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没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状况,库狄蔚文深知自己和宣玥宁此生无望,又对裴寓衡敬佩有佳,言语间落落大方,已然是看开了。
裴寓衡也再次朝他拱手,“库狄郎君不必言谢,都是我应做的。”
他是咸满州父母官,自然要为他们着想。
两人交谈片刻,库狄蔚文看向宣玥宁,眸中无了眷恋,清朗一片,“七娘,可惜我在洛阳尚无铺子,不然待你回去,我定能相帮一二,不过我不在洛阳,他们可有在洛阳开铺子的。”
他说完便退下,身后走出四名胡商,都是在贸易区随便跺跺脚,对整个大洛经济都能产生影响的商人。
他们将信物交给宣玥宁,让她到了洛阳凭信物去找他们,他们在洛阳也有产业,届时定会相帮。
宣玥宁将东西交给雪团妥善保管,又谢过他们,他们连连后退,直言该谢过他们二位才是,本想送些东西给裴寓衡,又怕损了他的名声,只好变相对宣玥宁好些。
在咸满州谁人不知,裴州长和七郎夫妻一体,都是好人。
胡商们给过东西,便有序地退到了一旁。
咸满州的百姓一直等待着,终于轮到了他们。
他们人太多了,只好派了十个人代表他们,这里面有耄耋受人景仰之人、有同昭儿骥儿一般年纪的稚童、有同他们关系密切见面还能调笑两句的妇人。
“裴州长、七郎,咱也不会说文绉绉的话,我们都高兴你们能走,以后去洛阳,做大官,做大生意!”
“你们对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讲给自己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再讲给孩子。”
“我们会记得你们一辈子。”
“我们舍不得你们。”
他们最后人人都带了哭腔,不光他们,身后的百姓们无不偷偷抹着眼泪,不想让他们瞧见。
明明非常想挤上前来同他们说说话,可还是记着自己是咸满州的百姓,不能在高公公和郑家人面前,给裴寓衡丢脸。
明明已经非常失望自己没有被选为那十个代表,可还是真心实意为裴寓衡开心,他们的裴州长这么好,就该升官!
小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他们跑到昭儿和骥儿身边,往日里交好的小伙伴抱着两个孩子不松手,“呜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可要记得我们啊!”
他们一哭,就像会传染似的,大人们也都绷不住了,哭声渐渐传开。
裴寓衡眸中复杂,像是火山要喷发的前兆,又像是平静海面下暗流涌动,他轻轻扶正腰间悬挂的镂空香囊球。
“诸位哭什么?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你们只想哭,不想同我和七郎再说说话?”
他的话,在今天柔和的不像他。
“可、可以吗?”
人群中有人怯怯问道:“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怎么会,不急。”
兴许,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宣夫人牵着两个孩子也走到二人身边,人们四五个人排着成一排到他们二人说话,有祝福、有叮嘱、甚至还有那大胆的小娘子向裴寓衡诉说爱意。
他们都知晓,只是说说罢了。
然而裴寓衡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宣玥宁的手,“抱歉,我已有意中人。”
这么多人面前宣玥宁的厚脸皮也禁不住,挣脱着想将手抽出来,只听他低声道:“莫闹。”
小娘子们目光锃亮,她们就是开个玩笑,看见裴寓衡待宣玥宁这般好,自己也为两人开心,又暗自感叹,可惜她们不是七郎,也做不到七郎那般支持裴寓衡。
金乌高高悬挂,而后渐渐西移。
他们在城外停留了将近一日,连午饭吃的都是百姓们给送来的饭团。
还有那没来的及亲自同他们说上话的,主动说:“让裴州长走罢,时候不早了!”
众人点点头,裴寓衡能够在城外等候他们和他们说话,他们已然满足了。
人群渐渐散去,之前被选出的十个代表重新从人群中走出,将一个红绸包裹的东西交给宣玥宁。
爽利的妇人干粗的手按在宣玥宁想推让的手上,“我们知道给你们送东西你们不能要,咱也不能在洛阳大官面前,给裴州长找事情,咱们裴州长最是清廉,可不能坏他名声。”
放在手里的东西还颇有重量,摸上软软的,似乎是布料,“婶子,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如此了,赶紧将东西收回去。”
妇人道:“这里面是百家被。”
宣玥宁和裴寓衡齐齐一愣,百姓中有人说道:“你们去洛阳,我们就看不见你们成婚了!然后就一家出了一块最好的布。”
“裴州长和七郎可别嫌弃我们,我们都把布洗的干干净净的。”
妇人继续说:“大家将布缝在一起给你们未来的孩儿做了几床百家被,七郎,收下吧,都是我们的心意,不值几个钱,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宣玥宁喉头一哽,那日大家给他们凑成婚钱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寓衡将她怀里的百家被接了过来,“多谢诸位,日后我与玥宁有了孩儿,立刻给你们送信。”
“那,那,把信儿送给谁啊?”
