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一起找,我先下去了。”说完,便作势要往池子里跳。
“师傅,可别!”有德被云栖吓住了,惨白着一张脸扑上前,死死扯住云栖,“师傅不会水,还怕水,怎么能下去。”
“我徒弟为给我找手帕,不要命的要往下跳,做师傅的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然要身先士卒,先跳为敬。”
有德已经要吓哭了,“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不下去,师傅也别跳下去。”
听了这话,云栖狠狠白了有德一眼,抬手在有德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就兴你吓唬我,还不许我吓唬回去。一条手帕而已,也值得你豁出命去?你是猫吗?你有九条命吗?你折腾得起吗?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气死我。好,你尽管放心大胆的气我,看你把我气死了以后,谁给你画小画册,谁教你写字。”
云栖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弹的很疼,疼的有德眼泪都出来了。
她就是要让有德知道疼,好好长长记性。
有德一手紧紧扯住云栖,一手揉着自己又红又疼的脑门,可怜兮兮地说:“我瞧师傅蹲在岸边那么难过,想着师傅都是因为我才会那么难过,我若不做点儿什么,还算是个人吗,就……”
“谁难过了?”云栖一脸无辜。
她承认,之前见过庞公公,知手帕寻回无望,她心里是挺失落的。
但这阵子,在经了那么多事以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做人不能太偏执,太钻牛角尖。
要懂得自我疏解。
她只当那条手帕是被宜香带走了。
这样想,她心里不但不觉得难过了,反而深感安慰。
手帕的事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她刚刚蹲在池子边,根本就不是为手帕的事伤怀,她是在想……想很多事。
想六殿下的事,想四公主的事,想吴才人的事……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心里总是乱糟糟的,很容易走神。
今天早上她被柴火划伤手,就是因为往炉灶里添柴火的时候,一不小心走神了。
她是真没想到,她只是蹲在那里走了一会儿神,就引得有德如此误会。
“师傅说自己没难过,可我看师傅方才明明一脸愁苦,很烦心的样子。”有德说。
“我是烦心。”云栖说,“不过是为别的事烦心。”
有德连忙追问:“师傅为何事烦心,我能不能帮上师傅?”
“先不说这个,你快去把鞋穿上,你就不嫌这地烫脚。”
云栖不说,有德还不觉得,经云栖这么一说,有德还真觉得这地被太阳晒得挺烫。
他连忙去把云栖的鞋捡来,扶云栖穿好,才去穿自个的。
在把鞋袜穿好以后,有德急着回到云栖身边,正预备继续追问云栖究竟在为何时烦心,云栖却先道:“我有事,得回去了。”
有德疑惑,“之前师傅明明说,你今儿上午没什么要紧事,只需在午饭前赶回去,帮赵姑姑准备午饭就行。”
云栖之前是跟有德这么说的,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可刚刚蹲在那里,她越想就越觉得吴才人今儿很不对劲儿。
就算赵姑姑说才人没什么古怪,她这心里依旧觉得很不安,且愈发不安。
该死的直觉告诉她要出事。
她得回去,立刻回去。
她也真是糊涂,既然发觉才人不对劲儿,她今儿就不该出来的。
“我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得赶紧回去办,等晚些时候我再去你住的地方找你。”说完,云栖就转身匆匆走了。
见云栖脸色不好,又走的那样匆忙,有德不放心,想送云栖回去,却又实在不敢擅离职守,就只能目送云栖走远。
有德的心突突乱跳,也觉得像要出事。
云栖一路疾走,还越走越快。
赶着快到含冰居时,快走已经变成了小跑。
当远远看见含冰居外站了好几排人以后,云栖没有腿软,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放缓些脚步,一步一步,快又不失稳健的继续向含冰居走去,看起来冷静极了。
云栖不是不怕,她很怕。
而她之所以能表现的如此冷静,是因为过去的那些经验告诉她,怕是没用的。
有怕的精神,有怕的力气,还不如尽量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看看自己还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
就算最终无法改变什么,事后想起来,也只会恨自己无用,不会怪自己懦弱胆小。
云栖想着,整个人越发冷静下来。
微微加快些脚步,向前走去。
第90章
楚恬原本是打算午后再去春来阁向他五哥讨蜜瓜, 却怕他五哥那儿已经没有蜜瓜了。
柱州的蜜瓜可不同于普通的蜜瓜, 在贡果中也算是比较金贵的,并不是轻易就能弄到。
为免耽误给云栖送去, 他必须尽早确认, 他五哥那儿究竟还有没有剩余的柱州蜜瓜。
若有,那最好。
若无,他也能早些另想办法,从别处找来。
楚恬带着常寿, 一路从不染池来到了春来阁。
刚行至春来阁外,楚恬就见一身着黛蓝色锦袍的青年, 气冲冲的从阁内走出来。
此人非旁人, 正是由贤妃所生的当今三皇子楚怀。
三哥这是又与五哥吵嘴了吧?
