来送呀。”
赵姑姑一笑,问云栖,“多给你送些好吃好喝的还不好?”
“当然好。”云栖立刻应道,“多多益善。”
“小财迷。”赵姑姑轻轻捏了下云栖的鼻尖,笑呵呵地说,“我看大膳房送来的东西里有猪肘,还有两条极新鲜的鳜鱼。猪肘炖汤,正好给你补补你这两条伤腿。至于鳜鱼,才人从前最爱吃鳜鱼做的鱼片粥,我便把肉剔了,给才人熬粥吃。”
昨日还只能从大膳房领到烂菜臭肉,而今日大膳房不仅给选了最好的食材,还派人将东西送上门来。
这应该都是姑姑那位有权有势的故人,帮着打点的吧。
云栖不禁感慨,怪不得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都怀禄贪势,急功近利。
权势什么的,的确是个好东西呀。
赵姑姑并不是个爱仗势欺人的人,昨日也是逼不得已,才会主动去见那位故人。
三年不见,那个人做事依然还是那么雷厉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