裴寓衡一身长袖宽袍,风度翩翩,却珍重地捧着百家被,“你们放心,无论我与玥宁成婚还是有了孩儿,都会写信告知安州长,托他跟你们说。”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呼喊,“不要忘了我们啊!给你们的钱要用!小孩子皮肤娇嫩,百家被要是不能用,就别给孩子用了。”
“不会,它很好,我们会给孩儿用的。”
宣玥宁都来不及害羞他说孩儿的事了,转头让雪团将钱盒拿出来,抱着钱盒对他们道:“你们给我们凑的钱,我都收着呢,到时候我就带着它们出嫁,我永远是咸满州的七郎!”
说完这句话,泪水夺眶而出,心中酸涩不已,胸腔中仿佛压着什么重山一般。
“哎,好好好,你们得用。”
“裴州长、七郎,你们快走吧!”
“是啊是啊,到了洛阳,要给我们写信,我天天去府衙门口守着。”
在百姓们的叠叠催促中,他们重新登上马车。
宣玥宁打开百家被上的红绸,婴儿拳头大小的布料你一块我一块紧挨在一起,为了好看,还用相同颜色的色块缝出了可爱的形状,这样的被子,竟足足有五条。
最后那一条,上面的布料全变成了拇指大小,一整张被都是用密密麻麻的长条拼接而成。
所有的被子内里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
她伸手摸了摸它们,从这条摸到那条,哪条都舍不得不碰。
突然一阵响彻的鼓声从身后传来,随即歌妓独有的嗓音响彻在这万物萌绿的天地间。
她们唱着豪放之辞,舒着心中的不舍与祝福。
宣玥宁一把掀开车帘,和裴寓衡一起朝他们身后看去。
就在城门口,被胡商用百金请来的歌妓们,脚踏大鼓,舞动身姿,身上红裙随风飘扬,像是一朵朵开在田野间的倔强小花。
渐渐的,她们的声音中混入了咸满州百姓的声音,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一首送别辞,被他们反复歌唱。
直到车队变成的小黑点都消失不见,袅袅余音才散尽。
我们只祝你们平安康顺。
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好久,我泪点太低了,把自己写成嘤嘤怪,抱歉又更新晚了,我有罪!谢谢小可爱的等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一個人(不要一个人啊,成双成对多好,哈哈) 4个;旁观者、沈书妤、夏目、露米娜:银翼 1个;(讲真你们的名都是怎么起的,怎么我起的就一言难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白斩鸡呀 20瓶;会点魔法(捕捉到一个魔法师)、水水 10瓶;星星小饼干~、???、阿瑜 1瓶;
爱你们呦,我会坚持日更不动摇,时刻提醒自己要加更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重回洛阳(晋江首发)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车队停了下来,高公公身边伺候的人殷勤地跑下来, 在车队中央铺上席子,摆放上用冰块盛着的新鲜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酒酿。
高公公招呼着裴寓衡和宣玥宁他们下来一起吃点东西。
此时正值盛夏, 他们每每都趁着高高悬挂一天的骄阳垂落下去,就下车吃些高公公特意备下的吃食。
初时还觉得奢侈,想想高公公还没有一些世家大族嫡系子弟出行来的铺张浪费,也就习惯了。
倒是他们这边好酒好菜, 郑家掌事的车队可就简陋的多了, 只能在车上啃些饼子,眼馋的看着他们又重复起每天让他们嫉妒的悠闲时光。
“阿姊、阿兄,出来玩啊!”
裴璟昭抱着彩布跳下了马车, 立刻就拉着裴璟骥跑出了车队围起的小圈, 在外面和彩布撒欢。
宣夫人见车队的人目光盯着两个孩子, 便从车上下来道:“不用管他们,疯玩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色的彩布像一朵云彩般,穿梭在绿油油的小草间,孩子们欢快的声音让疲惫了一天的人,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马车上, 宣玥宁拿出一个帏帽给自己戴上, 还想给裴寓衡也戴一个。
让裴寓衡偏头躲了,“我不用。”
再次没能给他戴成,宣玥宁怨念地放下帏帽, “外面日头毒辣,晒黑了怎么办?”
裴寓衡已经在整理衣襟,打算下马车了,闻言头也不回就道:“如此你们小娘子戴就是,我一个郎君没甚必要。”
“怎么没必要,你晒黑变丑了怎么办?”