对于这种事, 楚恬也算是见怪不怪, 亲热又不失礼数的向他三哥道了声安好。
楚恬还是比较了解他三哥的脾气的,知他三哥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三哥每每与五哥吵嘴, 就算被五哥气得七窍生烟, 也会尽量将熊熊冒出的烟气都遮掩好。
表现出一副我为人心胸宽广, 特别大度的样子。
才不屑跟老五那种不讲礼数,更不讲理的小混蛋置气。
虽然他三哥每回都掩饰的十分拙劣,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生气, 但今日, 他三哥掩饰的尤为拙劣。
甚至可以说, 完全就掩饰不住自己的怒意。
看样子, 他三哥今日是真的气极了。
眼见他三哥正在气头上, 楚恬可不傻,才不想做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于是,在向楚怀问过好以后,楚恬又忙不迭地道了声,“三哥慢走。”
楚怀被他五弟楚惟气得是头晕眼花,脑袋发胀,也没心思与他六弟楚恬多言,只道:“六弟快进去劝劝你五哥吧,让他得闲就多读读圣贤书。就算他生性太过顽劣,注定成不了贤人君子,也别做那心胸狭窄的小人!”
说完,楚怀便带着随侍的太监拂袖离去。
在楚恬眼中,他五哥楚惟是个极为爽朗豁达的人,跟心胸狭窄根本不沾边。
倒是他三哥有些……不对,是很小心眼。
就连七八年前他五哥不小心碰翻砚台,溅了几滴墨在他三哥身上的事,他三哥都记得清楚。
不只记得,还要时不时拿出来说上一说,说他五哥如何如何冒失,如何如何乖张霸道,不敬兄长。
害的他如今每回见到他三哥,都会特别紧张桌上的茶碗杯碟。
生怕不小心碰翻了什么,溅洒了茶啊水啊到他三哥身上,会被他三哥记一辈子。
“六殿下您来了。”
五皇子楚惟的近侍,太监长空从阁内迎了出来。
对冷着来,又气白了脸走的三皇子,长空更是见怪不怪,脸上不见一丝紧张忧虑之色,一如寻常,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五哥可好?”楚恬问他。
长空答:“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们主子心大着呢。”
楚恬闻言,淡淡一笑,随长空向阁内走去。
楚恬进屋时,楚惟正盘腿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吃着水果,神情轻松且惬意。
见他六弟来了,楚惟连忙放下手中叉水果的银签,冲楚恬摆手,“六弟快过来坐。”
楚恬也不与他五哥客气,刚一过去坐下,就打趣说:“方才在门口撞见了三哥,见三哥生了好大的气。若叫三哥知道,五哥这会儿跟没事儿人似的,一准儿更生气。”
楚惟促狭一笑,“人大约还没走远,要不我派个人去告诉他?”
楚恬听了这话,作势要起身,“要不我帮五哥跑这个腿?”