宣玥宁在马车里嘟囔,“果然一但定下亲来,你们郎君就对自己的仪表不在意了。”
她可实在想象不出来裴寓衡一脸黑又配着红唇的模样。
裴寓衡落地的脚差点崴了,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端坐在高公公准备的席子上,伸手为自己倒下一杯水,酒是万不敢碰的。
一则是宣玥宁现在看他看的严,认为喝酒伤身,不许他喝,二则他同她在一个马车中,要是喝醉了,恐怕自己控制不了酒醉后的自己。
他眸黝黑熠熠,红唇不自觉就露出了甜蜜的笑来。
让不小心瞥到他的宣夫人,一下就呛到了。
宣玥宁百无聊赖掀开帏帽前的白纱,趴在车窗上瞧着他们说笑。
从越州出来时,寒冬腊月,他们只租了两辆马车,那时裴寓衡利用路上时间,一直在脑中默默背诵要考的书籍,一刻不敢耽搁。
她不敢打扰,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当时也是像这般坐的,似乎谁都没有对她和裴寓衡再次坐一辆马车而感到质疑。
如今,他已经是六品州长,有官在身,已是读书人中的楷模,一幅大字都能卖上千金。
而他们的马车也从两辆变成了很多,除了他们,还有雪团和王虎等人陪他们一起赶往洛阳。
对了,她眯起眼睛,看向又暗戳戳坐到裴寓衡身边的小孙主簿。
在她求情之后,裴寓衡也不在吊着小孙主簿,主动问他是否要跟他去洛阳。
他不去,大可以还在咸满州的府衙,有经验、有能力,一开始就会得到安州长的重用,一但跟他们去往洛阳,前路未知,裴寓衡许不了他丝毫。
小孙主簿都没想过和家里人商量,当即就同意下来,美的跟要过年一样,逢人就说裴寓衡要将他带去洛阳,可把王虎给嫌弃坏了。
这一世,他不光有王虎这个猛将,还多了一个军师类的小孙主簿。
当她不知道,咸满州各种规定都是由小孙主簿起草发布的。
但是,这个小孙主簿是不是离她们家裴寓衡太近了点。
每每想到萧子昂曾经看上过小孙主簿,她就克制不住想要乱想的脑袋。
她真心觉得帏帽是个好东西,不光能遮阳,还能遮脸!
就该把裴寓衡遮得严严实实,只给她一个人看。
“七娘,我都唤你好几声了!下马车透透气吧。”雪团站在马车外,呼喊着她,
“好,今晚上吃什么。”
“七娘,你是不是除了吃什么,什么都不关心。”
“瞎说,我还关心晚上喝什么。”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因为有裴寓衡这个病秧子在,高公公特意嘱咐车队缓慢前行,走走停停,聊聊天,不知不觉就离洛阳越来越近。
巍峨的城池已初见容貌,他们再在城外睡上一夜,明日赶一天路,就能抵达洛阳了。
傍晚,篝火升起,宣玥宁往里面埋了两个番薯,亲自熬煮了一锅补身汤。
香味四溢,郑家车队的人频频相望,不是说宣玥宁是郑家嫡女,给他们分点东西也好啊!
郑家掌事一人赏了一张胡饼,“没出息。”
被骂的仆从敢怒不敢言,有能耐你别望着那锅流口水!
宣玥宁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给郑家车队的人,心灵造成了怎么样的伤害,她做饭的水平依旧一绝,将熬煮的浓稠发白的汤盛出一小碗。
打掉了裴璟昭伸过来的小手,在她抗诉的目光下,坦然走到马车旁,“寓衡,你把这碗汤喝了暖暖身子。”
马车在行驶时,他怕伤眼都不敢看书,此时正低头着看着手里的书。
他的思绪还没有全部从书中抽离出来,望向她的目光纯净迷茫,她举碗地手一抖,放缓了呼吸。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已经恢复了原状,起身接过汤,“多谢,玥宁。”
被他这样咬字,她揉揉爬上红晕的耳,催他趁热喝了,赶忙跑到汤锅旁,又盛了一碗,在裴璟昭一副这回肯定轮到她的目光中,再次打掉了她的手。
“阿姊!”裴璟昭气得直跺小脚。
而她则走到了高公公身边,“公公,我刚熬煮了一锅汤,公公给尝尝味,指点一二。”
一路相伴,高公公又对他们颇为照顾,已是很熟了,他喝了一口赞道:“栖霞亭主的手艺当真是妙。”
宣玥宁索性就坐在了高公公的身边,“公公说笑了,玥宁的手艺才到哪里,倒是公公还是不要叫我栖霞亭主了,听着怪不习惯的,若不还是唤我七娘吧。”