“罢了罢了,别真给气出个好歹来。”
楚惟边说,边从桌上的茶盘中取出一只茶碗,又提起明炉上的小茶壶往茶碗里添满了茶,然后将茶碗缓缓推到楚恬跟前。
“六弟说,三哥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呐?想来,能把四书五经,先贤经典倒背如流的人应该不蠢,可三哥他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话呢。
外间虽然有传,父皇是因为我被当日不染池上,那具漂浮的舞姬尸体吓病了,才会对逼死那舞姬的贤妃勃然大怒,禁了贤妃的足。
但事实究竟怎样,你我兄弟心里都很清楚。
我早就已经跟三哥明说,说我绝对不会去父皇跟前,为贤妃求情。三哥却连续五日到我这儿,费尽口舌地逼我改变主意。
方才还说什么,他已经‘五顾茅庐’了,比当年刘玄德三顾诸葛孔明的茅庐,还要多两份的诚意。
让我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说让我做人不要太绝。”
楚恬先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才应道:“贤妃是父皇的嫔妃,有关贤妃的事,便是父皇后|宫里的事。咱们做儿子的,不好掺和父皇后院的事。”
“六弟是个明白人。”楚惟道,“三哥平日里满口的礼法规仪,道德伦常,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些呢。”
“关心则乱。”楚恬将茶碗放回桌上,“眼见中秋将至,父皇还没解除对贤妃的禁足。三哥大约是怕贤妃无法出席中秋宫宴,才急着想法子,想在中秋宫宴到来之前,让父皇解了贤妃的禁足。”
楚惟恍然,他原先还有些纳闷,像他三哥那样死要面子又爱摆架子的人,平日里就算被他气到快吐血,也会拼命忍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今日,他三哥竟然在他面前那样失仪……
为贤妃的事,他三哥怕是急疯了。
能不疯吗,中秋宫宴可是仅次于除夕宫宴的第二大宫廷盛宴。
贤妃若是不能出席,那么……
“我成日待在春来阁不出门,日子都过糊涂了,倒忘了快过中秋了。”楚惟与楚恬说,“如今想来,倒不怪三哥着急,若贤妃禁足不解,未能出席今年的中秋宫宴,恐怕不只后|宫的风向要变,外间的风向怕是也要变了。”
楚恬微微点头,“要怎么做,五哥再好好想想。”
此刻的五皇子楚惟,明显没有刚刚那样泰然自若了。
之前,他是真没想到还有中秋宫宴这一茬。
便把他三哥请他出面为贤妃求情一事,想的过于简单。
毫不犹豫的就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决定。
如今再看,他才发觉这事儿其实还挺复杂的。
是得重新考虑看看,究竟要怎么做才最好。
一旦他行差踏错,必然会连累他母后。
贤妃与淑妃不同,淑妃纵然嚣张跋扈,但不论欺负谁,还是打压谁,都是明着来,从不在背后捅刀子。
而贤妃正好相反,贤妃是表面笑嘻嘻,专爱背后下刀子。
除此以外,贤妃还特别小心眼,特别记仇。
他三哥的脾性,就是随了贤妃。
倘若此番,他不出手帮贤妃,贤妃一定会记仇。
却不是记他的仇,而是会把这笔账都算到他母后头上。
认为他一定是经他母后授意,才不肯出面帮她求情。
想他母后为人一向心慈,性子又绵软。
虽贵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却也只是表面看起来风光。
事实上,这些年来,他母后一直都被贤妃和淑妃压着。
尤其是贤妃,仗着资历、家世、以及多年经营下来的,在后|宫之中的威望。
同时,还仗着自己有协理六宫之权,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要暗暗与他母后较劲,逼他母后屈从于自己的决定。
贤妃霸道,极其霸道,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贤妃霸道的有手段,有底气。
楚惟心里很清楚,眼下他父皇虽然很生贤妃的气,但贤妃绝不会因为逼死一个舞姬这种事就彻底倒台。
贤妃能否重获他父皇的爱重他说不好,但贤妃的禁足迟早是要解的。
协理六宫之权,也迟早会恢复。
一旦贤妃恢复了元气,只怕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他母后寻仇。
以他母后那般温软到都有些懦弱的性子,怎么应付得来。
可要是他依了他三哥的话,去他父皇面前帮贤妃说两句好话,以贤妃的性子,也不会领情。
反而会觉得,他们母子都怕了她,日后气焰恐怕会更加嚣张,更变本加厉的欺压她母后。
如此看来,无论他帮还是不帮贤妃说话,结果都没什么两样。
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他得再好好想想。
“多谢六弟提醒,我会再好好想想。”楚惟感激道。
楚恬淡淡一笑,正欲说什么,余光突然瞥见桌上的果盘里有蜜瓜,笑容瞬间就碎在了脸上。
他连忙问楚惟,“五哥这儿还有蜜瓜吗?”
得此一问,楚惟怔了一下,“这盘子里的不够吃吗?”
“不够不够,五哥这儿还有吗?”
“秋水。”楚惟冲屋外喊了一嗓子。
片刻,楚惟身边的大宫女秋水就进了屋,“殿下有何吩咐?”
“柱州蜜瓜还有吗?”
“回殿下,柱州蜜瓜还剩下一个,要奴婢命人切来吗?”
“切。”
“不切。”
楚惟和楚恬兄弟俩异口也不同声。
秋水糊涂,究竟是切还不是不切呀?
“六弟不是说蜜瓜不够吃吗?”楚惟也有些糊涂。
楚恬道:“一气儿吃太多蜜瓜也不好,不如五哥把那个蜜瓜送给我,我带回去晚上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